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霍南霆找到盛星闌的時候，她在酒店的房間裏。

滿室的凌亂，還有她的狼狽。

“盛小姐吞服了過量的安眠藥，狀態十分不穩定，二爺，救人要緊。”

私人醫生站在隔壁，目色憂心。

他跟了霍二爺那麼多年……就沒見過哪一刻，這個男人渾身的戾氣如此不加修飾。

彷彿萬頃碧空下的一切瞬間湮滅，沉鎖在這具軀殼最深處的魘魔被喚醒，風雨欲來。

有人動了惡魔的軟肋，而現在，他要那不知死活的東西付出痛不欲生的代價。

醫生手心滲出了汗，局促而緊張地看着面前如冰封寒鎖的男人，“二爺……”

“帶她回去。”

“是、是！”

……

盛星闌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她十八歲。

她手裏握着一份合同上了飛機，在一個陌生的國家遇見了一個男孩。

盛星闌漸漸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

小檸檬生病了，她需要一筆錢。

而在娛樂圈裏，有一個被外界叫做天才的乖僻少年，需要心理輔導。

與其說是心裏輔導，不如說是人格培養。

少年有人格缺陷，不懂愛，感受不到愛，為人偏執又冷傲孤僻，她需要花一年的時間幫助他建立新的人格。

跟她一起每日研究少年的人叫紀言。

對……她的養父也叫紀言。

那時候他們還不是什麼養父養女的關係。

盛星闌每天都嘗試着跟那個……只會坐在窗檯前陷入自己世界的少年接觸。

那時候他才剛滿十八歲，比自己還小几個月，鬆散凌亂的黑髮，如松墨暈染勾勒的眉眼，像是一尊漂亮的玉石被人千雕百刻，一刀又一刀泣血而成。又如亘古長夜裏隨冰封飄揚的一尊雕像，被千年不化的寒氣縈繞，隨波逐流。

他很漂亮，卻又漂亮得虛無，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少年接受心理治療，吃很多各種各樣的葯。

“你喜歡看太陽嗎？”

“他們叫你天才誒，我看過你演的電影。”

“你不會說話嗎？”

每天每天，日復一日。

都是她在跟男孩聊天。

男孩不會動搖，更不會回復。

盛星闌曾經真的懷疑少年的靈魂，是不是隨他那一望不到底的目光一同落到了月亮上。

只是後來……

有天她閑着無聊突發奇想，給少年做了一桌飯菜，後來見他落在客廳的衣服，順手收拾，有天閑着去他的書房，看他昨日看過的書。

那天晚上，少年微冷的指尖緊緊地握着她的手腕，將她壓在門上，冷淡而虛空的眼眸里凝練出了焦距跟她的輪廓。

原來他是有溫度的。

無論是掌心，還是眼瞳最深處。

“你不過是拿錢……為什麼要逾矩？”

“對你好也叫逾矩嗎？”

“世界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善意。”

“那我對你好是因為……嗯，我收了你的錢，這樣說可以嗎？”

或許是她的回答過於無賴，真實的讓他有些措不及防。

她是突破規條的例外，也是注入他血液里的鮮活。

盛星闌發現，從不知道某天起，少年的目光開始追隨她……是那種，不動聲色，小心翼翼。

彷彿她是一隻容易受驚的小兔子，他一個過重的眼神就能驚嚇到她。

盛星闌發現了。

並且想告訴他……自己不是那種脆弱的小白兔。

滿月那天晚上，她知道了那個少年的名字。

“我天天叫你小月亮不合適啊，你都牽我的手了，你要告訴我你叫什麼。”十九歲的晚上，盛星闌蹭到他的身邊，貼着夜風吹他的耳尖，“小月亮，告訴我。”

她給這個少年起的名字。

因為他一開始，總不願意和她說話，卻又清輝滿身，萬般迷人。

“霍……南霆。”

這個名字像是個開關，席捲一切回憶朝她用來，洶湧又危險。

她回憶起自己的所有沉淪，所有深陷，所有情難自禁的相擁親吻。

然後一切，毀於那場車禍之中。

那年從醫院裏醒來，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霍南霆，是紀言。

紀言告訴他，協議的時間到了，霍南霆不會見她。

她從來沒有走進他的心裏，所以他不會在這些時候多看她一眼。

“盛星闌，你該按照合約走了，忘記這一年多的一切。”

