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白馬穿隙薰華草
蒼雪猶如柳絮般飄飄洒洒的從夜空中落下,段思平立在龍香院入門后的空地上,抬起手,接住了幾片飄雪。
此刻,他的白髮與這些雪融為了一體,可面容,卻宛若到了二十歲左右那樣年輕。
雪片在他的掌中慢慢消融。
他忍不住陷入了悵惘之中。
段思平家族世代皆是南詔國武將,父親段保隆更是做過南詔國宰相。幼年時父親曾贈給他了一本叫做《山海經》的書。
那書上有許多奇怪之事,大好山河,其間的獸鳥令他忍不住在夢中想像它們真實的模樣。
少年時,他便立志想要游遍山河,待到他真的背着家中人,獨自馳馬來到中原時,奈何所見到的卻是民不聊生,各種白骨枯屍。中原地界之中,時常戰亂,那些翠綠蔥幽的河山,都被染成了血色。
段思平記得在《山海經》之中所載,君子國有薰華草,朝生夕死。
回顧這一生,跌宕多舛之間,卻只彷彿過去了一瞬。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這一生,已經走到了盡頭,也如這天地邁向隆冬時節。
“阿彌陀佛,段皇爺叫貧僧來向你證明,但不知貧僧應當又如何證明。”懸空大師打破了段思平的沉思。
段思平放下了手掌,轉過身,睥睨的看着懸空道:“自然是將那孩子找到,你若是找不到,又如何證明事情你沒有做?”
懸空大師道:“但也無法證明是貧僧所做,畢竟那孩子雖說年幼,但正巧是頑劣的年紀,他若是進了山,那貧僧怎麼好找見他?”
段思平雙目眯起:“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也沒什麼可說的,直接受死便是。”
懸空大師未曾想到段思平會在慕容龍城面前也如此強硬。
趙九重捏着拳頭,在段思平身上,他好像學到了很多,但學到什麼,他又一時間想不出所以然,只是覺得此刻的段思平,好像當真無愧君王身份。
慕容龍城道:“既然如此,懸空大師就想辦法在這龍香院,或者是龍香院周邊搜索下吧。”
“阿彌陀佛,也只能這樣了。”懸空大師說著,目中精光一閃,便抬起腳步,朝着寺中某個方向走去。
段思平道:“止步。”
懸空大師頓住腳步,轉頭看着段思平道:“不知段皇爺又有何指教?”
段思平道:“段某要與你一同去找那孩子。”
懸空大師頓時面露惶恐,猶如求救一般的看了慕容龍城一眼,忙道:“阿彌陀佛,段皇爺神功卓絕,若是這路上想要殺貧僧,貧僧縱使有十條命,也要被段皇爺給殺了,如此又怎麼能叫貧僧放心?”
段思平冷笑道:“莫不是你以為,慕容公子在場,段某就不敢殺你,也不能殺你么?段某要的是那孩子。”
懸空大師雙瞳收縮。
一側的慕容龍城也是微微眯起雙眸,段思平說能夠當著他的面殺掉懸空,也算是一種挑釁了。他從少年時代便勵精圖治,一身武功縱橫江湖,挑戰各大門派,那五嶽盟書之上的門派,有許多都是他一拳一腳打回來的。
現在,段思平這麼說,有些不太將他放在眼中。
不過,慕容龍城並未糾結這件事情,而是開口道:“段皇爺蓋世無雙,懸空大師有所顧慮也是自然,莫不如這樣,就叫懸空大師去搜索便是,若是懸空大師心中有鬼,自然是會逃走,那時候一切黑白,無需解釋,也就自然分明,如若真的是這樣,那龍城願意同段皇爺一起,去擒懸空大師。”
段思平回眸看向了慕容龍城道:“如此的話,段某又怎能放心於他?”
“我來!”趙九重急忙道:“我跟着他去,小爺就不信他能弄出什麼花樣來。”
段思平略微沉吟,趙九重武功確實不錯,但懸空此人非但武功要略高於趙九重,更是心機深沉,卑鄙狡詐,如若趙九重跟隨,那很容易着了懸空的道。
只是,還未進行阻止。
卻見趙九重緩緩將段思良放了下來,對段思平道:“我會好好盯着他,絕對不讓他有機會逃走。”
段思平道:“那就麻煩趙小兄弟了。”
趙九重道:“這件事情跟我有關,若不是我將小叫花兄弟背來,也不會出這種事情,所以應當出力。”
懸空大師道:“那就還請這位小施主隨我來尋那孩子了。”
說罷,懸空大師轉身,朝着寺廟深處走去,趙九重在後面緊跟了上去。
段思平看着坐在地上,一直盯着他的段思良,微微一嘆。
慕容龍城道:“這中原之地的雪,段皇爺從前怕是並未曾見到過吧?”
