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們的距離何止一條銀河
正準備起身的邵霖看着莫靖唯為辛逸解了圍,不動聲色重新拿起筷子埋頭吃菜,惜字如金。莫靖唯攆走耗子自顧自坐在辛逸身邊,甩了一下他那自命不凡的頭髮,滿上一杯酒,全不在意。
“三杯就三杯,我莫少爺不在怕的。”
“莫少爺幹什麼去了現在才來?這麼喜歡吃剩菜?”嚴嘉佳調侃。
“嗨!下副本關鍵時刻,團滅好幾次了,最後一局隊裏只剩我了,boss殘血,我不能一走了之吧?那必須扛住啊!撒丫子走人算怎麼回事兒?我莫少爺不是不負責任的人啊!”莫靖唯口沫橫飛,在座男生全都心有戚戚焉。
“你打算什麼時候把那頭髮剪掉?不怕長虱子?”辛逸嫌棄地看着口若懸河講解自己那波精彩操作的靖唯,“還有,這是我的杯子!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帶什麼細菌。”
“喂喂喂!簡辛逸!”靖唯抗議,湊近辛逸耳朵輕聲說“你別忘恩負義哈!”
“忘什麼恩?負什麼義?我喝不了那杯酒嗎?要你多管閑事。”辛逸不屑。
靖唯一把攬住辛逸的肩,歪着頭,緩緩說到:“不是看不起你的酒量,我知道一杯酒對你來說那就不是事兒。可人家有護花使者擋着,你若是自己喝了,氣勢上就輸了啊。我還能讓你輸在排面兒上?這杯酒無論如何不該你喝,跟酒量無關。”
聞言,辛逸沒有說話,但嘴角微微翹起,心裏似有暖陽拂過。
駱芸看着這個男生,瘦高個,留着一頭長至耳根的頭髮,有點像拍《古惑仔》時期的鄭伊健,眉目俊朗,就是言談舉止有些痞氣。他不介意用辛逸的杯子,也在眾同學面前大方攬住辛逸的肩。駱芸還在疑惑中,話卻已衝出口:“這位哥哥對辛逸姐姐真好。”
靖唯聞言,眼神戲謔,“那是!”
蔣譙將駱芸帶回座位,示意駱芸不要再多話。誰知駱芸沉默了一會兒,終究忍不住醞釀出一股天真好奇嘆道:“辛逸姐姐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
“小芸!”蔣譙皺眉。
駱芸微微一顫,瑟縮着:“對不起。”
“那肯定的呀!”靖唯大方回答。
“你是她……男朋友嗎?”駱芸小心翼翼追問。
“這輩子沒這個緣分,投胎的時候投到她姨媽的肚子裏去了你說這氣人不?只能當她表弟了。”靖唯面帶遺憾。
“哈哈哈哈!”看着莫靖唯捉弄小妹妹,大家笑得東倒西歪。駱芸的小臉騰的一下燒得通紅,在大家的鬨笑聲中窘迫不已,有些哀怨地看向蔣譙,蔣譙只是輕拍了幾下她的肩表示安慰,寬慰她:“靖唯喜歡開玩笑,你別介意。”
靖唯低了低頭,將我姐的軍,有問過我嗎?蔣譙這小子交些什麼爛桃花。
“你居然是辛逸的表弟。”尹影有些不可思議。
靖唯聞聲驚訝轉身,“班花?你怎麼在這兒?”
“我們合唱團認識的,現在呢,是我閨蜜。”辛逸回答,“還真沒注意你們倆都是二班的。”
“你都沒跟我說莫靖唯是你弟弟。”尹影笑着對辛逸說。
“我一般不怎麼認他。”
“喂!”靖唯又抗議,虧他剛才還英雄救姐呢。
有了莫靖唯和耗子兩個活寶插科打諢,剩下的飯局總算是和平度過,飯後大家打打鬧鬧來到了訂好的ktv包廂。學生聚會,無非就是吃吃飯,唱唱歌。
不得不說駱芸的出現讓辛逸全程處在戰備警戒狀態,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較勁。駱芸唱了一首《你的微笑》,辛逸就要唱難度更高的《我們的愛》,駱芸唱了一首韓語歌,辛逸就要唱英文歌……嚴嘉佳和尹影想盡辦法也不能讓辛逸冷靜下來。
駱芸有意無意間總表現出對蔣譙若有似無的親昵,他們那十幾年一起長大的情分,她談起的一些只有他們倆參與的趣事,都像一根根刺進皮膚的針,一點一點的,生疼又難受。辛逸看着,聽着,不知不覺酒當水喝。
但辛逸每每喝得狠了,靖唯就會不動聲色把酒杯順走,辛逸無奈,心底的煩悶惱火漸漸凝結成眼底的冰霜。
包廂里的燈光昏暗,辛逸覺得有點頭暈。走出包廂來到洗手間,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臉,似乎想藉此讓自己清醒一些。她抬起頭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這個女孩兒是誰?為什麼雙眼無神?為什麼神情委頓?這個女孩兒,一點都不惹人喜愛,連自己都討厭!
