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重打鼓另開張
可出乎林有的意料,也已經收回身子坐正在凳子上的志遠,臉上並沒有沮喪之色,甚至連眉頭都沒擰着,而是淡淡的,不見悲喜。
林有心中一動,這模樣……
莫非哥兒心中已有了應對之策?
然後就見志遠,將一隻手掌抵在桌邊上,像是看着自己的手背,又像是沒有在看着,半低着頭,開始忽閃起睫毛!
林有本想着說點什麼,見狀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都給硬咽了回去,怕志遠的思緒被人打擾,先轉臉對着小張兩人,示意禁聲,然後又轉頭對胖子示意。
胖子微微點頭,起身輕輕一個滑步到屏風邊上,留心着外頭的動靜。胖子人雖胖,動作卻輕靈得很,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林有則繼續向窗外監視着,並時不時的,轉頭瞟志遠一眼。
哥兒的身子一直沒動過,睫毛忽閃的頻率慢了下來,可一張玉也似的臉上,眼睛卻益發神光幻彩,竟似能流淌一般!
林有激動得心跳都快了,這模樣,這動靜,說明哥兒對於如何妥當的運“木”出城,心中已經有了絕妙的好主意!
果然,很快志遠就一轉頭,說想小張帶上另一個“妥當人”,去幫他買一處春的點心、老羅家的燒雞,備他下午送人之用,打發了小張他們兩人之後,志遠手一招,招過胖子耳語幾句,胖子立刻就離開了。
林有不禁輕輕皺起了眉,在機密事上,哥兒經常背着自己和黑子、長嘴咬耳朵也就算了,怎麼這死胖子都趕到自己頭裏去了?!大魚早就提醒說,胖子除了是他的徒弟,更早就已經是哥兒的“私人”了,看來此話不假!
圍屏內只剩下志遠和林有兩人,林有做個手勢,問志遠可以讓自己過去坐在他邊上說悄悄話不,志遠輕輕搖頭,林有就隔着桌子,將剛才那湯碗,又向志遠跟前推了推,又給志遠布菜:“哥兒,先喝點魚湯,真的很鮮,還有這大魚頭,又嫩又滑,紅燒肉也不錯。”
林有停下筷,看着志遠,意味深長的溫和微笑:“我知道,哥兒此時,心裏已經有底了,這會子,哥兒應該有胃口了!”
兩人會心一笑,志遠很給面子的,端起了湯碗。
才呷了一口,就聽到圍屏外有響動——胖子回來了!
林有瞧見胖子手裏拿着瓶汽水,也不知是他去柜上拿了一瓶汽水還是下到街上去買了一瓶,但林有相信汽水肯定只是個幌子,胖子幹嘛去了?林有守着規矩,不問。
林有輕輕的瞥胖子一眼,現在不問,不等於之後不問,等沒了哥兒在眼前,胖子要敢不說,那還不就是塊放在砧板上的肉?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胖子也是個有眼色的,趕緊湊過去撇清自己,對着林有咧嘴陪笑,壓着聲音和林有咬耳朵:“哥兒就是讓我去買了瓶汽水,真的!我發誓!”
正說著,就見志遠招手,胖子趕緊過去,志遠又和胖子咬了一句耳朵,這時,就聽屏風外頭有人叫賣:“香煙!洋火!”
裏頭志遠一呶嘴,胖子立馬就嚷嚷:“哎,賣煙的,有老刀牌沒有?”
一個人轉過屏風走了進來,點頭哈腰,一臉小販應對客人職業的媚笑:“有!有啊!老闆要幾盒?”
邊說邊走近桌邊。
林有由着這人走近志遠,胖子甚至起身讓座,把志遠身邊的坐位,讓給了他!
這人乍一看,身前一個木盤子,用布帶子掛在脖子上,上頭放各種牌子的香煙,瞧着和走街的小煙販沒啥兩樣,可仔細一看,林有和胖子都暗裏心中一凜:“哎喲媽呀,這賣煙的小哥,不是王志軍嗎?!”
這犢子上午還是一個給人理髮的“老頭”,鬍子一大把還都花白了,這會子就已經是年輕人的打扮,嘴上毛都沒一根,看上去似乎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小些,就一跑街賣煙捲的楞頭青。
這裝啥像啥的本事,真是不服都不行!
林有起身從座里向外移動,一邊對胖子做了個手勢,準備和胖子一起去圍屏邊守着。王志軍在機密事上,密級比黑子和長嘴還要高,他和哥兒的密議,自己和胖子可沒資格聽,只有幫他們守門的份!
不料志遠卻對他抬手豎掌,然後手腕內旋,林有見了,吃了一驚。
哥兒這樣豎掌,如果手腕外旋,就是連四神也不能聽的機密事,若在家,必須退出屋去並在外圍警戒,若是在現在這種受限的場合,要自覺到屏風邊上守着,並轉身背對,不去偷聽,而手腕內旋,則表示下來的事情,不但是可以讓林有知道的,林有還必須認真傾聽和參與。
林有示意胖子去圍屏邊上守着,自己迅速走回原位,並雙手撐桌,把腦袋往志遠那邊伸。
王志軍本想與志遠咬耳朵,見了志遠這手勢,不咬耳朵了,湊到志遠身邊,以林有也僅能聽清的聲音,小聲問:“哥兒,何事?”