然後，她答應了。

……

後知後覺的，盛星闌都想起來了。

她在隱晦的夢境裏重生。

她醒來的時候視線是暗的，彷彿黃昏將近。

她看了好久，才知道這裏是家。

她跟霍南霆，還有小七和八寶的家。

小七和八寶是她的孩子。

雖然不知道當年為什麼被欺騙，但是這兩個是她的孩子！

盛星闌推開門，霍南霆坐在客廳中間，小七跟八寶在他身邊。

見她出來，小七眼睛明顯地亮了一瞬，然後對她張開雙手，“媽媽！你醒啦！”

盛星闌走到兒子跟女兒身邊，兩個小傢伙撲進她的懷裏，膩歪得不行。

盛星闌挨個親了一下孩子的眼睛，眼眶溫熱，控制不住眼淚。

霍南霆俯身抱着她跟兩個孩子，溫柔地親了親她的發頂，“寶貝，一覺醒來哭什麼？”

他的聲音像是滾燙過耳的絲線，盛星闌回過頭抱着他，眼淚不受控制，“南霆。”

霍南霆環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護着，“嗯，我在。”

盛星闌抱着他，帶着暌違已久的眷戀依賴，“南霆，我想起來了。”

“嗯？”

“小七和八寶的母親沒有死……是我，他們的母親是我。”

盛星闌帶着哭腔，緊緊地抱着他，“霍南霆，我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

男人護着她後背的手稍稍顫抖了一下，“抱歉。”

盛星闌仰頭看着霍南霆，“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霍南霆伸手幫她將頭髮挽到耳後，目色極盡溫柔，“但是我知道是你。”

盛星闌昏迷之後，霍南霆意識到了很多東西。

紀言跟他說了，他基本是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

那場車禍的誤會，由許輕溪一手策劃。

她預謀車禍，聯合紀言。

對霍南霆說，她死在車禍里，藉著霍南霆的精神治療跟藥物，偽造出一段她已經離開的記憶。

對盛星闌則說——是霍南霆不要她，她的意義跟價值已經被榨乾了。

只是傅行之護着許輕溪，她也認錯，霍南霆只能讓她也經歷一次偽造的車禍。

總歸是一報還一報。

許輕溪總喜歡偽造車禍，霍南霆就讓他徹底體驗一次何為車禍。

“霍南霆你知道嗎，前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在認識你之前跟別的男人……”

“噓。”霍南霆的指尖輕輕點在她的唇上，“不說這個，寶貝，有我在就夠了。”

盛星闌愣了一下，往後稍稍一退，“霍南霆。”

“嗯？”

“你怎麼了？”

霍南霆看着她的眼睛，期間笑意縹緲。

盛星闌這才似想起什麼，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還是說……我怎麼了？”

霍南霆抱着她，“噓，什麼都沒有，別想。”

——什麼都沒有，別想？

盛星闌忽然反應過來，如果說自己的確什麼事都沒法說，那麼現在應該是在……劇組。

她為什麼回來了？

“霍南霆，我發生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你生病了，在劇組睡著了，洛錦只能把你先送回來。”

盛星闌愣了下，“是么？”

“是。”霍南霆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角，“所以啊，這段時間在家好好休息，過段時間再拍戲吧。”

“可是我……”

“那部戲我幫你延期了，一切損失N.X.負責，你放心吧。”

“……好。”

休息一天，盛星闌依舊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夢境，第二天讓私人醫生抽了血驗DNA。

小七跟八寶真的是她的孩子。

盛星闌有點難以置信。

但過往的夢，彷彿是匣子打開，她每一天都覺得過往的記憶尤其清晰。

失而復得是大喜，盛星闌每天都在彌補自己對兩個小寶貝的愧疚之情。

小七由始至終都相信她就是自己的母親，八寶則是完全地敞開心扉，天天跟她黏糊在一起。

霍南霆給她休了大半個月的長假。

二十五天，霍南霆似乎特別膩歪，每天都纏着她要聽當年的事情。

那時候霍南霆的人格不健全，必須得接受治療，即便是他不行忘記那段記憶也未必能保留。

盛星闌覺得沒有所謂，霍南霆想聽，她就願意跟他講。

他們還有大半生能在一起。

“所以說，當初的我……對你很高冷？”

