第一章 林城少年
華胥國,林城。
剛剛下過一場陣雨,炎熱卻並沒有減少一分。重新出現的太陽,吞吐着烈焰,直射地面,連一絲風都沒有。長街兩側,插筍一般矗立着一棟棟高樓大廈。玻璃牆上反射出耀目的強光,令人目眩神迷。
從長街的盡頭,緩緩走來一名少年。
一根淡赭色的竹竿上挑着一個小小的包袱,穿一身早已過時,土到掉渣的舊衣裳。遍佈灰塵的涼鞋,系扣掉了,隨意用根帶子綁着。手中攥着一張紙條,紙條上是毛筆寫就的一個地址。
他已經不記得是看了多少遍這張紙條,而紙條上的地址卻依舊找不着。將紙條疊好收起,深深嘆了口氣,四處打量這座鋼筋水泥的叢林。
冷不防,腳下行人路上鋪就的方磚鬆動,被他這腳踩下去,立即濺起一蓬污水!
少年身形一晃,輕飄飄向旁邊躍開,而迎面走來的時髦女子卻沒有這麼好的身手,被污水扎紮實實濺了一身。
穿着熱褲架着一副太陽鏡的時髦女子一聲尖叫,污水順着白皙的小腿往下滑。
“你特么的走路不帶眼睛啊,濺老娘這一身髒水!”時髦女子怒道。
“對不起,我走神了。”少年輕聲道歉,從口袋裏掏出一方皺巴巴的手巾,蹲下來,想去幫時髦女子擦去腿上被濺落的污水。
時髦女子見他掏出來的手巾又黃又舊,還帶着一股濃郁的中藥味,髒兮兮的就往自己小腿上擦去,尖利的聲音再度響起:“滾開!鄉巴佬!拿開你的臟手!別碰我!”
她往後一退,正好又踩在一塊活動的方磚上,污水再度四處飛濺!
“大姐,這水太臟,不擦乾淨,對皮膚不好。再說,你是過敏體質,容易起疹子。”少年輕聲答道。
“你叫誰大姐呢?滾開!鄉巴佬!”薄薄的兩片紅唇,不耐煩的吐出一句話。從隨身挎着的手包內拿出一張紙巾,拭去雙腿上的污水。
少年修長眉毛微微一皺:“你眉頭已開,雙腿微分,分明已是早經人事的少婦,還有婦人之疾。不叫你大姐,難道還要叫你小姐?”
“你神經病啊!你叫誰小姐呢?你們全家都是小姐!”時髦少婦將剛剛擦完污水的紙巾,揉成一團就朝少年的臉上扔來。
少年側身避讓開那團滿是污水的紙巾,淡淡地道:“人中歪斜,上有橫紋,身患婦人隱疾。”
光潔的鼻翼稍微一皺:“刺鼻的香水味掩蓋不了蛇床子、艾葉、獨活、蒼朮、薄荷、黃柏、黃芩、苦參、地膚子、茵陳的味道。嗯,是了,是潔爾陰洗液的味道。”
“你找死!”時髦女子又羞又怒,飛起一腳就朝少年踢去。
少年輕描淡寫側身避讓:“大姐,濕熱下注加心肝火旺,用潔爾陰是不對症的。”
時髦女子粉面通紅,愈加暴怒:“你還說!”
“寶貝,出什麼事了?我就去給你買個哈根達斯而已,怎麼站在大街上人吵架?是這個鄉巴佬得罪了你?我給你出氣!”染着一頭金髮的年輕男子將手中拿着的雪糕給時髦女子。
金髮男子也不問詳細情由,回身掄圓胳臂,就朝少年白皙面龐上打去。
少年手腕一翻,兩根修長的手指,宛若鐵夾一般鉗住了金髮男子的手腕。
“打架?你不成。”少年輕輕搖頭。
金髮男子神情驟然變得痛苦,手腕卻無論如何也掙不開那看似瘦弱的兩根手指:“鬆手!鄉巴佬!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時髦女子將手中的哈根達斯往地上一扔,高高的鞋跟死命朝少年穿一雙破舊涼鞋的腳面上跺去!
少年身形輕輕一轉,避開高跟鞋的襲擊。
“你應該慶幸,我不打女人,尤其是有病在身的女人。”少年的手指仍未鬆開,兩行青紫緩緩在金髮男子手腕上浮現。
“你特么給勞資放開手!”金髮男子抬腳,勁風四起,狠命朝少年胯間踢去!這一腳的力道倒是不弱。
少年肩上掛着包袱的淡赭色竹竿,瞬間下落,在金髮男子膝蓋上輕輕一點。
“喀嚓!”整個膝關節脫臼!