段思平道:“這並非是初次見雪。”
慕容龍城微微一笑,恭謹道:“段皇爺的神功當真奇妙,這一路之上,面容越發年輕,生機煥然,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段思平道:“只是一些雕蟲小技,在慕容公子面前,卻不敢班門弄斧。”
慕容龍城道:“這天下武林之中,稍有見識之人,便知曉大理段思平,一手六脈神劍出神入化,雖是以無形之氣做劍,卻比劍要更鋒,那一陽指,更是天下間一等一的指法。我慕容氏的參合指,怕是也不能及。”
段思平道:“段某曾在大理中聽聞,慕容公子確實也擅長指法,而且十分厲害,但這參合指之中,參合二字,卻令段某想不通其中之道。”
慕容龍城沉默,道:“此指法乃是先祖流傳下來,名聲不顯,卻叫段皇爺見笑了。”
段思平道:“是慕容公子太過謙虛了。”
慕容龍城開口:“段皇爺居於大理之中,一身武學造詣令龍城佩服,這治理天下,更是叫龍城佩服。日後一有機會,龍城便一定要去大理,與段皇爺暢談三天三夜。其實,倒也不如這樣,此處之事完畢之後,龍城便就請教段皇爺如何?”
段思平能夠看出慕容龍城說這些話是真心實意,他確實是想要切磋一番文韜武略。
可惜,一來段思平沒有這種心思,二來他也並不太喜歡慕容龍城此人。
所以只是開口道:“慕容公子在武功方面,已經十分厲害,段某武學怕是無法入得了慕容公子法眼,至於治理天下,段某就更是羞愧難當,在這方面,段某實在是更不敢指點了。”
慕容龍城道:“段皇爺當真是說笑了,換做常人,怎能穩定住大理之局?而且又是在這短短時間之中……”
段思平道:“好了,段某胞弟身受重傷,此刻垂垂危矣,段某需先替他查探一番才可,就不能陪慕容公子敘話了。”
慕容龍城連忙道:“段皇爺請便,龍城在此為二位護法。”
段思良一直保持着沉默,就像是不會說話了,但這一路上的事情,他都看在眼中。段思平乃是他的手足兄弟,二人年歲相仿,對於段思良來說,從未想過會跟段思平如此輕易的陰陽相隔,可如今,他又不得不去接受這件事情。
縱使手臂經脈已經殘了,都叫他丟到了腦後,腦中回想的,都是曾經與段思平一同在山間狩獵,縱馬馳騁的少年情景。
“兄長你…哎……”段思良最終只能嘆息。
段思平哈哈一笑道:“多大的人了,怎能哭哭啼啼,現在我周身病痛全消,輕盈十分,不知要比苟延殘喘強上了多少。”
段思良忍不住用手摸了下眼睛,很難想像,這樣一個魁梧的中年男人,竟然在哭泣。
慕容龍城主動走的遠了些,但卻對這一幕觀察出了一二,內心有所不解,畢竟枯榮禪功玄妙與弊端,他很難想像得到。
……
懸空大師帶着趙九重在龍香院各處殿堂房舍之間穿行,也會推開門,進去查探,彷彿真在尋找一般。
但趙九重卻看不慣懸空大師的舉動,這哪裏是在查找?
當即,他便開口喝道:“你這惡僧,帶着小爺東轉西轉,是什麼意思?”
懸空大師道:“小施主莫要着急,貧僧這不是在帶你詳細搜尋么?”
趙九重叱喝道:“你跟我只有兩個人在這裏,也不必裝腔作勢了,你是什麼樣的人,小爺跟你打架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你如此拖延時間,有什麼意義?將小爺的兄弟交出來!”
懸空大師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那貧僧也沒必要跟小施主拖延了,那孩子貧僧知道在哪,但卻不會告訴小施主,小施主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你!”趙九重喝道:“好不要臉的東西,在慕容龍城那傢伙面前裝的人模狗樣,背地裏卻如此骯髒,兩面三刀,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懸空大師笑道:“小施主為人當真是粗魯。”
趙九重道:“你不帶小爺去找他,小爺就自己找。”
懸空大師道:“那小施主請便,貧僧便跟隨你之身後,若是找見了的話,貧僧便認命了。”
趙九重瞪了懸空大師一眼,抬起腳步隨便找了個方向,大喊道:“小叫花!”
懸空大師看着這一幕,袖間聖火令已經滑落下來,握在手掌之中,盯着趙九重的脖頸位置,目光猶如毒蛇一般,準備伺機而動,一擊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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