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枯葉蝶
次日清晨,無雨,光線明亮,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黑色雷克薩斯泊在路旁,淳于謙從車上下來,踏上滿地金黃的賞金路。
賞金路是季家私人土地,這兩年漸漸在秋季銀杏葉落的時候做為景點對外開放一段時間。
深秋中,風過時,吹落一地銀杏葉。鋪出一條炫目的黃金大道,在秋的蕭瑟里旗幟一般的輝煌着。
周一早晨,遊客不多,季勛獨自背着手散步,微微的風吹起,兩旁的樹葉如黃蝶飛舞,漸漸落在地上。他穿着深卡其色毛織外套,戴着帽子,走的很慢,滿地的落葉襯着他的背影有些落寞。
淳于謙慢慢追上他的步伐,靜靜的走到他身邊。
季勛抬了一下帽檐看了看:“少謙”,他很驚訝,距離上次相見已經有一年時間了。
淳于謙動了動唇,禮貌的稱呼他:“季老先生。”
季勛的眼神暗淡下去,緩緩獨行向前。淳于謙靜靜走在他身旁,不斷有銀杏打着旋落下。遠處有一對身着漢服的情侶在拍照,和鋪着墊子帶着孩子聚會的幾對寶媽。
兩人就這樣走着,走過警戒區,走到季境小樁前,季勛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淳于謙頷首。
兩人對坐在寬廣的湖面觀景台上,“秦小姐怎麼樣”,季勛捲起袖子燒水泡茶。
“還沒有脫離危險。”淳于謙沉吟。
“少謙,你是個真男兒,季禹行的確不配有你這麼優秀的兒子。”滾燙的開水澆在紫砂茶具上,騰氣一片蒸汽,竹鑷子夾着茶杯在開水裏打着圈,這個過程叫潔具。
“我知道你不願意我提他,”枯卷的茶葉置入紫砂壺中,——投茶。
“心不動,就不會痛。少謙,過去的事,我真的很遺憾。”淳于謙的鼻子酸了一下,“如今你也有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生命有了新的開始,過去的事情是否可以放下一些。寬且,他已經受到了懲罰。”茶葉在80度的水溫里慢慢舒展,——醒茶。
放在茶案上的手漸漸緊握,時間靜了一下。就在他起身之際,一個寬大溫暖的手掌按住他的手背。
“我慢慢老了”他聽見季勛的聲音帶着遲暮的蕭瑟,按在手背上的手掌是炙熱的溫度,他緩緩的再次坐下。
“你知道,只要你來,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答應你的。”季勛收回手雙手端茶敬在他眼前,——奉茶。
淳于謙雙手接過茶放在案上,茶香漸漸融入空氣中。
“季屾集團是我母親帶着娘家的資產和人脈救下來的。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該來拿回屬於我和她的那部分了。”淡淡的茶香充盈他的嗅覺。
“你當然有資格,”季勛慢慢放下空掉的茶杯,“少謙,你知道,我跟世上所有暮年的老頭子一樣,會期盼被探望,期盼牽挂得到回應。我的心,和所有長輩的心是一樣的。”
淳于謙推開凳子,起身“下午我會派人把合同拿來,煩請您過目,您多保重!”
那杯未喝的茶,已經涼了。
“少謙,帶秦小姐回來吃個飯吧!”他的聲音追上來。
離開的腳步停了一下,又繼續向前。
多年前,賞金路不叫賞金路,它只是季家庭院的一部分。因為女主人愛好,所以就種植了大面積的銀杏樹,他也曾如遠處和媽媽嬉戲的小男孩一樣,跟母親在這裏奔跑,他還記得母親愛捧着大把的銀杏葉撒向空中,父親抱着他在紛紛揚揚落下的黃葉里轉圈。
樹葉漱漱作響,張開的銀杏葉,搖着纖細的手臂作着告別。
起風了,淳于謙走在風裏,不斷有黃葉卷進腳底,他加速,走出令他痛苦的回憶。
“婭婷,準備好文件,乾江的項目交給季屾集團,由你親自和季老先生交接。”他靠在車旁,給閻婭婷打電話。
“資料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先給季老先生去個電話。”
“公司的事情,這段時間要多麻煩你處理了”。
閻婭婷在電話那頭莞爾一笑。
掛掉電話,淳于謙坐回車內,“去醫院”。
司機老馬熟練的打轉方向盤,掉了個頭。
晚出的陽光此時透過雲層,普照大地。
......
