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生慘不忍睹
隆安城,紫徽宮裏的銅閶殿。
又一個清晨,太陽慵懶地射出一道又一道的金線,射進鏤空細花的窗欞,透過香雲紗的的窗帘,將桐柚金磚篩出了斑駁的紋路。
一個身着藏青凌紋長袍,頭束青玉冠,身形削瘦、略顯單薄的少年,正在殿內緩緩踱步。
少年人肌膚白皙光潔,五官鮮明俊美,雖只得十歲上下,卻不難想像長開以後的清俊絕俗。低垂着的長長睫毛下,一雙深邃的眼眸閃着星辰般的光亮,如不諳世事的孩童一般的純凈,偏又透着成年人看盡世態炎涼的滄桑。
他的腳在殿內不緊不慢地徐徐而行,看似悠然隨意,卻不知那大小不一的步幅透露出他心緒的不寧。
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傳來,少年人停住了腳步。
不多時,小太監喜祿的聲音響起:“殿下,馮侍衛求見。”
隨着少年人一聲“進來吧!”,一個身材魁偉、侍衛裝扮的人出現在殿內,他便是少年昨天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馮庚,今日一早就來回稟。
馮庚見到少年,即刻單膝跪地行禮,回稟道:“殿下!昨夜子時,朱震庭將軍率一萬黑甲兵包圍了鎮國公姜澤祁的府邸、輔國公趙消鴻的府邸。隨行一同前去的還有杜憲淙中郎將、原鄉候姜宏恩。”
少年身形一頓,只一瞬,便收斂住心神,問道:“怎樣?”
馮庚答道:“滅門屠族,滿門上下,雞犬不留。”
“是何罪名?”少年問道,話尾有些顫音。
“謀逆。”馮庚答道。
少年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馮庚便沒有起身,身形亦未有一絲晃動。
片刻后,少年的聲音艱澀,問道:“可有人逃出?”
馮侍衛答道:“朱將軍進府屠的人、中郎將守的門、原鄉候封的街。每一處黑甲兵都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沒有聽說有人逃出。”
少年心神顫動,心道‘果然,該來的還是都來了。’只見他臉色由白轉青,身形一個踉蹌,站立不穩。
幸而左側邊便是一個側放着的案幾,少年以手扶住案幾,撐住了身形。
一直跪立不動的馮庚臉上的神色變了一變,急呼了一聲:“殿下!”身形跟着立了起來,伸出一隻手,似是想去扶住少年。
少年一隻手撐住案幾,一隻手放於身後,向著馮庚的方向輕輕擺動了兩下,道:“無事,你先退下吧!”
馮庚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遵從地退了出去。
馮庚出去后,少年扶着案幾的手抬起來,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感覺得到,胸腔里那顆鮮活的心臟猛然間活躍得過分,似重鎚般猛然地往前胸處錘了好幾鎚子,‘咚咚咚’地敲擊着,讓他站立不穩。腹部隨之一陣痙攣,悶悶地絞着,如一隻大手握捏住自己的腸胃,有一下沒一下的抓緊又放鬆,讓他時不時的想要嘔吐……
深深的吸了好一陣氣,心跳才緩緩平復,腹部的疼痛也有了些緩解。
他慢慢地轉過身,朝內殿走去。走到寢塌前,就着身體,合衣躺了下去。眼卻未閉上,只那樣直勾勾地看向煙羅紗的帳頂,似是要把那素白的煙羅紗看出一株嬌艷盛開的牡丹來。
如果有人能夠走進看,就會發現,少年的眼神空洞遙遠,思緒早已飄到不知名的地方。
他,司馬承頤,大慶建康帝的第十七個孩子,亦是最小的一個。
前世的他,以皇子之尊,卻身中多種毒藥。拖着破敗的身子悲慘地掙扎着活到二十三歲,最後又被一種名為‘鉤吻’的斷腸毒藥攻城掠地,搶佔心脈,終是斷送掉性命。
或者,老天也覺得他前世活得太過窩囊、凄慘。為了彌補於他,給了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醒來時,他重生到前生十一歲的時候。
可是,賊老天還是很欺負人,讓他重生一會,也不讓他重生得再早兩年。不,哪怕是再早一年也好。
十一歲的他,身體殘敗的開始,體內已經中了第一種毒。他並不知道這種毒叫什麼名。前世,剛進了太醫院的凌宵,被指派來給他看診時,他的身體裏最少已經有了三種難以根除的毒。
凌宵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最先查出來這一種。然而凌宵也說不出毒藥的具體名字,只告訴他是一種有毒的藥草所制。此種藥草本可入葯來治療心悸,但過量就會變成毒藥。
那時他才知道,他少時偶然的心慌變成了後來常發的心悸,便是因了這種藥草的關係。過量的藥草不僅引發心悸,還讓他食欲不振,時常噁心、嘔吐……原本還算過得去的身子從此開始衰敗下去……
無奈又可憐的人生,連他自己都覺得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