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只盼君流眄(上)
這第一件事雖然要緊,到底顧星朗什麼都沒說,此後一直到天長節夜宴當晚,也什麼都沒做。
倒是第二件事,對阮雪音彼時處境頗有助益,便是采露殿珍夫人敲開了折雪殿的大門。
都說習舞之人不是仙氣飄飄就是艷光四射,段惜潤卻兩者皆非。
她也很白,是如初生兒般那種軟糯的白,小圓臉,大圓眼,很有些嬌憨之態,講話聲如銀鈴,倒不是非常活潑的性子,但總讓人想起一個詞:純真。
阮雪音無法想像,這樣類型的女子,居然是習舞的。在她見過有限善舞的姑娘里,沒有一位是她這種風格,儘管她姿態身段都非常符合舞者標準。
阮雪音對她印象很好。
但促使她欣欣然開門迎客的原因卻不是什麼好印象。折雪殿走水至今已過去大半個月,在與人打交道方面,她須得改變策略。
因為天長節夜宴真的快到了。
為了不過分突兀地現場表演大變活人,最後這些天,她需要小範圍被人看到,尤其是那些此前見過她、本身也比較重要的人。她要看一看他們的反應,同時測試那套說辭。
段惜潤是四夫人之一,四月宮宴上就在自己鄰座,看起來較單純,聽說性子也好,是絕佳人選。
最令人滿意的是,人家自己找上門了。
水靈靈的圓臉少女一身藕粉色輕衫,先是沿路欣賞了折雪殿內令人驚嘆的奇花異草,嘖嘖稱奇。而當她看見正殿廊下湖水色的阮雪音時,第一反應是吸了口氣,背轉過身去。
彷彿是覺得自己踏入折雪殿的方式不對。她準備重頭來過。
但再次轉身,情況卻沒有發生變化。湖水色羅裙中白瓷一般的阮雪音站在她面前,莞爾笑了笑。
段惜潤一個激靈,抬手蒙一下眼睛又放下,繼而意識到自己失態,有些無措道:
“佩,佩姐姐。”
不知道為什麼,同樣一聲稱呼,從她嘴裏喊出來就比上官妧的聽起來舒服些。想來相比甜糯嗓音,她更喜歡這種銀鈴般的清脆感?
阮雪音見她手忙腳亂,顯然吃驚不小,也不急着解釋,和聲道:“到殿內敘話吧。”
入得殿內,待雲璽看好茶,段惜潤心緒稍稍平復,想要細細打量眼前人,又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一時竟不知該把目光擱在何處。
阮雪音主動開口道:“珍夫人可是覺得我膚色改變,臉上疤痕也沒了,一時難以適應?”
聽她這麼說,段惜潤才凝住目光仔細瞧。是了,模樣還是之前的模樣,除了膚色和疤痕,五官並無二致。
只是這皮膚,當真如羊脂白玉,將她清麗的五官和盤托出,完全呼應一身風華氣度,要說判若兩人也不為過。
段惜潤是公主,各項規矩都好得渾然天成。她自知先前失儀,此刻既冷靜下來,哪怕心中再是疑惑,也不可唐突詢問,尤其是容貌問題。
所以她一個字都沒多說,只點了點頭。
“在距離青川四國甚遠的極西之地,有一片沙漠曰庫布麗,不知珍夫人是否聽過。來霽都之前,我隨家師在那裏呆了三個月,尋找一種特殊植物。庫布麗沙漠條件極惡劣,我們每日穿行其間覓葯、採藥,難免受傷;加之又日日暴晒,故而前兩個月膚色黢黑,臉上也有疤痕。想來是嚇着你了。”
雲璽不成想夫人已經編出一個相當傳神且有說服力的故事,先是呆愣片刻,繼而非常想笑,生生憋住了,作出一副已經知曉、瞭然於胸的表情。
阮雪音常居深山,不與人打交道,故而臉上沒什麼城府,加之講話又十分淡定,雲璽在旁也一副瞭然模樣,因此段惜潤聽完,並沒有露出覺得荒謬的神情。畢竟蓬溪山神秘,惢姬師徒神秘,便是去沙漠呆了三個月也不奇怪。
反正沒人知道。
她認真想一遍,覺得很合理,於是展顏道:“原來如此。當初第一次見面,我便覺得姐姐氣質脫俗,舉手投足皆十分美好。還惋惜怎麼竟不小心留了疤痕在臉頰上。”她頓一頓,似是覺得當面議論對方容顏不太好,但話到嘴邊又忍不住說完:“且也覺得奇怪,鎖寧城終年多雲霧,大部分時候不見日頭,聽說崟國女子個個膚白。我與八公主曾有一面之緣,也記得她膚白勝雪。”
她長舒一口氣,誠摯道:“原來姐姐只是為日晒所傷,幸而如今也恢復了。”
雲璽卻聽得汗顏。是啊,素聞崟國女子個個膚白,自己當時怎麼沒想到呢?卻不知這也是當初顧星朗的懷疑依據之一。
只聽阮雪音微笑道:“庫布麗沙漠的條件,確實超出我想像。好在大祁水土確實好,加上藥膏輔助,內調外養,慢慢也便復原了。
段惜潤點點頭,忍不住又細細看她。許是因為與先前落差太大,此番她覺得她格外好看。或許是因為風華氣度好?
阮雪音見事情進展比預想中還要順利,頗寬心,和聲道:“珍夫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段惜潤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說來慚愧,姐姐入宮近四個月,一直未曾拜會,如今有事請姐姐幫忙,才登門造訪,實在失禮。”
段惜潤和上官妧都稱阮雪音為姐姐,首先是因為位分。雖說四夫人皆為夫人,尊貴程度卻是按順序的,即瑜、佩、瑾、珍。其次是因為年紀。紀晚苓、阮雪音都是二十,與顧星朗同歲,上官妧和段惜潤卻才十九。
“我素來不喜人打擾,也不與人來往,合宮皆知。說起來,還是我更失禮些。珍夫人不必介懷。”
段惜潤見阮雪音並無芥蒂,放下心來:“天長節夜宴將近,姐姐也知道,一個多月以來大家都在為獻禮做準備。”她再次有些不好意思,“後宮中以煮雨殿和采露殿最為熱鬧,日日折騰到夜裏,幸而君上不怪罪。主要因為瑾姐姐與我所長,都需勞動樂器。”
阮雪音頷首表示理解:“都說珍夫人一舞傾城。天賦功底如此之好,還願意日日用功,勤勉練習。雪音很欣賞。”
段惜潤再次展顏,露出兩頰邊梨渦:“佩姐姐謬讚,若姐姐不嫌棄,叫我惜潤便是。”她頓一頓,似在醞釀措辭,“我甫一入宮便承寵,一直以來雖算不得盛寵,倒也得君上愛護有加。”言及此,她兩頰邊刷起紅暈,連帶着梨渦也變成粉紅色。
“如姐姐所知,我善舞,入宮后也時常跳舞給君上看。君上謙謙君子,也總含笑欣賞。可不知為什麼,我從未在君上眼中看到,如我先前在母國舞蹈時,眾人眼裏那種激賞。”
說到此處,她神情微黯,掩不住失望之意。“不知是否因為在君上的標準里,我的水準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