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金玉其外
八月中的北京城,驕陽似火,今年的暑氣似乎格外濃烈,樹頭的知了都熱得不願動彈,要不是有永定河穿流而過,這夏天恐怕是難捱了。
“老爺,門外有人求見。”孫傳庭做了京官之後,用軍功獎賞的銀子在城西盤下來一座小院,當做自己的宅邸。院子雖然不大,但是五臟俱全,他把自己遠在山西的妻小家眷都接了過來,看樣子是打算長久居住在這天子腳下了。
“可有拜帖?”孫傳庭這會兒剛下朝回來,熊廷弼在廣州打了勝仗,皇帝和大臣們都挺高興,廷議中不斷有人提議跨海遠征呂宋,要“布天子儀仗,宣皇朝隆威”,但他對此卻憂心忡忡,作為一個山西人,他對大海那一頭的世界沒多少興趣,他更關心北方那個不安分的鄰居。最近山西老家遞來的信上,各路商人都言及清國的鹽鐵進口量猛增,整軍備戰囤積物資的舉動已經暴露無遺,這個時候再興師動眾地遠涉重洋去什麼勞什子呂宋,根本就是胡來。
“回老爺,拜帖在此。”老管家將一封紅色的拜信遞給了孫傳庭。
孫傳庭接過來一看,紅封上書着幾個字:永城孝廉張平謹上拜見。
“原來是他,確實許久不見了,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管家領着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的手上還提着一個大罐子。
“小子拜見孫議史。”張平提手鞠躬,晃了晃手裏的罐子,“這是家母自釀的蜂蜜,特意為上官備來,家鄉也無甚特產,一點土貨聊表心意了,還請上官莫要嫌棄。”
“你也太見外了,當年在永城縣時,本官也沒少受你們的照拂。”孫傳庭揮揮手,讓管家把蜂蜜拿去廚房,“令尊令堂現在可安好?”
張平朝着南邊拱了拱手,“托您挂念,家父家母一向安康,只是……”
孫傳庭見他欲言又止,心生疑慮,“在我這兒就不必拘束了,有什麼說什麼便是。”
張平趕緊站起來,又對着孫傳庭鞠了一躬,“老父母,您也知道,今年入夏以來,河南大旱,饑民遍地流寇四起,我聽說萬歲令朝廷發下一百六十萬賑災銀,可是……可是這銀子轉了幾手,卻不知進了誰的腰包,永城縣背靠日月湖,遭災不重,數百流民尚可應付。但是西邊的情況可不太妙,聽說洛陽府、開封府現在已經被饑民包圍,數十萬背井離鄉的流民盤亘在大城外,等着官府每日施捨一碗稀粥,這萬一要是有心人振臂一呼,頃刻間就是民變呀。小子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時節不順已然是災禍,萬一再生兵變,赤地千里、家破人亡則近在眼前吶。”
孫傳庭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朝廷的一百六十萬賑災銀六月初便發下去了,照理來說,兩個多月時間,興水利、提灌溉,這饑民早該散去了。”
“唉,哪有什麼興修水利,各縣的太爺都是一碗稀粥搪塞了事罷了。”張平搖搖頭,“若人人都像老父母這般體恤百姓,這天下早就太平了。”
“這樣,你先在我這兒安心住兩天,我這就去寫章子,明日便入宮面聖!”
張平聞言趕緊起身又是一拜,“多謝老父母!”
第二天一大早,孫傳庭穿戴整齊便往乾清宮裏去了。原本按照大明朝的規矩,皇帝每天都是需要御門聽政的,也就是所謂的上早朝,但是天啟嫌麻煩(五點起床六點開會,想想都覺得這日子難過),哪有那麼多事情需要天天開會說的,於是就將每日的例會改成了五日一會,平時大臣有事就直接去乾清宮,或者遞摺子上來。
“公公,勞煩通報一聲,督議院議史孫傳庭求見。”乾清宮外大門緊閉,當班的值門太監正哈欠連天地打量着孫傳庭。
“孫議史再等等吧,皇上還沒起呢。”
孫傳庭略略皺眉,“這都未時了,萬歲怎麼還沒起?”
“您這可就算是問着了。”這值門太監邪邪一笑,湊上來擋着臉小聲對孫傳庭說,“小奴可聽說,昨夜皇上和那新入宮的婕妤折騰到半夜呢,嘿,好生厲害!”
孫傳庭一聽這話,臉色刷一下冷了一下來,“紅顏多禍水,亂世現妖人。”
“哎喲,您這話可不能亂說,皇上現在就一個皇子,多寵幸幾位貴人乃是為國固本,是大好事兒呢。”
“呵。”孫傳庭冷笑一聲,“國都沒了,皇子再多也沒用。”
“哎,孫議史,您這話可越說越離譜了,小奴但凡有點兒壞心思,準保教您今兒個橫着出這乾清門。”
“我孫傳庭要是個怕死的人,今天也不會來這乾清宮了。”
兩人正在門口爭執,大門忽然嘎吱一聲打開了。
“喲,孫議史,您可真早。”魏忠賢領着兩個小跟班,將乾清宮的大門打開了。
“魏公公,勞煩您通報一聲,我有急事要見萬歲。”孫傳庭一見大門開了,也懶得再去搭理值門太監。
“您稍等。”魏忠賢轉頭進了宮裏,不一會兒便領着孫傳庭進了東暖閣。
“叩見萬歲。”孫傳庭規規矩矩跪在地上,向天啟磕了個頭。
“孫卿何事,一早便急着要見朕?”天啟看樣子剛起床,外衣都沒穿好,他坐在鏡台前,昨晚侍寢的婕妤正在給他梳髮髻。
如此私人的場合,孫傳庭也不敢抬頭正眼去看,只是埋着頭沉聲說:“臣今日不來見,以後怕是再難見到萬歲了。”
天啟聞言神色一變,稍微偏頭,斜眼撇着跪在地上的孫傳庭,“議史這話什麼意思?”
“危急存亡之秋,陛下卻沉湎於鶯鶯燕燕中,此何兆耶?”
天啟再忍不住了,他從凳子上站起來,轉身走到孫傳庭的跟前,指着他厲聲斥問:“危急存亡?哪來的危急?!朕在南邊剛剛打敗了洋人,東邊清國老實得很,北邊蒙古諸部苟延殘喘,西邊哈密才上了順表,此四方安定,五嶽歸心,全國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不是中好,是大好!你明白嗎?!”
孫傳庭這時候終於抬起頭來,目光冷冷地直視這天啟的眼睛,“那河南的數十萬饑民又從何而來?”
天啟被孫傳庭的話問得莫名其妙,“饑民?什麼饑民?”
“五月中,陝西、河南、山東連省大旱,朝廷撥下一百六十萬錢到地賑災,可是這些銀子三轉五轉之後,究竟有多少真的拿去賑災了?又有多少被中飽私囊?據臣所知,現在開封、洛陽等城外已經聚集起了數十萬流民,州府日日施以稀粥供養之,這數十萬饑民便是個碩大的葯桶,只待一根引信,頃刻間便能將這大明朝炸得四分五裂!陛下,這就是您口中的大好?”
“你說什麼?!”天啟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證據呢?朕憑什麼信你?”
“萬歲信不過我,便把番子遣出去,去看看,試試臣究竟說沒說實話。”
“魏忠賢!”天啟怒目圓睜,大聲把魏忠賢給喚了過來,“去!讓東廠馬上派人,去陝西、河南、山東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老奴領旨!”魏忠賢見天啟這個樣子也嚇到了,趕緊一溜煙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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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是兩章一起發,明天就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