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春花秋月何時了（二）
冰冷的水兜頭兜臉地淋下來。倒不是他喜歡洗冷水澡，只不過，好像只有這樣的冷意，才能略略抵消他心中抑制不住蔓延而出的心慌。
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就嚴重到了這樣的地步？邵霖在幹什麼？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她？她會挺過來嗎？還是……
無數的疑問在蔣譙的腦海里來回閃現，只要一想到這個世界上可能再也沒有她，他就覺得空氣開始從胸腔里迅速地抽離，憋悶地快要喘不過氣來。
蔣譙閉上雙眼，握着水龍頭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今天的陽光特別好，天特別藍。因為實驗進行得很順利，他其實心情很好，還特意去街角的蛋糕店買了小湘愛吃的蛋糕。這麼多年，他比誰都清楚小湘對他的情意，阿木曾對他說小湘是個好姑娘，這個名字裏也有個“逸”字的女孩兒，這個有着和她如出一轍直爽個性的女孩兒，也讓他想要下定決心走出過去好好珍惜眼前人。
只是，要徹底忘掉曾那麼耀眼照亮過他生命的陽光竟是這麼的難。哪怕只是一個熟悉的場景，或者一段相似的對話、一個相像的輪廓背影，都會在剎那間擊潰他千辛萬苦修築起來的抵禦回憶的防線。所以，他還做不到給小湘承諾，沒辦法許一個未來。
他回到公寓裏，小湘還沒有回來。他打開窗戶迎着夕陽吹着微風，如往常般刷了刷朋友圈。她被刺傷送進醫院，進入icu生死未卜的消息就這麼硬生生映入眼帘。
他一下子懵了。
從茫然，到難以置信，再到慌亂恐懼，蔣譙方寸大亂。他步履有些凌亂地走進房間，碰翻了桌邊的水杯也不自知。他第一次主動聯繫了學醫並且在那家醫院實習的高中同學，當同學說“不容樂觀，病危通知都下了三次”時，他的心沉入了無盡的深淵，所有的溫度都離他而去。他頹然地坐在沙發上愣愣地看着手機，不知時間的流逝，直到宋逸湘回來，打開了燈。
蔣譙用冰冷的手抹了一把臉，關上水，裹上浴巾走出衛生間，坐在自己的床頭，從床頭櫃的最下層拿出一個鐵盒子。他端詳許久，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打開了盒蓋。
在床頭燈暖黃的燈光下，映入眼帘的是他和她的一張合照。照片中的他們站在家鄉的江堤處，她穿着白色的襯衫、牛仔半身裙，紮起的馬尾在風中輕揚着。陽光下的她，眯着眼睛大笑着，以至於那時她爽朗的笑聲，彷彿還在他心底里回蕩着。
他有多久沒有看過這張照片？他是真的非常努力地想要忘了她，忘了過去。可是，她的樣子，她的聲音，原來已經刻在他心裏那麼深，難以抹去。
移開照片，在鐵盒內的絨布上，靜靜地躺着一枚月牙掛墜。
那時在麗江，他終於遠遠地看到了她。雖然夜色中他看不見她的面容，但能再見到她，他的心遠沒有在阿木面前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只是他難過的是，他在原地，而她卻已轉身離去。
阿姐來到樓上，攤開手掌說：“她沒要，她說就掛在我們家軒窗上。”
蔣譙轉頭望向木窗外的月亮，忍了忍。然後他轉身抓過阿姐手中的掛墜衝下了樓梯。隱約間，他聽見樓上的阿姐說：“這麼捨不得，當初為什麼輕易放手了呢？”
是啊，她走不出嚴嘉佳的陰影，他就幫她走出來；他在這件事裏有錯，那他就儘力去彌補；她說分開，他應該堅決不同意啊。
為什麼？他沒有挽回。為什麼？他輕易就放了手？
他後悔了！可他還能挽回什麼呢？
蔣譙遠遠看着她和邵霖走進了一家客棧的院子，他看到熟悉的靖唯、耗子、尹影。最後，他看見了什麼？他看見她跟着邵霖進了一個房間。
當房門關上的那一刻，蔣譙覺得自己心痛到無法呼吸。他們同住一個房間，蔣譙清楚那意味着什麼。
