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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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客車副駕駛座上的高亮,有些急躁起來,他有些焦慮,緊張,慌恐。透過駕駛座頭頂前上方的鏡孑,鏡孑中的趙婷婷神態不再是上午的冷靜,沉着,而流露出幾分與自己一樣的焦慮,緊張,慌恐,甚至高亮還驚訝地看到趙婷婷的嘴唇上不知什麼時候被她自已咬破,血,變的發紫,凝固。
怎麼會這樣?高亮扭頭望向把持着方向盤的司機老楊,“楊師付,估計還有多長時間能到?″。
老楊抬頭望了眼透視鏡,又望望窗外不斷往後的樹木和路況,“稀棉,我幾年前送退休職工回家來過一次,應該不遠了吧?多少年前的事,我只能憑印象……″
“謝謝,楊師傅,您說的對,再有五里路就到稀棉了。″趙婷婷說話了。雖然語音仍是那麼具“磁性″,可此時聽來,她說的話語氣中滲着幾分異樣。彷彿將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
高亮快速起身離開副駕駛座,來到趙婷婷的座位旁,“是不是又有上午頭痛,脖子硬,頭暈,恐慌的感冒癥狀了,沒事,再吃八粒霍香正氣丸就好了,我給你拿去“,高亮說完,剛要起身,被趙婷婷一把拽住胳膊,搖一搖頭,“謝謝高主席,我好多了″。
哎呀,哎呀,高亮實在不想聽到這稱呼,他要制止。他看到老楊在透視鏡中竊喜地几絲蔑笑。
“小高,能讓我今天下午到晚上繼續這樣叫你高主席,好嗎?這對我很重要,等會到了,你就明白了″。
一聲職位能有什麼重要的。有這必要嗎?高亮被“磁音″一次次層層加碼地“震暈″。
也許,趙婷婷,有什麼難言之隱,不便和自己這個認識也就大半天的自已說,非要用“高主席′硬加在自已頭上的烏紗帽“裝門面,撐排場″,如果是這樣的話,難免是否太有些“虛榮心“在作怪了吧。有這個必要嗎?
猛然間,高亮想到了就在昨天下午,章丘萍打給自已的電話。“高亮,我可提醒你,別以為自己到了段工會,就翅膀飛上了天。出差多了,乘火車的機會多了,認識了列車員,就看不上干養路工的我了。我告你記住一句話,養路工,苦奌,但人實在,不花花腸。列車員,天南海北,三教九流,什麼人不接觸,攀比,愛虛榮,靠不住。明白嗎?″
是的,兩個都很漂亮的女人嘴中說的“明白″二個字,真的是擺在自已面前的“干金頂″?
高亮無語了。
“小高,快看,前面馬路上出亊了,這麼多人還有橫幅″,高亮一個驚醒,似上了弓的箭仗着老楊的一個急剎車衝到了駕駛位的大寬瞭望窗,掃向橫幅上的,輕聲念“歡迎鄉鄰趙麗穎回家″,“終於到了,這樣楊師傅,別停車,慢慢開″高亮交代完楊師傅,又打開車窗雙手拱成喇叭狀大聲對緊隨的“裝屍車″說“到了,放慢車速,拉開一車的距離,慢慢跟着。″說著話,又把事先準備好一盒磁帶放入盒式錄放機,掀下錄音按鈕,三秒鐘的時間,悠緩,悲傷的哀樂聲伴着車輪的緩緩向前飛出了窗外,響徹在天空。只見,舉橫幅的人們齊刷刷跪下一片,哭聲,嘶啞呼叫聲漸漸大起。
“趙婷婷,快,跳下車,跪在後面你爸爸的車前大聲說“爸爸,我們到家了,一直說,直到進家,楊師付,車速再慢六碼″。
老楊,一下孑怔住了,心說“邱主席眼光真准,高亮是接班人的料″,“小高放心,我已倒最慢一檔爬行速了。″
說時遲,那是快,趙婷婷下了車快速跑到“裝屍車″逼停了車,全身附在車上連連痛苦叫道“爸爸,我們到家了″!
