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無限好啰喂!
蒲家解放前是資本家,除了在鏡框裏發黃的老照片上,蒲素知道像片里那個眉目溫潤、氣質儒雅的男人是他爺爺以外,蒲素從沒見過他。
但是蒲素知道,像片里那個西裝革履,目光柔和的男人有着好聽的名字——蒲雁秋。
爺爺蒲雁秋在五十年代,就被桑海人民政府送到庫肅某金礦改造去了,後來據說死於礦難。當時連蒲素爸爸自己都還小,所以蒲素小時候偶爾問起爺爺時,家裏人一直對此諱莫如深。
資本家到底代表什麼,兒時的蒲素沒有一點概念,只是在稍微懂事之後暑假去桑海,不時能從在國營飲食店賣榧子的姑媽口中聽到她對少時闊綽生活的緬懷。
比如她小時候家裏有多少淮揚廚子、從小就有個奉波娘姨伺候、以及家變后,有多少金銀珠寶被蒲素爺爺的姐妹兄弟霸佔......
大到成套黃花梨傢具被抄走,小到她手上戴的老鳳祥金手鐲被誰騙掉,全都有鼻子有眼、有名有姓……
對這些蒲素完全沒感覺,也理解不了這些對他來說很遙遠的事情,怎麼能讓面前這個女人每每提及就情緒激動,總覺得自家姑媽和他小時候里的印象越來越不一樣了。
到是蒲素幼年時奶奶給他做小鞋子,鞋底全是剪了爺爺蒲雁秋留下的領帶和西裝納制,當時這種服飾在家裏留着完全沒用,趁夜偷偷扔垃圾箱都可能帶來災禍。
奶奶有個很民國的名字,時惠卿。對過去的事情,奶奶時惠卿從來不提。姑媽蒲秀紋也識趣,不去觸霉頭,從不敢當著奶奶的面和蒲素說以前的事情。
蒲素記憶里,哪怕在那個年代,奶奶也總是把自己收拾的一絲不苟。就算穿着人民裝,頭髮每天也用刨花水梳的服服帖帖,一絲不苟地挽成S形的髮髻套進絲網拿發簪罩牢,和”國母”的造型差不多。
因為是大頭孫子,時惠卿對蒲素從小就寶貝的不得了。
蒲素還沒出生他奶奶就來到南州,等到蒲素剛滿周歲就把他帶回桑海親手照顧,直到學齡期辦不了借讀,無奈之下才讓蒲素爸爸把他接回南州。
姐姐蒲泓就沒這待遇,以至於當老蒲帶着蒲泓來桑海接蒲素時,蒲素第一印象就是這個小姐姐怎麼那麼黑?完全不認識。
沒錯,雖然蒲家其他人都皮膚白皙,蒲泓卻是個異類,悲催的是長大后她在學校里的外號也是“黑牡丹”。
黑牡丹蒲泓因為是母親梅芳娘家裏這一代的老大,弟弟蒲素又從小在桑海,所以在外婆這裏獨得寵溺。
小時候的蒲泓頗有些潑辣,吃軟不吃硬,蒲素剛回南州,被小夥伴欺負都是蒲泓出頭給他撐腰。蒲素淘氣老蒲要揍他,蒲泓也往往撲到弟弟身上把他護住,寧願自己挨幾下。
當時雙職工家庭里的孩子,老大擔負著很重要的責任。通常在照顧好弟妹的同時,還要承擔部分家務。
蒲素這麼多年來,就一直很受姐姐蒲泓的照顧。當然這種環境下養成的性格也為蒲泓日後獨自出國學習、定居帶去很大幫助。
每年暑假前老太太都會寫信給她兒子,讓他託人把蒲素送到桑海來過暑假。老蒲一旦回信晚了,老太太就直接拍電報奪命連環催。
而蒲素的父親蒲立言,在他那個年代說來應該算是少有的公子哥兒。
雖然因為家庭出身原因,蒲立言未滿18歲就隻身離開桑海,響應政策來到南州參加支內,但其生活情趣和積極的人生態度一直保持的相當樂觀。
從蒲素記事起,不管居住面積多麼局促,家裏一直養着幾籠畫眉還有一缸金魚,各種盆栽花卉尤其是光蘭花多達十幾盆。
老蒲還喜歡蟋蟀、蟈蟈這些鳴蟲,大冬天懷裏塞一隻紫檀罐,時不時發出“嚁嚁”的鳴叫,讓整個冬天家裏都充滿了生氣。
蒲素受爸爸影響,很小的時候就拿着五元壓歲錢,在博物館門口開設的文物店裏買了一隻清末名家紫砂蟋蟀盆,珍藏至今。
從小學開始蒲素每天就早早被爸爸叫起,被老蒲領着一起去遛鳥。公園裏蒲立言和鳥友斗鳥的時候,蒲素就會在樹叢里幫爸爸抓畫眉愛吃的皮蟲,很是有些乖巧。
而釣魚是蒲立言終身熱愛的娛樂項目,只要天氣允許,每個星期天都去。假如出去一天沒有收穫,會偷偷買幾條塞在魚簍裏帶回來,直到被蒲素媽媽梅芳發現。
因為梅芳在收拾的時候發現,從魚簍里倒出來的魚,實在大小太整齊了,而且魚嘴一點咬鉤的痕迹都沒有......