他艱難的轉身，艱難的往回走着，在一棵大樹下他停了下來。腦海里一幀一幀閃過以前的那些畫面。
是她呆呆傻傻地仰頭看着他說：“你好，我是簡辛逸。”
是她因為他的冷落而難過的神情。
是她因為他被蛇咬而擔憂落淚，慌亂地抓起他的手臂想要吸出毒血。
是她在醫院的花園裏溫柔地對他說：“以後別躲我了。”
是他表現出對她的喜歡時她羞紅的臉。
是他第一次吻她時她的慌亂無措和甜蜜笑顏。
……
她曾是喜歡他的啊，她曾是他的女孩啊，她曾是他的！為什麼他沒有告訴她，他愛她？他從未對她說過愛，他以為他們都還年輕，可如今他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有機會了。她走向了另一個人。
蔣譙只要一想到她會在那個人的懷裏，他們相擁而眠……他承認自己在這一刻嫉妒得發狂。他一拳又一拳地打着樹榦，男兒的眼淚靜靜滴落下來，又迅速沒入泥土中。
最後在離開前，他看着手中的月牙掛墜，幾番掙扎后還是把它收進了自己的行囊。
拉回自己的思緒，蔣譙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
第二天清晨，他穿戴整齊走出房間，宋逸湘剛好把煎好的雞蛋擺上桌。她抬頭看了看他，皺起了眉：“怎麼這麼憔悴？沒睡好嗎？”
蔣譙一如既往溫和地笑了：“有點失眠。”
宋逸湘低下頭掩去眼中的失落，穩住聲線說：“那今天早些回來，早點休息。來吃早餐吧，麵包牛奶煎蛋烤腸應有盡有。”
“好。”蔣譙坐了下來。
相顧無言。
“小湘，我跟你說件事。”片刻過後，蔣譙抬眸。
“我好像忘了拿果醬。”宋逸湘略顯慌亂地想要站起來。
“我去拿。”蔣譙起身，伸出手輕輕按了按宋逸湘的肩膀，緩步走進了廚房。
看着蔣譙的身影，宋逸湘努力把眼淚憋了回去。忽然，蔣譙放在桌上的手機“叮”的響了一聲，他幾乎是奔跑着過來，把果醬丟在了桌上，拿起手機。
宋逸湘看到，蔣譙凝重的臉色因為看到了那條短訊而鬆弛了下來，他呼出一口氣，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他重新坐了下來，抿了抿唇，隨即抬眸認真地直視着宋逸湘的眼睛：“小湘，我要回國一趟。”
宋逸湘呆愣了一瞬，扯出一個笑容：“怎麼突然要回國？你這邊加入的實驗小組不是還有很多實驗要做嗎？”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昨天晚上我已經跟教授請好假了，他也允許了。”蔣譙說。
“有什麼重要的事，可以跟我說嗎？”宋逸湘看着蔣譙，眼中薄霧漸起。
“我的私事。”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啊。”
“小湘……”
“怎麼了？不可以嗎？”宋逸湘半垂着眼帘，極力忍着不讓眼淚流下來。
“對不起，我的朋友因為意外受傷住院了，我很擔心她。”
“是很好的朋友嗎？”
“很好的朋友。”
“她沒有生命危險了，她已經轉危為安了。你還在擔心什麼？”宋逸湘終於抬眸，脫口而出，兩行清淚順着她的臉頰蜿蜒而下。
“你……”蔣譙詫異。
“是，我偷看了你的手機。剛才的短訊我也看到了，你同學跟你報平安嘛。蔣譙，既然她已經沒有危險了，她有自己的親人，有自己的戀人，你以什麼身份去看她？咱們各自安好，不好嗎？”
聞言，蔣譙沉默了。就在宋逸湘想着他是否會改變主意時，他低着頭說：“小湘，對不起。”
“我不要你跟我說對不起，我只想你能好好看看我。”
“我努力過。”
“那就繼續努力啊。”
“我還愛她。”
宋逸湘覺得，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比這幾個字更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