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癩痢頭
太乙宮,位於終南山西側,翠華山下。因太乙谷有太乙元君,漢武帝祀太乙於此,建太乙宮,因此得名。
日過晌午,馬老三看着已經空無一人的食鋪,看着蒸籠里的饅頭,不免搖了搖頭,做得多了,好在天已轉涼就算明日再賣也不至於餿了。
“馬老三,整幾個饅頭,酒菜就免了。”
聽到此人聲音,馬老三就火了,罵道:“好你個癩痢頭,你還欠我九十三文錢哩,今個不付錢別想再吃到老子的一口吃食。”
“三叔,都是幾十年的街坊鄰居,您還是看着我長大的,我還能少了您的飯錢不成。”形勢比人強,摸着餓得直打鼓的肚皮,癩痢頭連忙服軟,懇求道:“好三叔哩,先給個饅頭充充饑,餓得實在不行了。帳且記着,待我發達之後,雙倍,不,十倍還您。”
馬老三嘆了口氣,從蒸籠里拿出一個饅頭扔給癩痢頭,道:“狗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收收心別在這樣胡混下去了。你家裏還有幾畝田地,娶個婆娘生幾個娃,春種秋收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也好瞑目。”
癩痢頭接過饅頭,三兩口就吞下了肚,抄起桌子上的大茶壺,咕嚕咕嚕灌了好幾口茶水,摸着肚皮還是覺得餓。耳朵里自動過濾掉馬老三的良言,碘着臉道:“三叔,我不叫狗子,大名丁隨風是也。三叔,再給饅頭唄!”
“滾…”馬老三徹底怒了,真是爛泥扶不上牆,狗改不了吃屎,抄起掃帚將癩痢頭打出了門。
大名丁隨風,小名狗子,頭頂斑禿又得名癩痢頭的人抱頭竄出了馬老三的食鋪。癩痢頭走到街頭恨恨的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道:“得意什麼,等老子發達了,買下你的鋪子,拿饅頭砸死你。”
“狗子哥,耍錢去?”族弟丁小五顛着手裏的十幾文錢樂呵呵的道。
癩痢頭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道:“不去了,沒錢了。”
“狗子哥,你不是還有幾畝田地么,你又不種,不如賣了去耍幾把大的,贏了再買回來不就得了。”
“不行的,我答應過俺爹俺娘,再窮也不能賣地,那是祖傳的。再說了,地在,俺就是再窮也不會餓死。”
賣地?癩痢頭狗子丁隨風就算再餓三天也不會想過賣地。
耍錢,癩痢頭就算輸的底朝天也不會去借那利子錢。
這也算是癩痢頭堅守的底線了吧!
“哇,那人好大的力氣。我的天,那不是獨耳狼王嗎?”丁小五指着一人,驚叫道。
癩痢頭轉身一看,一個衣着破爛瘦骨嶙峋的人扛着一頭巨狼走來。垂在身前一晃一晃的狼頭上,赫然少了一隻耳朵,正是十里八鄉聞着膽寒,恨得咬牙切齒的獨耳狼王。
“請問,哪裏有收購狼皮或者狼肉的?”瘦的皮包骨的少年郎一口純正的長安話。
這少年正是張三,清晨醒來發現師父已然仙逝,抱着痛哭一番。
之後將老道士負在背上,攀登到最高最大的山洞上,將師父的遺體收拾乾淨擺放整齊。磕了幾個頭后,拿起那把銹跡斑斑的長劍留作紀念,深望師父灑下淚水下了山洞。
下山途中,遇到一頭巨狼。剛想着這人類瘦就瘦點就當打牙祭的巨狼剛發動進攻,就被一腳踢在頭骨上,就此斃命。
扛着巨狼的張三讓驚呆了的二人還未回過神來,馬老三立即竄了過來,道:“我收,我收。”
馬老三大喜,收購了獨耳狼王,只要炮製個狼王肉大補的噱頭,憑着十里八鄉那不計其數恨狼王入骨的人,不發財都難。
“馬老三,你是開食鋪的,狼肉給你,狼皮歸我,如何?”
一個肥胖老者走了過來。馬老三一看,是牛家莊管事,得罪不起自然點頭答應。
“這張狼皮新疤舊疤無數,品相難看賣相不好,但衝著曾經是頭狼王,我出三千錢。小兄弟,可好?”
牛管事原本想隨便給點錢就將這少年給打發了,但聽到這個少年一口的長安話,背着一把銹跡斑斑的長劍,能獵狼王身手必然了得,就怕是哪家外出遊歷的豪門子弟,於是便收起了欺凌之心,給出了一個自認為公道的價格。
“一隻野獸只貴在皮子,看在小兄弟為民除害的份上,這狼肉我出一千錢。”論眼光,馬老三顯然比不上牛管事。
張三自小長在西域,生活方式都是以物換物,且生活事宜都有何大叔等人打理,根本不用接觸銀錢。
歸唐途中,不是以物換物就是搶,或者乾脆黑吃黑。因此張三對銀錢根本沒有絲毫概念,只需換口吃食,再有壺酒那就好了。
“且慢!”
