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七章 他化自在
鬼哥大驚之下,避之又已太遲,只得雙臂上架,硬生生吃了這一斬。
折裂樣的劇痛自手臂傳來之際,胸口已經被重重又擊了一拳。他整個人轟然倒飛而出,撞倒了不知多少丹爐,最後才重重摔落在地。
虧得鬼哥此刻定力極高,在如此之重的打擊之下雖然幾乎背過氣去,一時間神智卻尚自清醒。但也就是在他剛剛勉強能抬起頭時,便看見了面前那一雙赤腳。
神農擎着寶匣,俯視着卧地未起的鬼哥,森然問道:“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鬼哥喘了幾喘,徹底穩了穩心神。此刻他忽然覺得這個藥王很弱,起碼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強,否則以大仙君之能,一連兩擊竟沒有要了自己的命實在說不過去。如果他現在僅有這樣的實力,或者再強上三兩分,總的來說今天應該死不掉。
然而神農剛問完,其身上的氣息再次一落千丈,那股腐敗衰老的味道又開始從身上散發出來。一頭烏黑的長發輕須復又發白,他身子微微一搖,便立即坐了下來,閉目開始平穩氣息。
但鬼哥卻不會老老實實等他恢復好了來殺,他猛的撐起身來,一掌揮出之際掌緣已帶了鋒白煞光。神農似是忽覺不妥,亦提起一臂相格。然而掌臂相交立時金聲大起,他的一截前臂竟已被鬼哥斬得斷落下來。
神農眉頭猛皺,身軀倏然閃退。旁邊一顆拳頭大小的仙丹傾刻飛至,瞬間又化出一個神農來,擋在鬼哥面前。鬼哥心下吃驚,仙君手段果然神鬼莫測,即使已經是頹敗到如此地步,這個化身仍讓他看不出深淺。不過鬼哥向來喜歡行動實幹,便是大仙君本尊,打也打了傷也傷了,豈會被一個化身嚇住。
兩道身影近身廝殺,遠遠避在後方的神農臉上亦現凝重之色。他的天丹分身雖然在速度之上遠勝鬼哥,可在體魄之上卻是大有不如。鬼哥體魄絕倫,極其耐傷抗打,他的丹分身卻也不凡。本來這應該是個誰也奈何不得誰的局面,可漸漸的神農發現,自己的分身已經開始落入下風。
鬼哥的王白鋒煞犀利無匹,神農本尊尚傷一臂,天丹分身不敢直攖其鋒。雖然仗着速度還能佔據先機,但也只是靠修為反應直來直去。他不曾想到,鬼哥那一身來自世俗的武功,於此刻竟然盡顯玄妙。天丹分身在他面前就像一個完全不會打架的笨蛋,只能仗着力大身捷周旋。
鬼哥的廝殺經驗何等豐富。神農看得出來,他同樣察覺得到。在看透這分身的一些端倪之後,鬼哥心底大定。不過他卻不敢遲疑,意在速戰,否則天知道對方還會弄出什麼古怪來。於是三五招間,煞鋒急閃,神農這具天丹分身竟是被生生肢解,當場被碎屍十數段,還化成一陣陣丹氣。
“好手段!這是什麼功法?”分身被破,神農像是一下又蒼老了不少,但是目光中卻又似乎多了一些靈動。
鬼哥亦覺肢體有些麻痹,原地等待氣血恢復,遠遠答道:“此乃凡俗武功菩提掌,是一位釋門前輩所傳。”
“凡俗武功?笑話!”神農低聲啞語:“既然你也是為這卷神功而來,那我便讓你看看此功的真容吧。”
只見神農手上一顫,寶匣之中光華直衝而起,一面如珠玉樣的物事浮出,轉眼懸空鋪陳,如一面明鏡,又如一團薄霧,其內光怪陸離變化無窮時時不息。鬼哥眼光發直,他赫然發現,這‘預世真書’此刻之形似乎與大慈將他拉出隔世海的那片霧幕足有七八分相似。但其上無文無字,又何以稱得上是書?
