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白兔
柳明燁騎在馬上,和邊上的人有說有笑,隨着大隊沿湖前行。
在他的眼裏,進入湖區風景段之後,明心堂一行人,才真正有了「遊玩」的樣子,李納瞧着精神頭不錯,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那李納嘴角上彎,林有他們哪有不湊趣的,那個胖子更是使出渾身解數,打諢插科,捧哏逗樂,一路就沒冷過場。
在一處風景優美處,一行人興緻高昂的來了個大合照,那李納不但特意和他合照了一張,還堅持讓他上了李閻王的大洋馬,「人俊馬帥」,擺了個威風凜凜的姿勢,單獨照了一張。
那年頭,膠捲可老貴了。
明燁臉上掛着應有的笑容,得體的應對着,但他心心念念的,是李納那幾乎不離身的挎包。
因為那挎包里,有他想窺探的秘密,他不止一次發現,自出了大脖吉之後,在地勢險要處,那李納總是離開大隊,只帶一人,登高瞭望,從隨身的挎包里拿出個筆記本寫寫畫畫,並在一張應該是地圖的東西上做標記,明燁雖並不了解滿鐵的調查本部,也從沒聽說「兵要地誌調查」這個詞,但李納在做什麼,他是有些瞧科了,並直覺,這肯定和日本人最近的一次大的行動有關。
明燁這次下山,本就是刺探情報尋找行動機會的,他心中有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這是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裏頭有一條大魚,大到足以讓人揚名立萬!
可那李納,行止全無破綻,邊上又猛人如雲,各個明察秋毫,這讓明燁一點兒也不敢造次。
路上人漸多了起來,看模樣,既有本地人,也有遊客,轉過一個彎,更可見前面不遠處,有依山而建的建築群落,看着規模還不小。
胖子手指前方,興奮的問嚮導楊大廣:「那就是?我們到了?」
楊大廣笑道:「不是!那山上的,是這疙瘩最大的滿鐵療養院,只招待日本人的,過了療養院六里多路,才是咱要去的錦繡山莊。」
明燁聞言,偷偷瞟了前面的志遠背影一眼,心裏頗有些幸災樂禍之感:人都說你手眼通天,滿鐵的火車隨便坐,連你的跟班都是三等免票,還以為你在日本人跟前有多得臉呢,敢情連滿鐵療養院都進不去,狗腿子就是狗腿子,誰拿你當人啊……
滿鐵療養院的山腳下,因附近療養院及旅舍山莊林立,有個因遊客而形成的集市,酒館、飯館、妓院、茶鋪子、大車店、小吃攤、賣樹皮畫的,應有盡有,日式料理店都好幾家,甚是熱鬧。街上晃蕩的,除了身穿和服、腳卡木履的日本人,更多的還是中國人,既有身着長袍馬褂的有錢人,也有肩挑手推的窮苦人,還有不少乞丐,年紀大的站路邊向人伸手,年紀小的則群,追纏着那些看着像是會心軟施捨的人乞討。
志遠一行到了這裏,進了一家叫興隆的大車店,他們既定了去錦繡山莊,當然不會在這住店,之所以到這裏來,是因為楊大廣說,這家店有兩樣小吃出名的好吃,必須得嘗嘗,一樣是豆腐腦,一樣是鍋烙。
大車店的老闆娘和楊大廣明顯早就相識,撇下院裏正和她說事的兩個男人,熱情的上前招呼客人,讓志遠一行把馬系在栓馬樁上,然後上東樓二樓坐,二樓能觀湖景,最是舒服。
明燁留意到,自打進院門,李閻王的一雙眼,就直往院裏之前和老闆娘說話的兩人身上瞧。
明燁不由得也瞟了那兩人幾眼,那兩人看上去都是約三十歲上下,短打扮,有些蓬頭垢面的,不時的就偷瞄人,給人賊眉鼠眼之感,其中一人牽着一匹邋遢馬,那馬骨瘦如柴,無精打彩的,毛色白不白灰不灰的,身上帶被鞭打的傷痕,還明顯有嚴重的皮膚病,大面積的禿毛,身上還多處化膿,有些地方結着硬痂,有些地方露着掉痂后的粉色,還帶膿血,看着就噁心,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因為李閻王的注目,林有大魚等人也不免將目光向那兩個男人掃去,但李閻王倒像沒事人似的,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系好了馬,若無其事的陪着志遠上了東樓。
一行人上到二樓,還沒落座呢,李閻王就招楊大廣近前,和他耳語幾句,楊大廣匆匆而去,志遠環顧四周,二樓除了他們,還有一桌比他們早到的客人在吃豆腐腦。
志遠選了個離那桌客人比較遠的一個座頭,一邊落座,一邊瞅着李閻王,壓着聲問:「怎麼?那兩人,不地道?」
李閻王也壓着聲音:「沒事兒!應該就是兩盜馬賊,和咱不相關!」
明燁聽了,不由得看了李閻王一眼,對李閻王的觀察力挺心服的,那兩人是盜馬賊,這也正是他的判斷。
志遠忽閃一下睫毛,眼神一亮,偏着頭看着李閻王:「你看上的,不會是那匹馬吧?」
「讓哥兒說著了,就是那匹馬。」
才落座的明燁,吃驚地脫口而出:「啊?不是吧?瘦成那樣,還一身的癩子!」
李閻王瞟明燁一眼,沒言語,心說你懂個屁,老子都懶得搭理你!
