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四章 我本自在
鬼哥終於明白神農為什麼會落到這樣一副鬼樣子了。
那些鬼嬰就是整個鬼穀道圖的核心,但這只是一種表象。再精確一點來說,這些鬼嬰代表的是整個鬼穀道圖的活性。為了保持整個道圖不徹底陷入死寂,鬼嬰們被賦予了吞噬的本能。他們不斷從宿主元神中汲取所需的生機與靈神,以至於讓堂堂一個圓滿大仙君都無法承受。
鬼穀道圖並不會攻擊宿主,可供不應求,這種強行汲取終將致命。但這些鬼嬰沒有一下子將神農的元神徹底吃掉,因為他們也知曉,失去了這個宿主后道圖的供給將更加沒有保障。同樣的,鬼嬰們既取食於宿主,亦會受到宿主意志的支配。怪不得神農已然如此衰弱,萬壽蠱母等人卻不敢用強。
但這種供養道圖之法是錯的。鬼穀道圖雖是道法大陣,但其靈動靠的卻是鬼道法門。所以作為半個合道者又精通鬼道的鬼哥,雖不敢說對於其中玄妙一眼看穿,至少也明悟了一多半。
飼鬼之道,通常的做法乃是以下養上,舉眾選精,本質上是個以量為勝的路子。當年在夜叉仙都之中收伏鬼仆之時,所見夜叉鬼眾逢月散華而起,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然而這鬼穀道圖之強大,除數十鬼嬰外,沉睡中的鬼魂遠勝於夜叉鬼眾。當令其取日月精華於天地,食靈汲神于山海。像神農這樣以自身元神餵養,毫無疑問是愚蠢的取死之道。一旦道圖激活,其中那難以計數的鬼魂驚醒,那可是曠久之餓鬼,什麼人能受得起這樣的負擔?
神農長舒了一口氣,氣色也好了不少。連續服下三顆丹藥之後,對着鬼哥點了點頭以示謝意,隨即便閉目開始化蘊藥力鞏固氣血生機。鬼哥亦不動聲色,遠遠的坐到另一邊,開始繼續參研他化修陀羅天功。
他拿出這顆修陀羅骨珠,再次觀想內中天功功法。先前他已經參透了總綱並他化玄真法與他化天藏法,但此二法在天功之中只能算是一半。另一半的兩種法門更加深奧,更加難以參研,每觀解其中一字,都需要耗費偌大的功夫和心力。
神農曾經說過,過分浸淫他化自在天功,將會失去自我意志,但他的解讀同樣是錯的。因為第三法他化自在法,其實就是如何確立自我存在的法門。
時間如同河流,在這條漫漫長河之中,數不清的大智大能者代代湧現,取得過許多了不起的成就,就像是一朵朵浪花濺起。雖然他們最終也會歸於伏流,然而他們依然曾經存在過,就在這條河裏,於過去的某一刻成為永恆。他化修陀羅天功就是能從這條長河裏,將那些曾經濺起的浪花完美重現的無上法門。
但從本質上來說,這些重現業已非前人,只是被一雙足夠靈巧的手重新塑造而已。那麼這雙手又是誰的呢?這就是自在的意義之所在。
我化故我在。
說的簡單一些。無論‘我’變化成了誰,那也只是一種變化。而且正是因為這種變化的發生,恰說明‘我’就原原本本的在那裏。
一切對於我已非我的懷疑,皆是因為不夠強大而失于堅定,被隨他化而來的強大力量迷惑了本心,即走火入魔。一切懼怕我將非我的懷疑,皆是因為信念不足而失於勇氣,被超出自我知見而來的未知恐嚇了本心,即旁門左道。有此兩種異覺之一,即修習天功失敗。而這天功一旦修習失敗,則終生不可再試。
鬼哥參研至此,雖然有些疲憊,卻是興緻盎然。當然,這多半是因為明晰了天功真諦。只要修行得當,根本不會失去自我,神農所說的種種弊端皆有解法。他現在更加想知道的是,自己身上是從何時開始具備這他化修陀羅天功的。
因為得悉了他化修陀羅天功的存在。鬼哥直接就能想到,也許自己當初的一系列遭遇可以換個方法解釋了。比如最初時自己魂血所具的那種修復法寶並讓人回復青春的異力,比如數次被了緣九銀牧蘭衣等誤認做他人。當然,現實情況變數更多更加複雜,不可一概而論,但也不難從中找出一些明顯的端倪來。
遍觀了他化自在法,鬼哥再次看到了那個背影,並又一次仔細的看着他在虛空中寫下了‘他化修陀羅天功’這行字跡。但他化修陀羅天功經文自此而絕,總綱中明確有敘的最後一卷竟然沒了下文,這讓鬼哥大失所望。他找不到原因,也找不到方向。
退出這片觀想之後,鬼哥靜坐而思。結合這些時日數次觀想的過程來看,他認為這部他化修陀羅天功理應是完整的,因為其中沒有半點跳斷離亂的感覺,也不曾發現有什麼異樣。最後一部經文沒有顯現,他認為問題還是出在自己身上。可能是境界太低實力太弱,可能是功法不熟,也可能是其他還不曾理解的缺陷。
總而言之,能得這樣一部無上天功,實乃自己的造化。可以說傾盡過去千年之所有,也無法與這部天功比擬。想要一次性參悟此功的全部,已算得太過貪心,如自己這般小人物,成功才是不正常的。況且有此前三法在,只須假以時日,自己將可無懼於任何敵手。
是以鬼哥定了定神,便準備開始再次施展他化天藏法。牧蘭衣執意要留下,自有她的一份心思。但是大戰將至,多一種手段也就多一分生存的可能。接下來鬼哥要他化的不是別人,而是那位與他羈緣極深的幻滅魔君古嵐。
