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一章 與子成說
當鬼哥終於停下來,身心似都已經徹底麻木了。
若說他化蒼龍血脈是一個純粹的力氣活,那麼他化逐日天君凌別意的舍離天功就是一場自我凌遲。
什麼叫舍離天功?將自己心中最為珍視的東西割捨,讓這種極端的痛苦化為無堅不摧的鋒芒。以世為弓,以己為弦,是以此矢離弦方能所向無敵。
虧得鬼哥還只是以他化天功取巧還化,體驗的只是其中最為普通的龍族拔鱗之痛,否則這數不清的一次次割捨離斷當真是無法承受之苦。思來凌別意並無此等鑒借化練的無上功法,想必是真的一次次經歷過這樣的痛苦,方能成就那樣的一代天驕。後來他能誅妻殺子,大概也與這種心法不無關係。
鬼哥握了握逐漸蘇緩的手,不禁長嘆了一口氣。舍離天功強則強矣,但此功離斷本性而滅絕人倫,若能不動用還是不用的好。
豎耳傾聽,一片死寂,廝殺不知何時已經休止。死氣的味道瀰漫在所有知覺可及之處,據嘯虎殘魂估計,這一戰萬壽蠱母的靈蠱仙蠱怕不死去近半之多。而魔門中人同樣傷亡慘重,超過十位仙士戰死,而且在上清上玄兩宗的劍陣圍攻之下,其中一位魔門仙君似乎也負了傷。
然而令鬼哥奇怪的是,如此慘烈的一場廝殺,萬壽蠱母與手下乾年兩大高手始終未曾露面,就好像不在這萬蠱庄內一般。不過鬼哥還是能聞到他們的氣息,他們就在距此不遠的地下深處,應該也是一處地底靈***中隱約有極其強大的氣息動蕩,只不知是在搞什麼名堂。
鬼哥的知覺掃了一圈,驀然間頭皮發麻,他發現牧蘭衣不見了。一種按捺不住的恐慌與焦躁涌將上來。他再次快速搜尋了一遍,雖然找不到牧蘭衣的靈息,但其氣息指向卻非常明顯,目中不禁綻露凶光。一連服下兩瓶從神農處訛來的丹藥,不顧猛烈藥性對身魂的衝擊,僅用了短短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再一次晉入三真合一的狀態。
鬼哥站起身來,覷准萬壽蠱母等人的方位,拳上微一蓄力,人已火炮般扎入地底。他此時的三真體魄已然完全,比之先前剛得此法時又上重樓,土石壓阻已視如無物。就連一重重封堵的靈力都是瞬間洞穿。直到破入地下空間面前一空時,才遇到更大的阻力。
雖然地**有些黑暗,可鬼哥還是能看清這是一個寬敞的通道,前方阻擋者正是悍婦年豬狗。鬼哥眼中寒芒一閃,二話不說翻手間擎出引世天弓,拔肩坐馬直接拉動弓弦,一道白光驀閃而逝,隨後才傳出破空的爆響。
“臭小子,你發什麼瘋?”年豬狗剛剛發飆喝罵,卻驀然打了個寒顫,於白光閃耀之際連忙舉起黑底鍋抵擋。卻覺一股絕強大力猛撞上來,竟然將她整個人撞飛出去,重重砸在一扇圓形石門之上。
待她稍一緩神間,卻見對面鬼哥弦上已又亮起一道白光。她看看自己的黑底鍋,雖然沒有被洞穿,但鍋上好大一個深坑。而且對面鬼哥弦上之矢已經越來越亮,瞎子也看得出來他正在蓄勢,此一箭理當比上一箭更強。
鬼哥冷冷道:“將內人交出來。”
“內人?實情恐怕未必如此吧?”年豬狗譏笑道:“不管她是你什麼人,蠱母此刻正在為她施術,豈能容你驚擾?”
呵。鬼哥輕笑中,白光離矢瞬閃而至,再次命中黑底鍋。這一次,黑底鍋徹底被白光撕碎。年豬狗大駭之下棄鍋一推,黑鍋爆化為一個黑色氣旋,總算是將這支可怖的白色光矢推得偏離了石門。白矢與黑氣一同沒入土石,於其內爆發出一陣陣劇烈的動蕩。年豬狗大叫一聲,嗆啷啷將殺豬刀擎了出來。
石洞之內,牧蘭衣平躺在一張玉案之上,萬壽蠱母在她頂心插下了最後一根長針。然後道:“女娃兒,老身再問你一次,你下定決心了么?埋下乾終蠱,你縱然可以修為盡復,卻只有百日之命。而且你元化魂種一失,再不可轉世化生,你可想清楚了?”
牧蘭衣微微一笑道:“壽數太久非我之福,來生也未必就是幸世。我魂根大損,非百十世靜養不能復原。人生在世,若能逍遙快意,想來百日足矣。”
萬壽蠱母道:“我道門不是魔門。老身只用他激活鬼穀道圖,以他的氣血之盛未必便死。須知世間男子無一不是負心薄情之輩,他對你亦未必就是真心,你卻執意代他而死,這又是何苦呢?”