搖搖晃晃走出ktv,站在街邊,冷空氣讓辛逸清醒了不少。仰望星空,心裏低嘆“我們的距離,何止一條銀河。”
好冷,但只有冷一點,壓抑才會好一點。直到肩上搭上一件羽絨服,“不穿外套就跑出來,不怕感冒嗎?”
是蔣譙溫潤的聲音。
辛逸並不看他,背對他低低地問:“你擔心我?”
“女孩子別喝那麼多酒。”蔣譙並不回答。
“你不用陪你的青梅竹馬嗎?這麼有空來管我。”
“辛逸……”蔣譙深深無奈。他從小壓抑,父母的債,姑姑的情,他覺得沉重。得父親工作調動的契機他終於脫離那個地方,他遇到辛逸。這是一個多麼陽光的女孩兒,她主動帶初來乍到的他認識這裏的人事物,熟悉這裏的每一個地方,他被她的笑容感染;她對他惡作劇,帶他逛燈會卻把他丟在人生地不熟的街道只為了報復他不給抄作業,然而他並不生氣;在這裏過的第一個新年,她送他一張賀卡,說希望他對新地方有好印象,開展新生活。
駱芸說得對,在他心裏,這裏的確是比以前生活的地方有意思得多。他喜歡這裏,這裏短短一年,卻讓他享受了過去十幾年人生都沒有享受過的輕鬆快樂,不用背負那些沉甸甸的束縛。他也曾質問過憑什麼讓他來償還他們的一堆爛債?卻只換來姑姑的聲淚俱下和父母的嘆息。
中考時他有機會考去市裡,但他第一次忤逆父母執意留下。他以“是金子哪裏都會發光”的言語以及父親的一巴掌,換來留下的資格。他不想才剛剛感受到的一種名叫“幸福”的東西,又匆匆離去。所以他想抓住給他這感受的一縷陽光。
可是陽光再耀眼,還是會有烏雲滾滾而來。他才剛剛有了發自內心的歡喜,卻又被抓回暗無天日的陰霾。他逃不掉,躲不開,多麼令人無力。他沒法對辛逸說這些纏繞着他的荊棘,他也不知道怎麼說。他已如此沙塵漫天,何必再去污染她的純凈花園。
可是,對她冷漠,看她困惑,他也無奈。是的,他不是不知道辛逸的心思,他曾為此竊喜着,得意着。但慢慢的,這竊喜和得意也被繞不開的泥潭淹沒了。要親手推開這陽光,得多麼艱難。
要怎麼告訴她,他擔心她?要怎麼告訴她,看着她難受他更難受?要怎麼告訴她,看她對別人笑他也會不開心?
要怎麼告訴她,他其實,也動心?
可不能告訴她。既然沒結尾,不如不開始。他們還小,人生還長,她的未來還有那麼多無限的可能,不是嗎?
但,他沒忍住。
看着她失魂落魄走出來,他躊躇半天,還是跟了出來。他看着她低着頭,話語更咽,他嘆口氣,伸出手。就在蔣譙的手快要碰觸到辛逸的肩頭,一聲軟糯的呼喚突然就讓快要抑制不住的情意戛然而止:
“蔣譙哥哥,我累了,我們回去了吧。”
駱芸輕輕走來,拉拉蔣譙的衣袖。蔣譙頓了頓,無力垂手。同學們也陸續從ktv走出來,“時間也差不多了,不能玩太晚了。男生們負責把女生安全送到家。”耗子拍了拍手,宣佈今日活動圓滿結束。
靖唯從嚴嘉佳手裏拿過辛逸的背包,說:“你們先走吧,我送辛逸回去。”
大家陸續散去,靖唯扶着辛逸慢慢走着。
“怎麼樣?還撐得住嗎?”靖唯問。
“現在回去,一身酒氣,不得被我爸打死。”辛逸輕聲說。
“那我陪你走走,我先給姨父打個電話說你跟我在一起,待會兒就送你回去。”靖唯提議。
辛逸點點頭。
兩人在冷清的街道上緩緩走着,從小被辛逸嘰嘰喳喳魔音灌耳慣了的靖唯,頗有些不習慣她現在的沉默。
“喂,你好歹說點兒什麼吧?”靖唯開口。
“無話可說。”
靖唯收起平時的痞氣,伸手摟住她,“知道你今天委屈了,歡歡喜喜來參加聚會,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是吧?吃飯的時候,我剛走到門外就聽着那丫頭說話陰陽怪氣的,那我得趕緊現身出來護着你呀。咱不能輸陣不是?蔣譙那小子也真是,由着那丫頭胡鬧。嚴嘉佳說得沒錯,蔣譙那悶葫蘆哪兒值得你這麼費神……”
“靖唯,別說了。”辛逸打斷靖唯的絮絮叨叨。
“好,不說了。”
“你轉過去。”
“幹嘛?”
“轉過去。”
靖唯依言轉過身,感覺到辛逸的額頭輕輕靠在他背上,微微顫抖。
辛逸不喜歡在人前示弱,他便隨她。
片刻,辛逸說,“回家吧。”
“沒事了?”靖唯問。
“沒事了,謝謝你。吾生有幸,有個好弟弟。”辛逸扯出笑容。
看着那比哭還難看的笑,靖唯翻翻白眼搖搖頭,把圍巾掛在辛逸脖子上,繼續一路的絮絮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