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捐資助餉
九月十日,孫傳庭回到了自己代縣的老家,他專程從從直隸入山西,再從山西入陝西,為的就是和自己的爹娘見上一面,“今王命在身,不能孝從父母膝下,乃舍家而取大義,是削髮以報養恩。此去邊塞,馬革裹屍,請二老莫以不孝子憑哀。”
在家中盤亘一日後,孫傳庭再次啟程,十天後抵達洛陽,河南、山東的所有廂軍正在此地集結整編,隨後從這裏過潼關入陝西。
“下官洛陽知縣陳奇瑜,拜見上官提調使。”陳奇瑜低頭拱手,向著孫傳庭一鞠躬。他本是開封府同知,前任洛陽知縣由於“雍積流民”問題,已經被錦衣衛抓進了詔獄,他只好接替這個“倒霉蛋”出任洛陽知縣。
“現在河南地方已經在冊的廂軍數目有多少?”孫傳庭站在洛陽城南門的城樓上,望着城外一眼望不到頭的“營寨”,眉目間儘是愁色。
“回稟上官,昨日的數目大致在三十九萬七千餘。”
這個數字一蹦到孫傳庭的耳朵里,登時便在他腦海中炸開,“四十萬人……洛陽現在有多少糧食?”
“各地的賑災糧陸續都運過來了,大概能支撐這些流民……呃不,是廂軍,夠他們吃二十天的。”
“二十天?!太少了……太少了……”孫傳庭嘴裏不斷念叨着這三個字,“大軍必須馬上開拔,從洛陽到西安六百里,西安到榆林還有八百里,我等不起了……”
“上官,這些廂軍里不僅有婦孺,還有好些路都走不動的老弱,總不能讓他們也……”
孫傳庭猛然回頭望向陳奇瑜,“婦孺有多少?老弱又有多少?”
“婦人八萬三千餘,孩童二萬餘,老弱三萬餘。”
“十萬婦孺……讓她們跟着走吧,老弱留下。”
“留下?這……洛陽縣也沒法養這麼多張嘴呀……”
孫傳庭的目光不斷在城外的營寨里掃視着,“養不起就想辦法,反正這些人你自己解決。”
陳奇瑜徹底懵了,“這…這……上官,您是廂軍提調使,我只是個知縣,我怎麼解決呀?我能怎麼解決呀?”
孫傳庭不說話,只是瞪着眼睛盯着他,“我明日便率軍開拔。”拋下這句話后,孫傳庭自顧自地下城去了,只留下陳奇瑜在風中凌亂。
九月二十三日,孫傳庭率領三十餘萬廂軍從洛陽啟程前往西安,同時還帶走了洛陽縣中所有的賑災糧。
一天後,洛陽知縣陳奇瑜在午夜時下令點燃廂軍舊營寨,大火衝天連日不息,焚死者屍骨壘山。
十月初四,走了整整十一天之後,三十餘萬廂軍終於抵達了西安府,這裏同樣修起了一座大營寨,聚集了來自八百里秦川各地的流民。
“上官,您可算來了!”新任陝西布政使楊鶴已經急得快哭出來了,他專程帶着一班人在西安城外十里迎接孫傳庭,“您趕緊帶着這二十多萬人走吧!”
“急什麼!”孫傳庭厲聲呵斥,“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你先告訴我,西安到底有多少在冊廂軍,婦孺有多少,老弱又有多少?”
楊鶴趕緊把眼角的淚花抹去,清了清嗓子,“回稟上官,這……在冊廂軍總數是二十一萬三千餘,婦孺大約五萬,老弱三萬餘。”
“好,那西安現在還有多少賑災糧?”
“還有……還有兩萬石……”
“你再說一遍,還有多少?!”孫傳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就剩兩萬石了……”
孫傳庭以手扶額,他差點暈過去,“兩萬石糧食……只夠五十萬人吃十天……”
楊鶴趕緊扶住孫傳庭,“上官您趕緊想想辦法吧!在這麼下去,這些餓鬼遲早要反了!”