逆魔之亂中遠玄四位大仙君里,古嵐以一敵三,雖不一定稱得上最強,但他的生存能力無疑是最好的。單一把凌別意的引世天弓不足為恃,可那詭秘莫測的諸般魔功,在這個亂局裏卻一定能派上大用場。
寂靜里,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但鬼哥很確定,已經過去了不止一天。他此次行功心神沉浸極深,那是因為他身具一道完整的幻滅法則。對於一個修士來說,一道完整的法則,與他留傳下來的功法傳承根本不是一個概念。
修士能創立一門功法,其本身的修為實力必然要大於這門功法。但法則領悟取執於天地大道,能拿得起來就已然不易,運用自如就更加了不得了。可即使如此,仍沒有誰人敢說自己這一身所修已然凌駕於法則之上。是以當鬼哥以幻滅法則為引,重衍幻滅魔君古嵐,所得的不僅僅是諸般魔功。
對於法則的駕馭心得,此刻的鬼哥亦不限於古嵐的畢生心得,還有一些連古嵐也涉獵不深的領域,此刻亦清晰展現在了鬼哥的面前。幻滅幻滅,幻固然極其重要,但還遠遠不是全部。再加上一個滅字,其中的意味便大不相同。幻滅的真意,實指倒不如說是滅幻,滅盡世間一切虛幻。
因此說幻滅法則,其實是世間一切幻術的剋星。其它諸如魘術等類似法門,在幻滅法則面前亦形同虛設。可惜道理雖然如此,可鬼哥目前還做不到這個地步。他的神魂不全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執掌一道法則對自身的要求相當之高。即使是極英境界的仙君,參法創法皆可使得,要想絕對駕馭仍是有些早的,須得更上層樓。
鬼哥並沒有從容修鍊的時間。雖然他已經竭盡全力,仍不過是將數部魔功及其經驗囫圇吞棗。要想進一步圓熟,非得有足夠的運用經驗不可。他不是被外界的動靜驚醒的,而恰恰是周圍太過安靜,才讓他發覺了不妥,以至於這次他化天藏法被迫停止。
神農斂起了氣息,如同一塊磐石般斜望着上方。而萬壽蠱母等人的氣息亦半點不能察覺,連牧蘭衣都是如此。只有一些修為不高的靈蠱們,還在偶爾泄露靈機。他們這樣的反應,已經足以說明大敵已臨。
轟隆隆!轟隆隆!
遙遠卻又清晰的重鼓聲終於響起,催人心弦。神農微有些黯然,卻只默默的張開雙臂,仙府內萬千爐鼎同時崩開,一枚枚仙丹如雨般向神農匯聚過去被他收入袖中。緊接着光華消解,仙府被他收歸神宮,還復陰暗潮濕的地洞。
神農向上一指,大地如井中開,他便那麼直向上方升浮而去。
鬼哥悄然撥起衣袖,吃驚地掃了一眼左臂上浮現的無數符字便立刻掩住。這些符紋是在他化幻滅的過程中一同出現的,像是從虛境中回歸一般。拔出蘿蔔帶出泥本來應當,但他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左臂上這些符紋的來歷。
心念一動間,一土黃一褐赤兩顆珠兒出現在手心,巨大的重量壓得他肩臂猛的一沉。這兩顆珠兒,便是當初幽冥劫火煉化金虎在形成,那般龐巨的一塊仙金,最後只剩下這一點,其重量可想而知。而且鬼哥感應得到,珠內仍各蘊藏着一縷異種幽冥劫火。
不但這兩顆珠兒從虛境歸來了,原本與之三位一體的那顆全真逍遙珠其實也已經出現在鬼哥元神的胸口黑洞中。只是這顆全真逍遙珠一時間有些怪異,似是不肯乖乖出來,弄得鬼哥如公雞下蛋一般有些脹悶,好在並不影響身魄。
收回兩顆仙珠,時下亦不便多想,鬼哥立即也服下了一顆珍貴的安神丹,隨之向上御氣而起。
巨大的定世衍天碑如大山般屹立在萬蠱原上,過百個虛空大門在陣碑周圍依次排開,一隊隊修士從中魚貫而出,卻無人發一言一語,只是各自成群奔赴陣位。粗略看去,此時萬蠱原上集結的修士已經超過四萬,修為最低者也是元嬰圓滿,且這個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鬼哥不由得暗自感嘆,道門的底蘊實在強大。即使看似已經衰落,仍能擺下如此陣仗。而且在場的每一個修士,皆會有一隻相應的靈蠱附體加持,雖然是暫時的,但他們的氣息的確在一分分強大起來。元嬰修士很快便比擬元神,元神修士亦強大了一二境界,只有仙士們的變化不甚巨大,但其威壓卻憑添了數分厚重感。
盛名之下無虛士。萬壽蠱母做為此時道門的魁首,令得數萬修士戰力大增,八千里大陣渾然一體,說一人抵萬修可能都太保守了。
但鬼哥仍然覺得道門取勝無望,因為魔門的聲勢顯然還要更加浩大。
四面八方的高空中,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魔修陣列於巨大的魔旗魔幡之後,已經將整個天幕幾乎遮了個乾淨。若不是偶爾有陽光從某個縫隙中閃過,鬼哥幾乎感覺不到現下乃是正午。而且另有一股異樣沉重的陰翌,正籠罩在整個萬蠱原上。
隔過數十里,鬼哥看見了正俏立於定世衍天碑下的牧蘭衣,並招手示意她向自己靠攏。但是牧蘭衣看了他一眼,卻悄然搖了搖頭,只是望着定世衍天碑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