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行者
“再往東去不遠,就是黎州城。”鬼哥一面用腳裝做不經意間抹平沙土,一面回答。其實鬼哥也不大清楚,這裏到底離黎州多遠,他這一輩子也沒走過這麼遠,但方位卻有個大概。
只見此人從懷中掏出一副牛皮卷打開,邊指邊說道:“東去黎州,那麼這條小河便是大正河的支流,叫做豐河,距離黎州城二百里。”
鬼哥與小鷹對視一眼,心中暗道:“二百里,我的乖乖,這小臭一個時辰竟帶我飛出二百里來,要回去可是不大容易。”小臭把頭一歪眨了眨眼,一副不足為奇的神態。
只見這男子對鬼哥尷尬一笑,道:“在下路途生疏,以至食糧不足,不知小兄弟能不能周濟一二。”
鬼哥極怕他與那空玄和尚是一路,卻見他說話不像是惡人。於是答道:“原來是化緣的和尚。”
豈知這男子卻笑着搖頭道:“在下不是和尚,是行者。”
鬼哥奇道:“都是光頭,有什麼分別?”
這男子道:“和尚吃齋念佛,行者卻只管走路。”
鬼哥總覺此人身上有一股怪異之氣,於是再問:“路有什麼好走的?”
這行者倒不見怪,微笑道:“總是免不了要走的,小兄弟每天不是也要走路么?”
鬼哥一怔,點頭道:“這倒也是。”
這光頭行者並沒再提求膳之事,倒是鬼哥的肚子說話間咕嚕嚕叫了起來。鬼哥看着肚子心中大奇,明明剛才才飽餐了一頓,怎麼這會又餓的厲害了,茫然不知已經過了一天一夜。又抬頭看了看這行者,雖然哈哈一笑,卻也不免有些尷尬。倒是小臭振翅而起,長鳴聲中,盤旋了大半周,如箭般一個俯衝向逆流的河水射去。鬼哥只見小臭掠過水麵時水花一跳,再浮升之時,雙爪已抓了一條大魚。小臭似是極為炫耀般的又繞二人盤旋兩匝,這才將大魚扔在二人中間。
行者目露奇色,驚異的望着重新回到鬼哥肩頭的靈鷹。倒是鬼哥老實不客氣的捉起大魚,掂來足有四五斤。對行者笑道:“老哥別見笑,這扁毛畜生不知道你吃素,我這就讓它給你摘點果子去。”說著一聳肩,不料小臭並未按他的意願飛起,而是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把頭扭往別處,不予理睬。
鬼哥大感面上無光,低聲罵道:“死鷹臭鷹,不是好鳥,在關鍵時刻落你鬼哥的面子。”小臭怪叫兩聲,似是頗為得意。
行者見這一人一鷹大為有趣,擺手笑道:“不要緊,在下不是僧人,更不忌葷。就此借花獻佛,請小兄弟同嘗鮮魚如何?”
鬼哥已睡了一天一夜,腹中早空,自然不會推辭。只見這行者解下行囊,取出兩個小鐵架,交叉放好。用一把匕首將魚刮洗了,割好穿叉在架上。又在岸邊取來枯草柴枝,用火石點然,炙烤起來。不一時,香氣便飄了出來。
只見這行者從囊中再取出一個盒子,其中酥油、鹽巴、香料,等等佐料竟是一應俱全。鬼哥在一旁看他施為,雖然早已不住的吞饞,卻暗暗稱奇。怎麼瞧這行者,也看不出他竟有些廚子的手段。
魚肉質頗為鬆軟,烤不多時,火候便到了。行者回頭,見這一人一鷹的眼中,不約而同的寫着一個‘餓’字。笑着先給小鷹扔了一大塊,才笑着與鬼哥分食。
鬼哥這一生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烤魚,一嚼之下登時覺得,歷盡千辛萬苦活到今時今日實在是太值了。能吃到這等美味,實在是幾生修來的福氣。
二人邊吃邊談,行者問道:“小兄弟這隻雄鷹,不但體態威猛。在下走了天下四十四國,還未曾見過如此靈性之禽鳥。不知小兄弟有何飼馴妙法?”