“你給我閉嘴!”孫傳庭把楊鶴的手狠狠甩開,“要不是你們這些狗官,今天又何至於此!”
楊鶴一聽這話急得滿頭大汗,“哎喲我的提調使啊,您現在就算把下官送去給錦衣衛,把下官的皮扒了,那也沒法讓流民都吃上飯吶!”
孫傳庭用手狠狠指了楊鶴幾下,甩手轉身往城裏走去。
“末將曹文詔參見都帥!”孫傳庭正着,迎面卻跑來一個頂盔摜甲,參將打扮的人。
孫傳庭疑惑地看着他,“你是?”
“末將原是延安鎮總兵轄下游擊將軍,按兵部令,現提調三千兵馬歸都帥充任標營。”
孫傳庭恍然大悟,原來是朝廷派來的“押軍”,“噢,那你們自己都帶了口糧的吧?”
“那是自然,本營自帶兩月的糧草。”
孫傳庭這才鬆了口氣,點點頭,“既然是親軍標營,那便隨我左右。”
“末將遵令!”
第二天,孫傳庭借了布政使司的衙門,在院子裏擺開十張圓桌,邀請來西安城中有名的士紳大賈四十餘人,請他們“捐資助餉”。
“饑民困城,餓殍遍野,不知在座諸位作何感想?”孫傳庭站在諸人的中間,看着他們滿身的綾羅,腦滿腸肥的樣子,心裏很不是滋味。
“唉,天作孽,我等為之奈何?”
“只能支一二粥舍,撫慰一番疾苦罷。”
“說得是,我等畢竟是小民,人微力薄。賑濟災旱,還得仰賴朝廷天恩。”
“諸位!”孫傳庭實在聽不下去了,再讓這幫人在這說下去,等會兒還不知道誰給誰錢呢,“本官還是開門見山地說吧,今日請各位來,便是為廂軍籌糧一事。現在西安城外駐紮了五十萬廂軍,糧草只夠吃十五天,十五天後一旦斷糧,本官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請各位務必要助本官一臂之力,幫我,也是幫你們自己!”
“嘶……”聽到孫傳庭的話,在座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要知道此時整個西安城也就六十萬人丁。
“大人,您也是山陝出身,可不能做這種事啊!”
“是啊大人,山陝是一家,您不能把這禍水都潑進咱們屋裏吧!”
孫傳庭趕緊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只要諸位捐款、捐糧,本官保證,西安一定會安然無恙!”
“你……你這不是在威脅我們嘛……”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孫傳庭冷冷地盯着他,那眼神彷彿在說,就是威脅你怎麼的?
“我……我捐一千石……”終於,還是有人頂不住壓力,舉起了自己的手。
“我捐八百石……”
“我捐一千五百石……”
“我沒有糧食,我……我捐兩千兩銀子!”
“我也捐銀子!”
一個下午,孫傳庭獲捐三萬石糧食,以及一萬兩白銀。
傍晚時分,院裏的人陸陸續續都散去了,只留下孫傳庭和曹文詔站在原地。
“三萬石糧食,一萬兩白銀,真是大方。”孫傳庭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彷彿全身都失去了力氣,“一萬兩白銀只能買八千石糧食,真是做得好買賣。”
“這三萬八千石,再加上糧庫的兩萬石,一共六萬石糧食,省着點勉強夠吃二十天了……”
孫傳庭抬臉愣愣地看着曹文詔,“呵呵,二十天……這些士紳個個都功名在身,平日裏總把仁義道德掛在嘴邊,可只要一提到錢,每個人都捂緊了自己的腰包,漂亮話誰都會說,說多少都行,可錢才是真東西。這就是我們的國家,我很心寒,我們都應該心寒……”
“都帥,我只是個粗人,大道理我也不懂,但是我覺得……有總比沒有好……”
“有總比沒有好?”孫傳庭用力地搖搖頭,“錯了,有時候虛無縹緲的希望比徹底的絕望更令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