“哎喲!勞資的腿斷了!打電話!快打電話叫人來!將這鄉巴佬扔進林江去喂王八!”金毛男子倒在地上翻滾,口中大聲嘶喊。
遠遠,有好事者想過來圍觀。
卻被另一人悄悄拉住:“快走!那是雲胡哥的妹妹,等下就會出大事!那個外鄉人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霉運,偏偏惹上這群人。”
少年並不阻攔時髦女子撥打電話,眼睛張望四處高樓林立的長街。在這座城中逛了一天一夜,他,仍然不知道龍井巷究竟在何方。
“你給老娘等着,別想跑!在林城,你就算躲進烏龜殼裏,老娘也能將你拖出來挫骨揚灰!”時髦女子掛斷電話,在金髮男子那條傷腿上輕輕一踢,罵道:“廢物!”
金髮男子剛剛緩和的傷處,復又劇痛起來,眼底寒光一閃而過,口中卻連連大聲叫起來:“哎喲!哎喲!疼!”
“其實,你們只要告訴我龍井巷在哪裏,我立時會出手將他的手傷腳傷治好,又何必這麼大張旗鼓的自招麻煩?”少年依舊扛着那箇舊包袱,俯視這一男一女,淡淡地道。
時髦女子滿面怨毒,薄薄的嘴唇中拋下一句狠話:“鄉巴佬,你別囂張,我哥馬上就到,你洗乾淨脖子等死吧!”
金髮男子一手捂着劇痛不已的膝蓋,看看少年古井無波的臉色,連忙又低下頭去,眼珠子骨碌碌直轉,不知道在轉什麼念頭。
正午的長街,忽然變得一片死寂。
沒有人圍觀,更沒有人報警,距離三人最近的幾間商鋪,連忙拉閘下鋪,店主逃也似的離開現場。
寬闊的長街上,呼嘯着衝來四輛汽車。為首一輛路虎,方向盤急打,一頭撞上行人路,朝毫無防範的少年衝來!
於此同時,那委頓在地上的金髮男子手中兩道烏光一閃而逝,直射少年雙眼!
烏光中傳來一陣淡淡刺鼻的味道,有毒!
少年手中淡赭色竹竿在車頭上輕輕一點,身形順勢拔高而起,隨手將那金髮男子抓在手中,朝車窗砸去!
“嘭!”一聲巨響!
前窗炸裂!
路虎半架在行人路上,金髮男子口中頓時鮮血狂噴!
“啊!殺人了!哥哥!救命!”時髦女子爆發出一聲尖利高叫!
車門打開,一條身高起碼有一米九高,滿身花綉紋身的大漢走下車來。這大漢正是林城人見人怕,車見車閃的雲胡。
後面三輛車上竄出十來個身上紋着青色紋身的壯漢,手中一人握着一根三尺來長的鋼管,在刺眼的烈日下,閃耀着寒光。
“先將這個廢物送去醫院。雲琴,你有沒有事?”雲胡打量了那個金髮男子的傷勢一眼,轉頭問道。
金髮男子眼中的怨毒之色一閃而逝。
雲琴尖聲叫道:“哥,給我殺了這個鄉巴佬,扔進林江去喂王八!”
“胡說八道,大庭廣眾的殺什麼人?要你別跟那金毛小白臉混在一起,你偏不聽!回去,閉門思過,三天不許出來!”雲胡朝身後兩名男子使了個眼色。
兩名男子上前,帶着雲琴與金髮男子上了一輛汽車,絕塵而去。
“這位小兄弟,我妹妹是怎麼得罪你的?她不懂事,我幫她道個歉。”雲胡朝少年拱拱手,右手小指卻以一個奇異的角度彎曲,他在試探這少年是不是條過江龍。
少年自然認得這些江湖禮節,卻裝作沒有看見。
見雲胡態度甚好,也笑着拱手道:“沒什麼大事,道過歉也就算了。”少年將淡赭色的竹竿一晃帶起舊包袱,抬腳便欲走開。
“慢着!我妹妹得罪了你,我已經向你道過歉,這事就算了了。但是,你捏傷那廢物的手腕,打脫他的腿,又撞斷他幾根肋骨,這筆賬要怎麼算?”雲胡接過一根鋼管,在手心中輕輕擊打。
這看似粗豪的漢子,眼力倒是不錯。一瞥眼間,已經將那金髮男子的傷勢看了個七八分。
少年霍然轉身,牙齒雪白,笑容燦爛:“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打斷他一手一腳,外加三根肋骨。記住,多一分都不要。”雲胡厚實的手掌輕輕往上一揚。
“是!雲胡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