從小到大隻要是星期天,恰逢媽媽梅芳夜班下班需要睡覺,蒲素和姐姐蒲泓就只能相依為命。
老蒲會在早上發動摩托車出門前,給姐弟兩留好買麵包的錢和糧票,吩咐他們做完作業就掛好鑰匙出去玩,別在家吵醒媽媽。
對了,老蒲還是南州第一批體委組織的摩托車俱樂部培訓學員,那本培訓畢業證一直妥帖的放在抽屜里。
等蒲泓到了三四年級,就會在星期天試着用蜂窩煤爐做飯,甚至還帶着弟弟蒲素包過餛飩,菜肉大餛飩味道居然還不賴。並且按照他們那棟筒子樓約定俗成的規矩,讓弟弟給其他五戶每家端一碗送過去。
筒子樓鄰里關係好,彼此非常和睦,超額體現了鄰里公約中要求的互相關心以及守望相助。以至於蒲素三年級搬家時頗為不舍,經常和姐姐回老樓找小夥伴玩耍。
值得一提的是老蒲還是單位唯一的手風琴演奏員兼工宣隊主力,私人有一架昂貴的意大利古董風琴。
其他樂器如口琴、二胡、笛子、洞簫都是自學成才且無一不精,還尤其擅長工筆畫畫馬。
蒲素小時候,家裏經常會有文藝女青年拎着網兜水果上門請老蒲教授琴藝,全然不顧蒲家一家四口蝸居在只有一個房間的筒子樓內,大夏天也能拉着走調的風琴搞到很晚。
只是等到文藝女青年走了以後,蒲素和姐姐經常會被母親梅芳趕出門,並且把門關上。如果這時把耳朵貼到門上,蒲素和蒲泓便能聽到他們兩壓低了聲音的爭吵。
跳舞主要是節奏感和協調性,蒲素很小的時候開始,老蒲就經常帶着姐弟兩在家把自己組裝的唱片機音量開到最低,一噠噠~二噠噠~嘭擦擦~嘭擦擦~打着拍子教他們跳交際舞。
母親梅芳同樣來自桑海,和老蒲是支內來南州不同的是,梅芳是跟着蒲素外公來的。五十年代公私合營,蒲素外公的印染廠整體搬遷到了南州。
梅芳是個面容娟秀身材嬌小的典型江南女人,只是從小被蒲素外婆嬌慣不擅長家務,而且在長大后的蒲家兩姐弟看來,自己的媽媽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藝婦女。
是的,門口的曙光電影院只要上映電影,梅芳都會去觀看,一場不落。而且經常邊看邊抹眼淚,像《流浪者》、《賣花姑娘》這種原本就催淚的電影,有幾次差點哭暈在電影院裏。
梅芳還酷愛閱讀,各種小說雜誌和電影雜誌一本不拉包年全訂。單位里的圖書館能看的都借回來閱讀,這也讓蒲素和他姐姐小學時就基本看完了幾大名著。
蒲素同學家的媽媽們會做的各種吃食,比如粽子、湯圓這些,對媽媽梅芳來說顯然過於複雜,在老蒲學會之前只能等蒲素外婆做好了拿回來。
而逢年過節梅芳都是乾脆帶着全家集體去蒲素外婆那裏蹭飯。可貴的是,這一風格保持了幾十年不變。
偶爾會有幾個晚上,老蒲會一反常態嚴厲地督促蒲素姐弟兩做作業。目的是為了儘快讓他們做完,然後將兩人集合起來架好樂譜讓他們並排而立,拉手風琴伴奏讓姐弟兩合唱。
“噔的的噔噔~蹬的的噔噔
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預備唱!”
甜蜜的工作
甜蜜的工作
無限好啰喂
甜蜜的歌兒
甜蜜的歌兒
飛滿天啰喂
工業農業手挽手
齊向前啰喂
我們的明天
我們的明天
比呀比蜜甜啰
……
“停停停!
”“砰!”
“怎麼這麼笨,教了幾遍了還會唱錯?你看看你姐姐一遍就會!”......
吃了老蒲一個爆栗子的蒲素一臉委屈......
在這種家庭氛圍里長大,耳濡目染之下蒲素琴棋書畫也都多少懂一些,這些技能當時蒲素沒感覺,很久以後他才發現非常實用,讓他對原本覺得這輩子沒啥作為的父親感觸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