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強盜
第六天,伊恩·伊格納茲終於走出這片該死的森林。
當他拖着兩條僵硬的腿磕磕絆絆往前走,樹木像蹣跚的旅人緩緩後退,又像幢幢黑影一層一層在他眼前揭開。
當他走到盡頭,盡頭的空曠處也並沒有如他所擔心地那樣,濃郁而刺眼的白光在瞬間將他淹沒融化,反而好似一縷稀薄的晨霧倏忽消散在陽光之下。
遠處的溪流粼粼泛光,蜿蜒如帶,丘陵連綿起伏,蒼翠如滴。一條在樹木掩映下的道路橫跨溪流,斷續穿插在山丘之間。
伊恩不禁微微一陣錯愕,眼球因為放空似乎一陣刺痛,隨即馬上反應過來,“出來了!”
繼而他繃緊的神經不由自主地放鬆,身體忍不住一陣發虛,視線一下子飄忽,越過山谷,飛鳥驚起,略過白雲,樹頂微風拂過,樹浪一直延伸到無邊的天際。
伊恩拖着疲憊的身子來到溪邊,伏身飲飽甘甜澈冽的溪水,然後躺在茵茵碧草間休息。
森林幽深,麋鹿時時從灌木的陰影中往外張望這個不速之客。溪邊開着簇簇野花。雪白的水練倒掛在漆黑陡峭的懸崖上,濺出的水花形成大片一團團乳白色的彌煙薄霧,一道小巧的彩虹浮在旁邊。
不知不覺地,已經過了中午,伊恩才戀戀不捨地爬起來趕路,他可不想繼續在野外過夜。
剛行進不久,他意外的久違的遇到了一個行人——那是一個頭髮蓬鬆,渾身掛滿鐵片的男人。
那個男人看到他后,灰白色的眼珠直勾勾盯住他,然後左右張望一番,快速轉身離開了。
不一會兒,他又在轉彎處的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底下出現了,繼續用先前的眼神仔細端詳着伊恩。
就這樣,他一直不遠不近吊在伊恩前頭,反覆用同樣眼神打量着他。
“這個人不懷好意!”突然,從伊恩背後的皮囊內傳出一聲突兀而尖細的聲音。
“我知道。”
“你不在意?”
“那又怎麼樣?”
伊恩並不在意那個人是否友善,只要此處出現行人就足夠了,這就說明附近極有可能有驛站或村落,以他目前的速度,最遲傍晚就可以抵達那個據點,沒有什麼比可以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過夜更令人振奮的事了!
“歐!你瞧,他過來了!!”伊恩背後那個尖銳的聲音充滿嘲弄,“我們打賭吧——”
“賭什麼?”伊恩停下腳步望着迎面走來的男人隨口問道。
“我賭你不會殺他,”伊恩背後的聲音興緻盎然,“如果你贏了我就給你解釋筆記第三小節的內容。如果我贏了你就殺光前面遇到的所有鮮活的人類,直到我滿意為止。”
“我不會沾惹多餘的麻煩,”聞言,伊恩搖頭拒絕,“如果你仍不肯解釋筆記的內容,那麼就繼續在背囊中待着,永遠別想見到太陽了。”
“卑鄙的人類!你這是犯罪,你這是褻瀆,難道你不知道我是怎樣一個偉大的存在?!你怎麼敢?!!”那個尖銳的聲音忽然出離了憤怒,聲音變的愈發尖細,“和凱梭相比,你……”
“夠了!不要像個怨婦似的在我耳邊聒噪了!”伊恩低叱道,“他過來了!”
那個男人四十多歲,身形削瘦,一件油膩膩的外套,上面掛着的零件隨着他走動叮叮噹噹亂響。
他一頭亂蓬蓬的紅色頭髮,亂蓬蓬的紅色鬍子遮住大半的臉,只露出一雙小眼睛。
再近些伊恩就發現他瘦削的臉頰呈現不健康的菜青色。
但這些都不重要,人的相貌不是自己所能決定的,得過且過就好。只不過他那雙閃爍着獸性與貪婪的眼睛實在讓人不得不謹慎——通常有這種眼神的人都不會是善良之輩。
“嘿,下午好,夥計,別別……對,就這樣,對,對,站着別動!”
男人一邊說一邊靠近伊恩,右手掀開外套,腰間別著一柄破舊的匕首。
“你想幹什麼?”伊恩站在原地問道。
“這還用問!”那個男人掏出匕首,對着伊恩臉龐和胸口間不住比劃,臉上擠出一個輕蔑又殘忍的笑,“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放在地上!”男人邊說邊從下往下打量着伊恩,“另外,把這雙靴子也給我脫下來,還有這外套,還有着,這,和這個……呃,這褲子是什麼材料的?媽的,竟比我的還好,快給我脫了!”
