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偷龍轉鳳(三)過關
眼見得電驢子即將從眼前開過,胖子揚鞭驅馬,電驢子一過便緊跟其後,那模樣,在旁人看來就是回空的載客馬車,重回東門外等生意,實則是為電驢子斷後,見機行事,接應各方。
電驢子“突突突”的,駛向大東門關卡,車斗里坐着的劉光祖帶着副墨鏡,身子隨着車子顛簸搖晃,緊抿着嘴,偶爾向某處轉偏下頭,像是在打量什麼,一副正在認真執行公務、威風凜凜又趾高氣昂、自我感覺良好狀。
看似輕鬆,可抓着扶手的手,感覺打滑——手心裏,全是汗!
若不然,也不用裝模作樣的搞副墨鏡戴上了,劉光祖怕別人,看到自己眼裏的怯意和慌亂!
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豪情,他有!可害怕和緊張,這會子,也一樣有!
這事關的,不止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還有好友兼死黨於玉泉和包永元的身家性命!
車到關前,和劉光祖一樣,多少人的心,緊張的懸起!
黑子拉着一個警察,不讓他走,連說帶比劃,說他的馬車的轅馬,之所以驚了,是因為突然有一隻很小的狗,沖他的馬車狂吠,又是請又是求的,要那警察跟他回原地,非要找到狗主賠償不可。
魁勝軒二樓,一副臨窗的座頭裏,王志軍隔着白色窗紗,緊盯着東門的動靜,他已經做好了暴起突擊的一切準備,但同時亦在心裏默念,希望老天保佑,事事順利,用不着大動干戈,不用他把藏在身上的手**,往下頭扔,且不說若出了事,已方的人,能不能都全身而退趁亂走脫,光這手**甩出去,萬一傷及無辜,自己心又何安!
劉襄理坐着的黃包車,停在了關前幾十米的路邊,兩人在車邊,裝着在計較車資,一個說早就說好的價錢怎麼還要加價,一個說先生你剛才買東西讓我繞了道,討價還價,眼睛卻都吊著關卡,準備隨時拔槍。
連房頂上的李閻王,都不敢託大耍帥,早就已經雙槍在手!
一支從劉襄理那裏訛來的****,一支他自己慣用的二十響!
若真的出事,掩護自己人走脫之外,還要審時度勢,在必要時,送梅子瑜一程!
志遠向他交待任務時,沉重又鄭重的對他說:“能走脫,當然是助力梅先生逃跑,若無望,送梅先生一程,要確保一槍爆頭,不給日本人任何搶救的機會,這是梅先生自己的鄭重請求!此請求,亦託了劉襄理,但劉襄理怕他的準頭不夠,定實了這事,以你為主!”
車到關前了!
開電驢子的於玉泉,很想轉頭看劉光祖一眼,交換一下眼神,他也緊張啊!
可頭才微微一偏,就又擰了回去,箭在弦上,只能一條路走到黑,劉光祖再三交待的,別像做了虧心事的不敢看人,平時咋地,這會子就咋地!
而最緊張的人,莫過於電驢子上,坐在於玉泉後面的梅子瑜!
梅子瑜身上有股子藥油藥酒的味道,這是他此刻身為“包永元”,身上應該有的味道!
包永元,為了今天這一出,昨天就在警局裏叫嚷着膝蓋上的舊傷複發了,想請假,非常時期所有警員都取消休假,他這假自然沒人批,他昨天下午就已經開始,在局裏往自己膝蓋上抹藥油藥酒,搞得自己一身的跌打藥油味。
這就是在為梅子瑜此時過關卡做的提前準備!
守關的狼狗,已經明確知道有梅子瑜的嗅源,雖然劉光祖和他們臉熟,所駕警用電驢子被檢查的可能性很小,雖然還有黑子“驚馬”製造的混亂與烈酒流灑造成的味覺干擾,可志遠仍不敢大意,保險之上加保險,特意安排把梅子瑜搞了一身藥油味,以掩其味,給狼狗的嗅認,再加一道干擾!
梅子瑜坐在於玉泉後面,手扶在車架上,身子貼近於玉泉,為的就是好借於玉泉的身體,遮擋自己的面目。
梅子瑜咬着牙,在心裏讀秒,期盼着,眼前這一種讓人懸心緊張和無比擔憂的狀態,快快的過去!
