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三章 三人的故事

楊叔沒有變，容貌氣質都一如當初，只是，他在我心裏的感覺變了，到現在，我是完完全全看不透他，更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這一刻，我只覺得內心五味雜陳。

不過，楊叔自走出來后，目光完全沒有注視我，也可以說，他無視了全場所有人，只是用他深邃的眼，緊緊的盯着我爸，隨即，寂靜的夜空中，響起了楊叔的聲音：“蘇哥，你來了！”

一聲蘇哥，楊叔叫的十分自然，彷彿，他們依舊是非常要好的兄弟，從楊叔的語氣中，壓根感受不到他對我爸的恨意，他整個人也沒有散發出戰意，看起來就真的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正是因為楊叔的語氣太柔和，以至於偌大的現場，氛圍突然間就緩和了一些，沒了那種劍拔弩張之態，兩方軍隊都只是跟個木偶人一樣，直直的矗立在原地。

而作為我方主帥的我爸，他苦苦尋覓楊叔，對楊叔恨到了骨子裏，但此刻，當他終於親眼見到楊叔了，他又沒有表現出憤怒的情緒，或者說，他在壓制自己的情緒，外人根本看不出他有表情波動，他始終保持着他一貫高深莫測的形象，他那雙渾濁的眼睛，一直盯着楊叔，似乎要把楊叔給看穿似的。

頓了許久，我爸才悠悠開口，平靜道：“鐵青，給我個解釋吧！”

聞言，楊叔不禁癟癟嘴，輕鬆的說道：“解釋什麼？”

很顯然，我爸問的是楊叔為什麼背叛他，可林叔這一句反問，搞得像是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樣，感覺對於背叛這事，楊叔一點不以為意，換句話說，他壓根就沒覺得自己背叛了我爸，才會如此的正義凜然。

倘若說這話的人是吳天豪，那我爸肯定會發怒，不過，對於楊叔，我爸總是能夠隱忍，也許，是他們兄弟之間的情義太深，又許是，我爸只想得到原因，在沒有了解清楚他背叛的原因之前，我爸不會輕易爆發，即便心裏再痛，我爸也會耐着性子忍下來。

只不過，忍耐的感覺是煩躁的，和昔日好兄弟如此相對的感覺，更煩憂，為了緩解心裏的煩悶，我爸沒有立即回答楊叔，而是偏頭問我道：“有煙嗎？”

我身上沒帶煙，於是，我趕緊找兄弟要了一根煙，隨即，我直接把煙放到我爸嘴裏，再給他點燃。

我爸靜靜的抽了幾口煙，沉默良久，他才繼續開口道：“說說你和靜文的事！”

靜文，當然就是我媽葉靜文。

每一次提到我媽，我爸都會充滿哀傷，而這一次，我爸平靜話語的背後，不僅滿是哀傷，更有無盡的苦楚。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爸突然間要抽煙，因為，只有抽煙才能壓制他心中的苦啊，不然，他恐怕連開聲都開不了。最好兄弟的背叛，這已經是令他痛苦難耐的事，最重要的是，這事還跟他摯愛的女人有關。

在我爸眼裏，我媽的事永遠都是天大的事，也是他最不願提及的事，從小到大，我爸從來不會在我面前多說我媽，而現在，他要當著上千人的面說出來，這艱難程度，可想而知，他不醞釀一下情緒，又如何說得出口。

而楊叔，聽到我媽，他的表情終於起了變化，他那一雙眼裏，忽然充斥起了極其複雜的神色，彷彿將愛與痛結合在了一起，更有回憶縈繞在他眼前。

隨即，楊叔也掏出一根煙抽了起來，深深的抽了兩口，他才緩緩開口道：“我和靜文的事，難道你一點不知情嗎？”

聽到楊叔這話，我爸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回答道：“我不知道！”

楊叔再次深吸了一口煙，繼而，他搖了搖頭，顯得十分無奈又痛苦，帶着這一份苦澀，他悠悠的敘說道：

“當初靜文出現在我們部隊的時候，我一眼就看中了她，後來更是深深的喜歡上了她。不過，我從沒好意思開口，等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準備和你說這事的時候，你卻告訴我，你喜歡上了靜文，你要追她。

那一刻，我懵了，心都炸了，我有萬般的苦楚，卻無法說出來，最後我只能把那份愛埋藏心底，還鼓勵你去追她，因為我在心底把你當大哥，我不想和你去爭，一點不想。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那時候的靜文，已經愛上我了，我們是兩情相悅，可偏偏我又不敢表露出我的愛，只能裝傻，假裝自己對她沒有任何想法，一直做你堅強的後盾。

你在部隊裏的時候，不管哪方面都是傑出的代表，是軍人的模範，靜文的父親，也就是我們當時的首長，很看重你。你正是仗着首長的器重，所以不顧及妍婕的感受，直接向首長表露你對靜文的感情。首長默認了你們兩個可以交往，但他給你提了條件，要你去重整地下世界的秩序，你二話不說，就毅然答應了，而且很快就退伍了。