“你是劫匪!”伊恩的聲音沉下來。
“哈哈,小子,你什麼眼力價,”那格男人聽到后故作誇張的一笑,“本大爺乃大名鼎鼎的通古斯強盜團的人!哈哈!害怕了吧!知道我的厲害了吧!知道了就乖乖聽話,不要反抗,不然老子捉你回去剜心,給頭目醒酒。”
伊恩微微一愣,通古斯強盜團是北地最臭名昭著的強盜勢力之一。
他們在各地流竄,攻擊城堡,搶劫莊園,屠殺村落,搶劫商隊。他們恣意妄為,不知道善為何物,雙手沾滿鮮血,靈魂醜陋坑臟。他們做了無數行令人髮指的暴行,犯下了目前所知的所有能夠犯下的罪。
“嘿嘿,怕了嗎?!還不照我說的做!”
男人見伊恩愣住,以為嚇傻了,於是更加得意忘形,底氣就更足了,匕首就勢要頂在伊恩的脖子間。
伊恩倏地伸手抓住男人握匕首的手腕,往前一帶,那男人一個趔趄,伊恩抬起膝蓋狠狠向小腹上只一頂。
那個男人內臟彷彿倒了翻了個,哧哧喘不上氣來。
他胡亂伸出手,就要抓伊恩的臉。
伊恩又用力往旁邊一摔,他不由自主向前撲倒,‘噗通’一聲,像一個裝滿泥士或糧食的布袋沉重地摔到地上。
伊恩奪了那男人的匕首,反手剪他的胳膊,用膝蓋用力抵住。
那男人的胳膊被伊恩扭成詭異的角度,彷彿立即就要折斷了似的。徹骨的痛,登時泄盡了他渾身力氣,軟踏踏趴在地上,不能動彈,只把眼珠子來死死往上瞪。
“喲!哎喲!輕點輕點!不要再使勁了,斷了!斷了!”那男人疼痛地倒吸涼氣,忙不迭求饒,“小老爺饒命啊,饒命,饒過我吧!剛才我不過是想跟你開個玩笑,嚇嚇你玩玩……我怎麼會對一個跟我兒子差不多年紀的人干出這種事呢?!我是跟你鬧着笑的,真的,真的,你知道,你一定能感受到,我其實沒有一丁點惡意。”
“住嘴!”伊恩把匕首靠近男人喉嚨,他立即噤若寒蟬,然後問道,“你們來這裏幹什麼?”
“我們是…啊,我來…我是來郊遊的……哎呦呦……”
伊恩不多說話,握着匕首的手稍稍用力,生鏽的刀刃慢慢銼破男人的皮膚。
“哎呀!流血了,媽媽!停手,媽媽呀,快停手!”那個男人嚇壞了,乾瘦的臉誇張地扭曲,顫抖的臉青一塊,白一塊的,脖子使勁伸長往後揚,簡直把後腦勺抵到後背上,“我說!我說!該死的、該詛咒的,畜生!快停手!嗚嗚……”
他止不住鬼哭狼嚎起來。
伊恩放小力氣,被摁住的男人劇烈地喘息一會兒,才慢慢說道,“我們,不,不,是野豬皮!他帶我們來這裏,說要做一筆大買賣,安排我守在這裏望風。好了,我說完了,快放開我,我不過是一個小角色,不能打殺,也不能出主意,只站旁邊看他們吃肉喝湯,撿點他們吃剩下的雜碎骨頭啃……”
伊恩不理會他的牢騷,“你們在什麼地方動手?”
“前邊,拐過那座山,走三四英里,有段兩山相夾的道路,我們的人埋伏在兩邊山坡上。”
“還有呢?”伊恩擰着他胳膊的手不住使勁。
“沒了,真沒了,我知道的我全說了,媽媽呀……”男人乾脆號啕了。
“是嘛。”伊恩的聲音變得低沉。
“千真萬確!我那裏敢騙你。”那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回答。
伊恩見再也問不出有用的東西了,右手突然用力,匕首猛力劃過那男人的脖子。
男人的哭泣聲立刻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住了,只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公鴨嗓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噝噝聲。
鮮血噴濺而出,濺到他脖子下的草葉上。慢慢地,男人的眼睛凸出,佈滿血絲,瞳孔不可制止地放大了,像只死魚的眼睛。
伊恩鬆開抓着地那個男人的手,站起身來,那個男人就像被抽掉了骨頭的蛇,軟綿綿地癱在地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