鬼哥哈哈一笑:“你別看它是只畜生,這可是我兄弟,我們哥倆是越嘮越投緣,那也算不得什麼妙不妙的。”行者似若有所悟般點了點頭,但旋即卻又搖了搖頭
行者的飯量很少,只吃了兩塊,便說飽了。這般一條肥魚,經他調治,又鮮又美,盡數由鬼哥與小臭搶着吃了個精光。直撐得肚脹噎嗝,行者拿出水囊奉上,鬼哥一口氣又將水喝了個精光。
鬼哥吃飽喝足,見行者笑吟吟的看着他,這才有些不好意思。訕笑道:“本該是由我做東,卻倒是沾了你老哥的光,回頭到了黎州城,再好好款待你老哥。”心下卻在琢磨,這人燒制的鮮魚如此美味,恐怕是天下第一等的廚子也不過如此,黎州卻有什麼好嚼頭能給鬼哥長長臉。
行者擺手道:“小兄弟哪裏的話,要不是你的靈鷹,我就算有點小技,也無處施展。我受了小兄弟一飯之恩,不能不問問尊姓大名,還請小兄弟賜告。”
鬼哥聽他說話越發文縐縐的,便道:“什麼尊姓大名,我叫聞思歸,有個綽號叫瘟死鬼,在黎南長灣碼頭做些沒本錢的買賣。你老哥怎麼個稱呼?”
行者點點頭道:“行者廖風。”
鬼哥笑道:“好,廖大哥是行者,走路走個沒完,是該叫廖風。”
廖風饒有興趣的看着鬼哥,淡淡道:“聞兄弟說的是,廖某飄泊無定,確如清風。”
鬼哥問道:“廖大哥,兄弟不大明白,像你這個走法,到底是為啥?”
廖風目光越發溫和,答道:“我輩行者雲遊,所為不外見聞二字。像你我可安坐於此,享用美食,相交論友,是因為我們都知道,此河畔原地空闊,看來為近年挖取沙土之地,既無猛獸又無仇敵。試想你我若是一無所知,是否能如此刻這般安逸?”
鬼哥道:“哦,好像說的不錯,不過咱要是什麼都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什麼兇險,那大概也就不知道害怕了。”
他這番話雖純屬無知之言,卻是立時針對廖風之語所說。但廖風並不以為意,搖頭道:“兄弟可以試想,若此時天邊出現一道接天的黑氣,正不住的向此處襲來,小兄弟心中會如何認為?九年以前,在南海之濱,在下也不知世上會有如此可怕的風暴。但還是一見之下,便心中顫粟,惶惶無地。風暴所過之處,飛沙走石,方圓數十里人畜無幸。在下全靠畏懼奔逃,才得以苟活。”
鬼哥驚道:“還有這麼大的風?”
廖風道:“後來我才聽人說,此風名為龍捲風,乃是天上龍神發怒所至。不過後來我又數次見過這種風,才知此風並非南海之濱獨有,與鬼神之說也未必有關係,只不過世間確真有如此狂烈之風而已。實非人力所能抵擋,不可不避。”
鬼哥連連點頭道:“聽你這麼說確實挺嚇人,還是早點知道好。”
廖風道:“不錯,知道二字正是我等雲遊之所求。但還遠非行者的真諦,只不過是一扇門。”
鬼哥似懂非懂的問道:“就是知道的多了,膽子就大了,是吧?你們是為了練膽子。”
廖風道:“畏懼之心,是為本能。膽量止於生死,終究無益於大道。”
鬼哥心道,不止膽量,人要是死了,多大的道也沒鳥用。嘴裏卻不能這麼說,只道:“那行者雲遊還用啥用?”
廖風也知這些道理與他說乃是對牛彈琴,大笑道:“你就是放個屁,這個天下也會因此而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