你走了，我當然也不好留在部隊，因為我不知道以什麼態度面對靜文，所以也跟着退伍了。

從那以後，你選擇了那條路，我選擇了從商，我本來想着就那樣過着平靜的日子，但誰知道，靜文又找上了我，她看出了我是喜歡她的，所以主動鼓勵我去她家提親，她一直強調她愛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我怕毀了我們之間的兄弟情，我沒答應她，但靜文是一個很固執的人，她非常執意的和我說，無論如何都不會嫁給你，要我去和你說清楚，她說我們兄弟感情好，說你一定會諒解我的。

靜文的執着打動了我，我也確實是放不下她，因為我真的真的很愛她，我的愛不比你少，我也清楚，感情的事沒法勉強，你和靜文在一起不會幸福。

所以，我準備找個機會和你說，可是，我沒有想到，進入地下世界的你，變了，徹底變了，曾經的蘇啟堯不在了，多出來的只是一個地下世界的神話，令人聞風喪膽的鬼王！”

說到這裏，楊叔突然停頓了，他抬起手中的煙，狠狠的吸了一口。看的出來，楊叔已經被回憶浸染，他旁若無人般，說了這麼多往事，這些事，都是我以前一點不知情的，林叔不曾向我透露過。

然而，此時此刻，大戰前夕，楊叔竟然把他從前和我爸媽經歷的一切，全都給說了出來，他的聲音充滿了苦澀，他的眼神已然陷入了幽深的回憶。

這一刻，碩大的戰場，寂靜無聲，大夥的喘息聲，都變的輕盈了，整個現場彷彿充斥着一股肅穆而又哀傷的氣息。

深深的抽了一口煙后，楊叔又繼續開口說了起來：

“直到那時，我才真正感受到你的強勢，不管是不是因為愛，你的血性完全的展露了出來，讓我感覺可怕，也讓我徹底明白，你對靜文的愛不是表面那麼簡單，你很執着，更是對她至死不渝，為她付出了一切。如果當時我跟你說了我和靜文的事，我想，我們不但是兄弟做不成，反而還會兵戎相見，我不想這樣，所以我徹底退出了。

為了讓靜文對我死心，我狠心的傷害了她，說了很多絕情的話，為了讓她相信，我每天還帶着形形色色的女人出現在身旁，就是想讓她對我不再有幻想。

那些日子，是我最痛苦的時間，我幾乎迷失了自己，只為讓靜文死心，後來，她也真的絕望了，沒再找過我了。

而你，通過幾年的努力，打造出了不一樣的神話，重整了地下世界的秩序，完成了首長交給你的任務，因此，你退隱江湖，向葉家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葉家也履行了當年的承諾，允許你和靜文在一起。

但是，你要交往的對象是靜文，而不是她的家人，她家人同意你們了，你們就可以在一起嗎？

你錯了，你根本從一開始就錯了，你不知道靜文想要什麼，更不懂她，你只知道努力去征服葉家，讓葉家承認你，卻不知道如何去俘獲她的心，你把幾年的時光，都花在了那條路上面，你錯過了最好的時間。

所以，你隱退江湖之後，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對靜文好，也打動不了她，你不懂愛情，你從未想過自身的原因。你只是覺得靜文是嫌棄你，嫌棄你身世不好，你不服氣，不認命，所以趁着醉酒，強行把她給ＸＸ了！”

說到這，楊叔的聲音都哽咽了，或許，這件事觸及到了楊叔內心最極致的痛，痛到讓楊叔如此沉穩的人，都抑制不住心底的悲哀，控制不住情緒。

此刻的楊叔，眼睛已經很紅很紅了，甚至，他的眼睛都濕潤了，他的雙眼跟他手中的煙頭一樣，閃閃發著紅光，兩種光相互輝映，襯得林叔越發凄涼。

現場所有人，都被楊叔的話徹底震撼了，更被他的情緒感染了，場中死寂一片，沒有一人發出議論之聲，大家都沉默着看着他們。

尤其是我，我被震驚的差點魂不附體，我的心裏久久的震蕩，情緒如絲般纏繞着我，讓我百感交集，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爸和我媽還有楊叔之間的故事，會是這樣。

我曾經無數次想要知道我媽的事，可我爸都不告訴我，他唯一講過的，就是他對不起我和我媽，說他是強行和我媽發生了關係，才生下了我。

雖然我爸說這事的時候，我還小，但我卻一直記憶猶新，我知道我爸對我媽心存愧疚，只是，我不知道這中間的故事，竟然是如此的曲折，我爸對我媽竟然如此的狂熱，他原來真是為了我媽，才會在自己最如日中天的時候主動退伍，又是為了我媽，才投身地下世界，最後還是為了我媽，放棄了地下皇帝的位置。

因為我媽，我爸的人生軌跡改了又改，可最終，他還是傷害到了許多人，特別是楊叔，這個一直無私愛着我媽的男人，最後卻承受了無法言喻的痛苦。

楊叔的痛太過深刻，太過壓抑，壓的全場都不禁呼吸困難。

時間，默默的流逝，許久過後，楊叔手上的煙也燃燒已盡，隨即，他扔掉了手中的煙頭，然後盯着我爸，十分強勢的說道：“蘇哥，我承認你愛靜文，但你的愛太霸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