秦薇識閉着眼,躺在那裏,小巧的鵝蛋臉上雙頰潮紅,額角的髮際線滲出密密的汗珠。
淳于謙換上無菌服剛走到病床前,心跳監測儀就顯示異常。病房門馬上被打開,穿着白褂的秋繁奔跑過來。
“先生,請您先迴避。”護士輕輕推了一把淳于謙。
“鎮定劑加量!”秋繁冷靜的察看了一翻,吩咐着。
病房門口,淳于謙看着自己伸出的手,他還沒有觸摸到他想要撫摸的面龐。
秦薇識掙扎着想睜開眼睛,耳邊是嘈雜的議論聲。
“你看,那就是秦薇識,昨天街上打架的就是她父母,她爸不要她和她媽了。
“聽我媽說她當時下跪求她媽媽了。”
議論聲打開記憶的大門,沉澱在歲月的往昔,如潮水襲來。
秦薇識回到小鎮,回到那年臘月24,自己和表妹在陽台進行大掃除,她看見爸爸回來,媽媽箭步衝過去,撕吼着與他扭打在一起。她丟下拖把,飛奔過去想要拉開他們,周旋中也不知道誰一揮手,她的額頭磕在堅硬的石頭上。她痛得蜷縮起來,嬸嬸和鄰居從四面涌了上來。
......
她回到和媽媽並排走的隧道里,一直走到隧道口,她並不知道要去到哪裏,黃昏里只是無聲沉默的跟着她沿着池塘小路,走到一個老舊的家屬樓前。
秦媽媽上前敲開一扇門,開門的女人看清來人後臉色一變,但還是打開門讓她們進來。
秦薇識尾隨着媽媽進去,她看到許久不見的爸爸坐在沙發上,他在看到媽媽和她時目光遲疑了一下。
不記得說了些什麼,後來,爸爸起身去了陽台,媽媽開始砸客廳的東西,茶几上的物什紛紛被掃落在地,桌椅伴隨着撞擊聲被掀翻,15歲的她,嚇得瑟瑟發抖,緊緊抱住自己。
秦媽媽發泄着她的怒氣,現場一片狼籍。刺耳的敲擊聲迴響在並不寬敞的客廳里,紅了眼的秦媽媽手裏拿着一瓶用於打火機補充氣體的小罐子,用力敲擊着電視屏幕,企圖砸掉電視。
秦薇識想上前伸手去奪那罐子,她知道那罐子裏的丁烷液體不能劇烈搖晃。
“澎...”爆破聲響徹整個客廳,液體罐像個小炸彈,瞬間炸掉。
先是聽不見聲音,再是左手虎口感到麻木腫脹的疼痛,同時腹部失去知覺,恐懼讓秦薇識害怕的蹲到地上大哭起來。
碎片炸開打在秦薇識的手在,身上,有幾塊在劇烈的衝擊力下從牆面反彈到她腹腔里。
透過淚光,他聽到媽媽在哭喊,爸爸在打電話。
她被抱到沙發上,躺在那裏,感受着分秒加劇的疼痛。
痛感,那麼真切,讓人刻骨銘心。
淚水順着眼角,順着光潔的皮膚不斷往下滑落,消失在棉質布料上。
淳于謙在這一刻爆發,他驅車飛馳到拘留所。
正在電腦前和下屬討論案件的渠城,只覺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門口卷了進來,
“少謙?”他抬頭就看到淳于謙,氣勢洶洶的站在那裏。
“席嘉呢?”他咬了一下牙關,冷冷問。
渠城起身,招了一下手,有人打開近旁一個房間的門。
淳于謙衝進去,抓起坐在椅子上的人,緊握的拳頭迎面砸下去。
房間裏立刻驚起慘叫聲,傳到眾人的耳中。
“渠總隊,我們?去看一下?”有個下屬靠近他問。
渠城皺着眉,手一抬,道了句“等下再進去。”
過一會,慘叫聲逐漸小了下去。揚起的拳上沾滿了鮮血,分不清是誰的。
“好好的,在這裏享受你的下半輩子!”淳于謙一手抓着席嘉胸前的衣服,喘着急氣。目光逼視着他,狠狠宣判,說完,他鬆開手。
席嘉跌坐在地上,狼狽的大口喘着粗氣,他抬頭痛苦的閉了閉眼,以緩解身體的疼痛。
拘留室老舊的白熾燈,發著昏暗的光。席嘉用手撐住地面,換了個坐姿。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抬頭笑道“呵,淳于謙,你害怕了!”
嘭......
淳于謙用力,一腳飛起一旁的木凳子,凳子砸在牆角發出巨大的碎裂聲響。
他甩了一下握拳的手,轉身,把這一室的狼藉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