志遠站起身,先看一眼屏風邊的胖子,再對林有做個手勢,林有立即微微點頭,支楞起耳朵,留心着內外的動靜,而手,都已經按在了后腰的槍上了。
就聽志遠對王志軍壓着聲音道:“我只問你一句,你覺得,為運木出城,我需要板凳冒險,他,肯為我用命嗎?”
見王志軍不說話,志遠又加一句:“這兩年,只你和板凳有當面的接觸,茲事體大,大到我要親耳聽到你的判斷,你好好想清楚!”
王志軍盯着志遠,呼吸都一下子重了,兩眼放光,突然的高唱一聲:“兩包老刀牌?好勒!
然後思慮片刻,就鄭重的對着志遠點頭,壓着聲音:“他肯!在他的心裏,不只是有哥兒對他全家的恩,還有大義!”
聽了這句,不說志遠,連林有都動容了,那個不知一下子從哪裏就冒出來的“板凳”,讓他深深的感動,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呢!為大義要用到的是“命”,這可不是什麼身外物,是自己的血,是自己的命啊!
時間緊迫,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志遠雙目炯炯,決然的就對王志軍下令:“立即安排,我要儘快親見‘板凳’!”
王志軍眼神堅毅的一點頭,嘴裏又高唱一聲:“找您錢,謝謝老闆!”
然後又是壓着聲音:“鐵路公園!”
見志遠點了頭,王志軍立即就走了出去。
圍屏里的人聽得“香煙!洋火!”的叫賣聲漸漸遠去,去買東西的小張他們也回來了,便結了帳,下樓。
出到街上,看左右沒人,志遠正待吩咐,胖子已經搶先道:“哥兒,那事要緊,剩下的地方,全部由我和張哥他們去跑,讓有哥跟着你吧!”
胖子生怕志遠按原計劃把林有也打發去各出入口和交通要道去查看佈防情報,剛才王志軍說“鐵路公園”,明顯哥兒和‘板凳’要在那裏接頭,哥兒身邊不能沒人!
生怕志遠不同意,向著林有,做了個“護好哥兒”的手勢,就拉着兩個“妥當”人,轉身離開了。
鐵路公園是個不大不小的街心公園,正是植被茂盛的季節,有不少蔭涼之處。
一個小賣部邊上,樹蔭下,一張小石桌邊,坐着志遠和林有,志遠吃着冰糕,林有喝着汽水,一副走累了到此歇歇腳的模樣。
見邊上沒人,林有小着聲的問志遠:“哥兒,怎麼個運‘木’出城法,哥兒可是已經有了主意了?”
志遠不答,反問:“有哥,你覺得,卡車運‘木’,還行得通嗎?”
林有眨巴眨巴眼睛,輕輕搖頭:“我不知道。查得這麼嚴,狼狗還上車左嗅右嗅的,明面上看,有點懸,這事冒不得險,應該是不行了。可哥兒做事,時不時的就出人意料,難保這回,也突然間就蹦出個什麼絕妙的好主意,讓行不通的事,又能行通了呢?”
跟着看着志遠,帶着敬服又帶點寵溺的微笑:“瞧哥兒剛才那模樣,兩眼賊亮、嘴角含春的,定是已經想出了什麼古靈精怪的鬼主意,反正,我知道哥兒這會子,已經是心口窩生筍子——胸有成竹了!”
“主意確實已經有了,但和我們原來的設想,完全不相關,卡車——不要再提,翻篇了!咱得重打鼓另開張,想別的法子!”
“哦?”
“有哥,剛才看了那麼久,你有沒發現有什麼特別的?”
“特別的?”
“對!所有進出關卡的人和車,都會被仔細檢查,但有一種東西不用,那種東西,剛才我一共看見了三次,三次都順利的過關。”
“啊?啥東西?”
志遠微笑着提醒林有:“就在咱卡車被檢查的時候,有啥東西在卡車邊上直過,停都沒停,就出了關卡?”
林有回憶着剛才看到的畫面,猛然醒悟:“電驢子?!”(註:電驢子,指的是摩托車,東北人的叫法。)
志遠微笑着點頭。
林有的眼睛頓時就是一亮,電驢子這玩意兒,極少民用,多為軍用和警用,還兩輪的很少,多是三輪帶挎斗的,開着電驢子進進出出的,不是日本憲兵就是警察特務,他們和守關卡的軍警,那是“自己人”啊,當然不用查啦!
“這主意,妙啊!”林有感覺興奮莫名,趕緊的向周圍掃上幾眼,確認安全,就傾着身子,湊近志遠:“哥兒是想找個地,干翻他一輛電驢子,奪了車並衣服,然後……讓‘木頭’換上他們的衣服,冒充軍警,開着電驢子,大搖大擺的就這麼開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