霍南霆抱着她，窗外的月光落到她的眉眼，像是剜了薄薄的月紗落在他心愛的人身上。

“嗯。”盛星闌點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超級高冷，像捂了塊冰在我的懷裏，我每天都想着……該怎麼抱你近一點才能把你融化。”

“所以你那時候很纏着我？”

“應該？”盛星闌歪着腦袋想了想，“反正我依稀記得，我當時很喜歡你呀。”

當時的霍南霆對盛星闌來說，像是深海里的一箱寶藏。

在海底最深處，靜謐而可怖的黑暗裏，閃閃發光。

她是懵懂無知的尋寶者，只一眼就挪不開對他的歡喜。

明知靠近他有危險，明知這跟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霍南霆聽她說著，眼睛悄悄闔上一點，卻又在她安靜下來的時候重新掙開看着她。

盛星闌伸手貼上他的側臉，一點點撫摸他的輪廓，聲音低微帶上一縷小心翼翼：“霍南霆，你那時候愛我嗎？”

“愛。”

他的回答毋庸置疑。

他握着臉上她的手腕，輕而虔誠地在她手心落下一個吻，“只要是你，無論是過去，未來，無論生老病死，我都愛你。”

“你還漏了一句無論貧窮富貴呢。”

“一個男人，得多廢物才會讓自己的女人過跟貧窮沾邊的生活？”

霍南霆低笑，“你和孩子，我一個也不會虧待。”

“誰敢讓你受委屈，我一個也不放過。”

盛星闌靠在他的懷裏，由他抱緊，“南霆。”

“嗯？”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你不願意跟我說，我也就不問。但是不要讓我沒有安全感，好嗎。”

霍南霆的手順着她的後腦勺撫過側臉，“什麼也沒有發生，只不過他們都知道，你是我的霍太太罷了。”

霍南霆的意思是，他對外公佈了。

葉凜凜不知死活放出了盛星闌當年“流產”的耀眼，即便後來有人揭露葉凜凜本身就不是好人，但還是有各種營銷號不知死活地在帶節奏。

於是霍南霆公佈了。

他在電影《罪》中對盛星闌因戲生情，然後一直在交往。

孤兒院的錄音由當事人親自道歉，反而是霍南霆把節奏往自己身上帶。

說什麼，委屈了海妖小姐姐，年輕貌美，跟了他一個有兩個孩子的老男人。

深海CP粉一夜沸騰，紛紛羨慕海妖小姐姐是上輩子拯救了宇宙才能嫁給霍二爺。

霍南霆卻只是用小號回復了這條微博：拯救宇宙的是我。

然後CP粉又蒸發了。

盛星闌覺得自己真的錯過了什麼，但霍南霆不提，她也只能當做不知道。

葉凜凜醜聞暴露，出國逃避網絡暴力。

最後結局如何，不得而知。

反正現在還有幾個中年富商，對她的意思非常大，聽說是追到國外去了。

但是那幾個富商在圈內是什麼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葉凜凜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裏去。

而且，她的家人也並沒有放過她。

心中的包袱解開了，盛星闌這段時間幾乎是無心工作。

她想的是……小七跟八寶是她跟霍南霆都不成熟的時候誕生的。

現在算是熱戀期……她還想要一個孩子。

可自從她休假，霍南霆就好像特別忙……

一次都沒有。

她覺得有點奇怪。

霍南霆向來是……最粘人的。

小七跟八寶去上小學，盛星闌再後院裏幫兒子照料他親手種的一排豆芽。

陰天的太陽不大，盛星闌剛幫他澆了一圈水，卻忽然覺得眼前眩暈了起來。

她站起來的時候面前一黑，四肢忽然似被什麼抽幹了力氣，狼狽地躺在地上。

“夫人！”傭人出來的時候她倒在池邊，眼前一片花白。

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了。

盛星闌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