張三正要開口答應之時,癩痢頭說話了。
癩痢頭鬼使神差的開口阻止,待醒悟過來后發現不對,話已出口只得硬着頭皮繼續道:“牛管事,這獨耳狼王活得長久,養分十足皮毛韌滑,這些疤痕更是天然花紋,可遇難求。”
牛管事沒料到這個癩痢頭居然敢攪和自己的買賣,心中惱恨不已,語氣不善的道:“看在同鄉的份上,五千錢,再不能多了。”
既然已經得罪,深知牛管事為人的癩痢頭正要繼續說話,卻被張三拉住,道:“成交,就五千錢。”
再轉頭對馬老三道:“狼肉一千錢,外加一頓飽飯。”
張三雖不明所以卻也不傻,雖不怕事卻也不想空惹是非。
馬老三喜道:“小兄弟爽利,就這麼說定了。本食鋪的吃食隨你吃多少,我這就去叫尤屠子來剝皮。”
張三拉住馬老三,道:“我來就行,借你地方一用。”
伸手將邊上的門板扛過放在地上,張三將巨狼放在上面,摸出小刀,慢條斯理的剝起狼皮來。
師父常交代,在塞外西域就是要將本事盡量發揮,這樣胡人才會畏你敬你。而在中原不成,十分本事露三分,得學會藏拙不可。鋒芒畢露沒有好下場,扮豬才能吃老虎。
任憑張三如何磨洋工,其表現出來的手法還是驚呆了幾人,馬老三驚道:“小兄弟好手法,這要是留在太乙宮的話,尤屠子只有喝西北風的份。”
牛管事提着狼皮非常滿意,這下乾爹的壽辰有禮物送了,這五千錢花得太值了。
就在牛管事要掏銀錢的時候,一陣馬蹄聲傳來。
十幾騎轉眼就到了幾人邊上,勒馬停下。為首一青年不同於同伴的一身戊裝,而是一身緊身常服。
“好皮子,買給我如何?”馬上青年淡淡的說道。
見多識廣的牛管事瞧見青年氣質非凡衣着華貴,隨從彪悍,且一身軍中裝束。心中一慌,牛管事連忙將手中的皮子扔給張三,道:“這是他的皮子,您問他!”
張三又將皮子扔給牛管事,怒道:“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既已談妥價格,你拿走皮子留下銀錢便是,莫不是你想反悔不成?”
青年笑道:“是我唐突了,你先付給他五千錢,然後十兩銀子賣於我,如何?”
這皮子最多值個七千錢,這一進一出就是凈賺五兩銀子。合理合法你情我願,牛管事也就霍出去了。掏出收租回來換算好的五兩銀子,遞給了張三。
張三接過,道:“買賣已成,錢貨兩清。”
青年身側一名隨從掏出十兩銀子買下了牛管事的皮子,隨後指了指門板上巨狼那剝了皮的頭顱。
青年瞧見那裂了的頭骨,暗暗吃驚。俗話說狼爪硬如棍,狼頭堅入鐵。這要將狼頭敲成這樣,這少年得有多大力氣。
“這狼是你殺的?”青年說道。
“這畜牲想吃我,我便殺之。”殺頭孤狼而已,這算什麼,草原荒漠上的狼群都遇到不知多少次了。
“你家住長安何處?可願跟隨我做事?”這少年一口純正長安話,顯然是長安人無疑。
張三搖了搖頭。
青年繼續說道:“那你姓甚名誰,這個告訴我總無妨吧!”
“我叫張三!”
“大膽,殿下問你姓名乃是你的榮耀,你居然調笑於殿下,該當何罪?”隨從大怒。
此話一出,牛管事幾人大驚失色,連忙跪下,口稱:“草民等不知是殿下駕臨,死罪。”
癩痢頭還拉扯了下張三,示意他趕緊跪下。
“我叫張三,難道有錯?”張三自然不會跪。在西域,王爺多如狗,自己都弄死過好幾個了,怎麼可能跪個王爺。
“無妨,不知者不罪,你們都起來吧!”人才難尋,此時正是用人之際,青年還想要招攬,隨從卻道:“殿下,時辰緊迫,還需趕路。”
“我叫李琚,住在光王府,張三兄弟若在長安,則隨時可到府中做客,小王掃榻以待。”
望着一行人遠去的背影,牛管事朝張三訕訕的笑笑,拱個手揣着銀子揚長而去。皇上幾十個兒子哩,此刻正值奪嫡之時,站對了自然一氣衝天,若是站錯了難免菜市口挨上一刀。這種事,牛管事既不羨慕也不摻合,過好自家安穩日子才是要緊的。
抱着同樣想法的老百姓更多,丁小五繼續去耍錢,馬老三將狼肉抗起,道:“小兄弟好本事,這食鋪的東西隨便吃。一些饅頭而已,吃光了也不要緊。”
回到後院的牛管事如何泡製狼肉,如何想着打造噱頭大賺一筆且不去管他。
張三掀開蒸籠,見是滿滿一籠的白面饅頭,聞着久違的清香,一手一個大口啃了起來,吃得太急,噎得直打嗝。
接過癩痢頭遞過來的碗,張三喝了幾口肉湯,道:“謝過這位哥哥,請坐下一同吃飯。”
“好勒!”癩痢頭將蒸籠整個端起放在一張四方桌上,然後熟門熟路的翻找起來。不一會兒,一大盤熟肉,和一瓦罐的肉湯端上桌來。
“有肉豈能沒酒,勞煩哥哥去買些酒來。”張三將那錠銀子扔給癩痢頭。
癩痢頭看着手上的銀子,又看了看毫不在意的襤褸少年,突然紅了眼眶,咬咬牙,快步走出了食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