白光橫空閃耀而過,又一顆丹藥已然浮在那明鏡之內。神農咬破舌尖,一滴魂血祭上。那顆丹藥瞬間再次化形,又顯出一尊神農分身來。不過這一尊神農分身卻與先前不大一樣,氣息竟然隱約像極了鬼哥。
鬼哥也不知為什麼,就是感覺對方這個分身像是照着自己的模子刻出來的一般。而且……其氣息仍在成長,隱約已然蓋過了自己,一直指向一個不可思議的境地。
這個猜測很快得到了驗證。當鬼哥與這個神農分身第一次接觸,他便心中叫糟。不管對方是如何做到的,他可以斷定這分身施展的是菩提掌。再接下來,蒼龍之力與嘯虎鋒煞……
此刻的神農雙眼一片煞白不斷顫抖,口中喃喃自語:“蒼古龍祖,煞天白虎……竟然還有……”
鬼哥被神農分身打得節節敗退,越來越是駭然。這一尊神農分身,不但如同身具一切鬼哥的功法,而且每一息都在變得更加純熟和強大。鬼哥雖然習練菩提掌法已久,卻遠未達到當年了風的至高境界,但神農這尊分身此時卻已然不遠。
而其體內的蒼龍之力與虎煞竟比鬼哥還要雄厚得多,鬼哥甚至能感應到,對方似乎可以如此無休止的成長下去,直達原本圓滿的蒼龍嘯虎之能。可這到底是什麼邪功,何等可怖可嘆。
是以即使以鬼哥的體魄,也已經是遍體鱗傷,如此下去恐怕用不上盞茶功夫,他就要步上先前那尊神農分身的後塵。
斗到酣處,這尊神農分身大喝一聲,掌力驀然壓下。鬼哥抵擋不住,登時被震得連退數步。而就在此時,神農分身又目紅光泛起,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由其目光凝聚。鬼哥只覺神宮內一直蜇伏的幻滅法則突然被抽出,並在眼前化為一道利刃樣的霧氣,並直向自己的頭顱斬落下來。
法則居然還可以這樣用?鬼哥有些失神,他知道這一次恐怕是在劫難逃。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對方竟然連自己的法則也能抽離,並反而以此來斬殺自己。這真箇蠢到家的死法。
然而也就在同時,遠遠坐地的神農卻是一聲慘叫,雙目鮮血如矢一般射出兩行血跡。他卻是衣袖猛然一揮,登時將面前那面霧鏡揮散,而他的天丹分身亦就此化為了煙塵。
鬼哥的冷汗涔涔而落,站立當地久久還不過神來。而神農也是氣息粗重,再一次衰老了許多,面上的最後一絲血色也消褪下去,肌膚開始了大片大片的腐爛。一個小小的骨珠滾落在地,不時散發著異樣的光芒。
良久之後,神農打破了這死一樣的沉默,啞聲問道:“這他化自在天功,你是從何處得到的?”
鬼哥有些愣神,反問道:“他化自在天功?就是前輩剛剛施展的那個?”
神農陰惻惻笑道:“若非他化自在天功,你身上焉能同時具備如此多的大能傳承,憑你這點微末修為,單是這道法則便會傾輒神滅了。祖龍之力,嘯虎之煞,連我都承受不住其中之一,你又憑什麼?到這個時候還想搪塞?”
鬼哥一陣陣心悸。不獨是因為剛剛差一點被斬殺,更重要的是,他終於有些明白自己身上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他化自在天功,這是個極其陌生的名目。對於具體的功用鬼哥也尚未知曉,雖然隱約有些猜測,在神農沒有解釋之前亦無法確認。但鬼哥剛剛只是悄悄問了煞虎一句,得到的卻是一句諱莫如深的答覆。
“這件事……他沒騙你。”
“晚輩確實不知,還請前輩賜示。”
神農一陣怪笑道:“你大約確實不知。但有人卻知之甚深,他們瞞着我造就了你這樣一個人物,大概是想來摘桃子了。小子,你進來之前,是否有人迫你讓我還手?”
鬼哥聞言打了一個激靈。神農料事如神,想來不是無的放矢。
神農冷笑一聲繼續道:“因為他們知道。即使我已破敗至此,想從我身上奪取他化自在天功也是不可能的,大不了我拉上他們,大夥一塊完蛋。不過若是有了你這個替死鬼,那老夫一旦動用此功,便極有可能自裁。嘿嘿,也虧得你身上還有一道法則,否則剛才老夫駕馭不住,這會兒他們便已經得逞了。”
他化自在天功是一門上古奇功,出處不可考。此功有一個獨特之能,那便是化命為他,意指化身為另一個人的命數。無論得到了誰的傳承,以此功化命之後,便會最終修成被化之人的修為與命運。但他化自在天功的強大在於,它不僅可以修成一個人的命數修為,而是可以同時具備多人之能。
所以從理論上來說,憑藉此功,只要多多搜羅大能甚至聖者傳承,最終即可獲得那些傳承完整的至高之力。可以說僅此一功,便可蓋勝萬古。
然而問題是,人力時有窮盡。一個人一生有多少精力,又可以背負多少古聖傳承,到底能修化到哪一步,這些都沒有人知曉。
神農絕不是第一個修習他化自在天功的人,但於此當世,比他更深悉此功之人怕也不會再有。他化自在天功尚有一個重大的難關,他化他化,我化為他,那麼我謂其誰?始終浸淫在他化自在天功之內,會喪失自我意志,這才是最大的危難。
所以神農另僻傒徑,功法運轉雖已純熟,平時卻須謹守本心不失,只能在危急關頭以分身動用。如此緩和沖折,還有幾分輾轉的餘地。可饒是如此,他的災劫亦因此要比其他仙君的更加猛惡難當,這才落到了如此境地。
聽完了神農的講解,鬼哥默然,眼中有淚光盈動。此刻他心中的悲切無人能知,也無人能理解。
因為他就是那個化來化去總被認做他人,卻從來不曾知曉自己是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