他真想閉上眼睛,什麼情勢和壓力都不管,就那麼在心裏默默數數,數它幾十下,等再睜開眼時,人已經在關卡之外了!
可他卻不能那樣!現在的自己,緊張,可憐,但若事情出來,自己仍然可以有所為!
如果不幸被看穿看破,也就是他生命之火最後閃耀之時!他身為警士“包永元”,身上還有佩槍!拼他幾個,掩護同伴,還有,自已不能落在敵手,必須殺身成仁!
人之本性,誰不貪生怕死?梅子瑜亦有牽挂,若能活,當然是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想苟全性命,但同時,也明白捨生取義的道理!
梅子瑜的心,是不安的,因為有多少人,為了能讓自己活,而賭上了他們自己的身家性命!
而梅子瑜最感激和最愧疚的人,是李善德!
是自己不聽李善德的苦勸,一意孤行,結果,一如李善德事前的預想和警告,大連那邊,真的出事了,不但自己有難,還危及滿洲情報組和李家,可李善德沒有怨天尤人,沒有冷嘲“梅子瑜你為什麼還不去死?”,而是目光沉靜又堅決的說:“我將盡已之力,助梅先生安全轉移!”
李善德不但這麼說,還這麼做了!
梅子瑜知道,此時此刻,李善德正和他那個江湖上人稱“鬼見愁”的伴當林有,一身兒短打扮,化裝成本地農民,在東門外人堆里或是草叢間伏着,準備隨時接應自己,如果能順利出關,自己將在他們的接應下,換下身上穿的這身警服狗皮,迅速化裝成一個和李善德他們一樣的“本地農民”的模樣,坐上他們早就安排好的“在城裏賣完農產品、車上只剩下幾個大的空籮筐的農家馬車”,離開奉天地界!
原本,在城外直接接應自己的,應是慶文秀,慶文秀主動承諾他會找可靠的關係安排好接應的馬車,在東門外接應他,然後和他一起入關。
可李善德明顯很愛惜他的三大爺,怕慶文秀出危險,硬是不同意,說慶文秀眼下被通緝正緊,這樣太過危險,李善德硬是要慶文秀和他找來的馬車,去離城二十多里地的周官橋的一個山邊等候,而從東門外到周官橋,最危險的這一段,李善德親自接應和護送!
車到關前,電驢子慢了下來。
劉光祖假裝抽抽鼻子,作出一副嫌棄又不滿的模樣:“媽的這是酒啊,玉泉,你躲着點開,別火星子上去,炸了!”
於玉泉很知機的,一扭車把,躲避着地上流躺的酒水,這蛇行的模樣,讓關卡里的人,目光都已經不再留心車上的人了,而在看地上的酒漬和那電驢子風騷的走位。
車子扭了幾扭,車速更慢了,慢慢接近崗哨,可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哨位上有持槍的日本憲兵,還有兩個警察,這兩人不是省廳總部而是下面警察署的,這情況,劉光祖一早就已經知道了,劉光祖以前和他們也見過,但不大熟,叫不上名字,只記得其中一人的外號叫“馬大炮”,半熟半不熟,才最方便行事,這也是他選東大門的原因!
劉光祖心裏暗暗為自己加油鼓勁:怕他個球啊,出這東大門,本就是公派!只不過,後座上的包永元換成了梅子瑜而已,人是化了裝的,誰會想到他是梅子瑜呢,只要你夠鎮定,就屁事都沒有!
劉光祖嘴裏叫着要於玉泉小心,別壓在酒濕過的地方,行車經過哨位,不等別人盤問,先抬頭看着馬大炮,大咧咧又煞有介事的叫道:“馬大炮!他娘的這差不多就是酒精揮發啊,趕緊叫人用沙土把這濕的地方蓋蓋,別哪個王八羔子不懂事,亂扔煙頭,轟的一聲可就炸了!”
那外號叫馬大炮的,嘴裏應着,心裏卻有些不以為然,這裏大開大敞的,就算有點揮發,也炸不了吧?再說了,哪搞沙土去,總不能把這兒用作掩體的沙包給拆了吧?
這大熱天的,能不動就不動,反正,已經快換崗了!
那馬大炮還在想怎麼偷這個懶,那電驢子,早已經過了哨卡,開出了大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