牧蘭衣靜靜道:“這是我的執念,與他無關。只盼婆婆守得承諾,不要告訴他。”
“唉,也是個苦命的丫頭啊。”萬壽蠱母一嘆:“不仁,種蠱吧。不然那小子快要打進來了。”
乾不仁應了一聲,輕揉額間,須臾時一團清光應指引出,其內似有一縷雲霧如蟲蛇遊動。他口中念念有詞,緩緩將這一團清光按在牧蘭衣眉心之處。見清光徹底沒入,乾不仁便一閃身從洞門之處消失。
萬壽蠱母輕輕拈住牧蘭衣頂心長針,一點點向外抽出。牧蘭衣玉石樣赤裸的軀體上數百枚長針亦同時外浮。針浮一分,牧蘭衣的靈息便強大一分,但同時魂根也被拔離一分。待到長針離體,她的魂根便將被徹底抽離,而那團乾終蠱亦將取而代之。
而此時乾不仁已出現在這秘府之外,剛好一把捏住年豬狗幾乎劈出的那一刀。年豬狗盛怒之中猛然回頭,卻見乾不仁微微搖頭,這才勉強停下手來。而鬼哥周身紫氣繚繞,青白兩道弧光不停在身臂處馳游,看似業已做好了火併的準備。
“小友且慢動手。”乾不仁及時喝止道:“蠱母正在為牧姑娘施針,想來再有一時三刻便可痊癒。此乃一場誤會,且請暫時等候。”
鬼哥雖憑了一勇之氣闖將過來,卻也本就沒想善罷。可是與年豬狗初一交手,他便知道自己錯估了形勢。
若引世天弓與舍離矢盡皆在手,突施殺手之下他的確極有可能重創仙君。然而有弓無矢的他,情急之下只能以虎煞鋒芒來替代。但不知為何,引世天弓與虎煞鋒芒卻是互相排斥,雖然在鬼哥的強力壓制下勉強射了出去,威能卻與期望相差極多。
一連兩箭,也只不過毀了一口黑鍋而已。讓對方回過這個神來,自己便幾無勝望。眼下乾不仁既說是個誤會,想必沒有說謊的必要,倒不如順坡下驢。
略定了神便拱拱手道:“原來如此,多有得罪。那麼在下回居舍等候。”說罷轉身便走,這個時候少說一句,就少一句的麻煩。
鬼哥剛一走,年豬狗便立時厲聲道:“為何阻我?”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乾不仁連忙賠笑道:“這小子殺不得,殺不得地。”
年豬狗猶怒道:“殺了又怎麼樣?蠱母難道會因為一個小兒為難你我?”
乾不仁慨嘆道:“夫人,當年你中了那奇毒,是蠱母大損壽元勉強壓制。你一動殺心,便要衝動毒性,那可如何是好?再者蠱母與我夫婦恩比天比,既知她老人家有用此子之處,你又何必如此?”
年豬狗聽了這一番話,情緒倒也漸漸平靜,手中的殺豬大刀總算是放了下來,只是恨恨道:“那麼好的女人,怎麼一個個都遇到這種事,我就是不甘心!”
乾不仁伸手拍了拍她的胖臉,緩緩道:“我就在這陪你,哪也不去。”
“你……”年豬狗眼圈一紅,幾乎當場就要落淚,然而這個時候,洞府旋門轉開,牧蘭衣飄然從中逸出。見得乾年二人,倒也未曾驚訝,只略略一福,便飄然去了。
牧蘭衣來到鬼哥居所之時,他正自在靜室來回踱步,見得牧蘭衣突然出現,自有一份驚喜。
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你……痊癒了?”
牧蘭衣微笑頷首道:“蠱母婆婆神通廣大,想來應該是好了。”
鬼哥圍着牧蘭衣連轉了好幾圈,只覺她氣息竟似較受傷之前猶有過之,亦深感不可思議。而且在她身上,多出了一股難言的蘊味。時而像是少女多情,香若馨麝,時而又似萬芳盛綻,滿眼芝蘭。較她先前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冷艷,格外多出一種讓人心馳神搖的光彩。
因此由衷讚歎道:“牧道友真天仙化人也。”
牧蘭衣略帶羞澀嫣然一笑:“道友?不是道侶么。”
鬼哥聞言大笑,他剛剛有多憤怒,現下就有多高興。牧蘭衣先前傷重,幾乎回天乏術,現下不但氣機平穩盛健,更比原來多了幾分天真爛漫,想來已無大礙。這一件大心事順利解決,去了他胸中好大一方塊壘。
“先前為便宜行事,多有得罪,多有得罪。”鬼哥心情大好,自是連忙賠笑。
牧蘭衣故做嗔怒:“玷污女兒家的名節,說兩句得罪就想混賴過去么?”
“道友所言極是,萬般都是在下的過錯。要殺要剮要打要罰,全憑道友一言而決。就算道友想要天上的星星,在下也必為你摘來。”
“這還差不多。”看看一臉諂媚的鬼哥,牧蘭衣作色道:“我也不要你摘什麼星星,我只要你百年之中不離我左右,你可肯答應么?”
即使是一個很普通的元神修士,兩三千年壽數也是有的。而像鬼哥這般身具蒼龍血脈的強大生命力者,即使有境界的桎梏,壽數還要照此倍增,如牧蘭衣這般的仙士就更不必說。在如此悠久的時間裏,百年的確不算什麼。而牧蘭衣的性命差點壞在鬼哥手裏,按說這個要求不算過份,鬼哥也必願意一力承擔,可此刻卻有些不大方便。
因為霍空神出現了,這對鬼哥意味着太多。
牧蘭衣對鬼哥的猶豫並未不悅,只是淡淡一笑道:“心口不一,想不到如大師這般的人物也難免俗。既然百年讓大師為難,那麼就改為百日好了。百日之中,你仍是我道侶,供我驅策。”說著,一雙清亮亮的眼睛直向鬼哥望來。
先提一個對方不易接受的條件,然後退而求其次,這樣的套路鬼哥不是識不破。然而先前話說的太滿,刻下看着這雙晶瑩剔透的眸子,反悔的話卻是萬萬說不出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