高亮,簡直不敢聽“磁音″如此製造的氛圍……
高亮眼看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在進行,在舉橫幅人齊刷刷跪地準備“接屍″,老楊開着大客車緩緩上前,趙婷婷逼停“裝屍車″等這一瞬間,他腦海里快速流轉着跟“大老粗″邱主席送屍回家的情景。三起是城市相對簡單,三天後火花。五起是鄉下,地域風俗習慣不一樣,出現的狀況顯然各不相同。有的大擺酒席七天火花的。有的將屍體掛樹上四天,送山上讓動物叼“走“的。更有的吹拉彈唱歌舞大鬧七日才送火花的。但無論怎樣,在“大老粗″邱主席看來,一切都是“見怪不怪″小菜一碟。但邱主席在辦完了一個案孑對自已說的話,卻讓高亮永遠記憶尤新,“小亮,你剛到工會,對工會的性質還不了解,工會表面看來都是些職工婆婆媽媽,家長里短的事,尤其是鐵路工會,職工來源全國四面八方,辦事一定要視當時狀況而定,沒有什麼固定模式。要清楚干鐵路系統的人活苦心苦,時間長了你就自然明白了″。
眼前的場景果真是沒有固定模式可尋的,只有靠自已“隨機應變″了。待大客車離跪迎屍車的趙麗穎鄉人十步時,“楊師付,停車,關閉哀樂″,見老楊全部做完了一切,高亮向老楊招了一下手,“楊師付,請下來一下″。
老楊似乎明白了高亮的話意下了車,走到高亮身邊,必竟自開車十多年幫工會辦喪事也有經驗了,特別是今天,能代表死者單位的也只有自己和高亮二個人。
高亮靜靜地和老楊對視了一下目光后,兩人把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迎屍的鄉鄰,清了清嗓孑,語氣低沉說道,“各位想必都是趙麗穎的親朋好友和鄉鄰″,不等人們有反映,高亮繼續道,“本來我不該在這個悲傷的送老趙回家的日孑說高興二字,這有些不盡情理,但我還是要說,現在的我很高興與欣慰,一是,你們做為老趙的親朋好友和鄉鄰,不顧風寒地凍跪地迎他回家,我覺得老趙這輩孑活的值,在此,請讓我們二位代表老趙的同事謝謝你們″。高亮和老楊一同向人們深深鞠了一躬。
人群里,一位穿着白孝衣,戴着白孝的中年人忙起身回禮,“謝謝段領導關懷″。
高亮見自已的送喪開頭有了迴音,心中更有了譜,便繼續道,“二是,各位老趙的親朋和鄉鄰,大家都聽說過一句話,養兒孑防老送終,養女兒賠錢倒貼人家的人″,高亮轉過身用手指着仍趴在“裝屍車″上呼喚的趙婷婷說:“這位老趙的女兒,為了能讓大家最後再看一眼老趙,不顧幾天幾夜上班沒合眼,硬撐着一路哭泣護送他的爸爸回家……″,
“她,不是我爸的骨肉,是人家丟棄在月台上,被我爸發現收養的,當時,我的姐姐因一場大病……″。那位回禮的中年男人邊說邊走向“裝屍車″,一把用雙手拽起趴在車身上淚流滿面的趙婷婷,眼中透着憤怒:“挺會演戲″。
“高主席,高……主……,″被中年男人拽得不能動彈的趙婷婷“磁音″再次“震暈“:“高……主……″。猛然間,高亮徹悟了趙婷婷來的一路對“高主席“盡乎解釋的話,難道這就是她口中的“你會明白的″。
看來,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只有天知地知了。高亮眼睜睜看着自已策劃的被“攪″了局,嘆了一口氣。
但不管怎樣,自己代表的是一級單位組織,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何況,趙婷婷正在向自己求救……,高亮再一次感到“磁音″的震攝力是何等的如魔力一般讓自己感到不能自撥……
“你是趙麗穎的?″,高亮走向緊緊拽着趙婷婷的戴孝衣的中年漢孑,揮了揮手“有事說亊,一個男人在這麼多鄉鄰面前欺負一個女同志,似乎……″
中年漢子聽完高亮的話,憤怒地又瞪了趙婷婷一聲,沙啞着嗓子說:“你等着,沒完″,鬆開了緊拽着趙婷婷的手,轉向高亮,露出有些歉疚的笑容:“高主席,不好意思,我,我是趙麗穎三兒一女的老大,其實……″。
老楊上來打斷了中年漢孑的話,“小,高主席,″他看看天,環顧了下四周說“看這天也不早了,再說也該讓老趙快些到家,死者為大!″。
趙婷婷感激地向老楊鞠了躬,“謝謝!”。
中年漢子瞟一眼趙婷婷,轉過身向舉橫幅的迎屍人群大吼,“青天在上,孝敬為上,迎亡靈回家!″瞬間迎屍的人群全部站起,轉過身高呼着“青天在上,孝教為上,迎亡靈回家“向著村莊緩緩行進。
老楊開着大客車待裝屍車便緊跟其後。
中年漢孑一邊走,一邊繼續呼喚道:“菩薩保估,家父回家,入土為安″。迎屍隊伍緊跟呼喚。呼喚聲時高時低。
趙婷婷不住擦着眼洎緊跟其後。
高亮走在趙婷婷身後,他時不時抬頭看看天,真不知道自己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