志遠微微一笑,對明燁道:「你別看那馬現在的樣子埋汰,能入少堂的眼,應該不是凡品。」
「哦?」
「我就沒見過誰,比他更愛馬懂馬!」
「哦!」
得志遠如此在人前誇獎,李閻王臉上還不像是飛了金似的?
沒有!李閻王的臉上,不但沒半點得意,還一臉的心痛:「大蹄盤,桿骨腿,本是一匹難得一見的好馬,卻被人糟塌成這樣……」
正說著,楊大廣上樓來了,李閻王雙眼滿是期待,人都不自覺的站了起來。
楊大廣忙上前:「李二爺,妥了!」
「多錢買的?」
「25個大洋!讓二爺說著了,那兩人上門,就是想把馬賣給這家大車店,說可以用來拉磨磨豆漿,品相不好只要30個大洋(那時健康馬正價約50大洋一匹),老闆娘見他們面生,怕馬來路不正,加上那馬瘦成那樣,雖然便宜也不敢要,怕拉不了磨還白賠醫藥錢,明說了不想買,可那兩人卻不肯走想磨嘴皮子。剛我讓老闆娘出面,還價25個大洋,那兩人說最少30,老闆娘放下臉讓他們拉馬走人,他們立馬就答應了,錢已交割,馬已經繫到我們的樁子上了。」
李閻王聽了,一言不發,快步下樓。
志遠站起身:「我們也看看去。」
明燁正巴不得這一句呢,立馬起身隨眾人下樓,就見李閻王正眼紅紅的撫摩着馬頭,喃喃的說著什麼,和馬又是貼臉,又是四目相對,彷彿那馬,是他久別的親人。那馬也怪,眼裏竟然有了淚,還咴咴的叫了。
李閻王從行李跺中翻出了一張毯子,給馬蓋在身上,又要大車店的老闆娘,立即拿出最好的精飼料給他喂馬。
一番忙活,馬吃上料了,大車店的老闆娘又一再說鍋烙煎好了、豆腐腦也要趁熱乎,客人們這才重上二樓,開吃。
李閻王對着志遠,信誓旦旦:「哥兒,你瞅好吧,不出兩個月,我就能把這匹馬給你調養好了!到時這馬給哥兒騎,我擔保,這絕對是匹好馬,躥山跳澗,如履平地,連追風都比不上!」
這下,志遠真的有點吃驚了,正吃着豆腐花的勺子都放下了:「這麼好?比你的追風還好?」
「當然!」李閻王眼裏帶着得意:「哥兒,你給這馬,起個名字吧。」
志遠想了想:「這是一匹白馬?」
「對,白馬!現在有病,掉毛,還臟,瞅着白不白灰不灰的,等養好了,絕對乾淨漂亮!」
「那,就叫白兔吧。這名字,和你的追風一樣,都出自《古今注》。」
「啊?四個牙,雄馬,叫白兔?出自啥來着?啥注?」
李閻王不懂,為啥志遠給一匹神駿起一個這麼奇怪帶女性化的名字。
邊上的明燁,忍不住賣弄:「《古今注》!晉.崔豹的《古今注》中有記載,秦始皇最愛七匹馬的名字,分別是追風、白兔、躡景、追電、飛翩、銅爵、晨鳧。白兔,這名字好,講究!」
李閻王笑了:「哈哈,這些文縐縐的,我不懂,哥兒喜歡就好!好,就叫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