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渡過渭河

第276章 渡過渭河

坐在繆叔的馬車車廂里,樂正綾撩開帘子,看外面路邊的春色。既前半個月的失落以後,現在重新獲聞了哥哥的消息,她的心思轉向了另一個極點——她完全浮躁了起來。有一瞬間,她想從車窗裏面跳出去,馬上就跑到渭河北邊,自己去找久別未逢的大哥。

這種安步當車的衝動也擾亂了天依。她緊緊摟着身邊之人,眼睛直盯着車座對面的廂板。

“快兩年了。”樂正綾幽幽地開了口,“從公元前122年到公元前120年。我從來沒想到我們在這個可惡的年份能待這麼長時間不回去,更沒想到我能離開哥哥這麼久。我都不知道這兩年咱們怎麼過來……”

“在安心和惆悵,還有各種情緒裏面過來,有時候很歡喜,有時候很踏實,有時候忙得不知道成什麼樣子,有時候憤怒、寂寥、恐懼……現在稍微閑了一些,心又被吊起來。”天依嘆了口氣,“真是應了你前些日子出的那句詩,天亦有情天亦老。”

“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樂正綾仍然把頭望向軒外,輕誦起這首著名的詩來。

“現在我們比起剛穿越過來也算是虎踞龍盤今勝昔了。”洛天依乾笑兩聲,“至少比元狩元年要好。倘使我們現在,我還在趙府做小姐的老師,領一月千銖的錢,你還跟祁叔在到處躲避追捕,或者隱姓埋名住着,恐怕我們倆還要投奔龍牙哥他們。還好,我們自己算是闖出來了一番。”

“按理說哥哥也可以走我們的路起來,現在官爵應該比我們還大,可是這兩年來從未聽聞過他的名聲。我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麼岔子。”樂正綾閉上眼,“他和言和姐生活在這個時代,以這樣的身份,要比我們吃很多苦頭。我們得搞一些好東西過去,改善一下他們那邊的生活。”

對這個問題,天依首先想到的還是衛生。

“我們可以整一些麻紙作為衛生紙,或者搞個小的空氣水泵,擠水出閥,可以潔身。”她說,“還可以帶肥皂,可以多帶一點,讓他的弟兄們都用用。這樣至少傳染病可以很減少。”

“這些他和言和姐有沒有發明過?”樂正綾忽然問道,“我們能想到的,他們按理說也早想到了。可能就是這麼做的。”

“為了保險,我們也要送一些過去。就算他們已經有了,增加一些庫存也好。”天依用手摸着阿綾的肩膀,“除了衛生上的,我們還可以送其他一些日用品。除了肥皂以外,日常清潔用的牙刷牙棒,新春的衣物,只要能帶,我們就多帶點。”

“那得整好大一兜過去!”

“可以讓兄弟們幫忙抬。”天依道,“找到他們之前,這些貨在繆叔的車上,也不費力氣。貴金屬我們需不需要送?”

樂正綾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

“這種財富我們就不送了。要帶我們也帶不多,要帶多了,我怕哥哥那邊有新事。當務之急是給他們提供一些基本的生活條件,走到哪兒都能好好活,而且讓他們跟辦貸所建立聯繫,不是讓他們突然富起來之類的。”

“回去的時候咱們托木工師傅們刻幾個木牌,以紋路切開,讓辦貸所的人下發到各個社,上面畫圖案,說以後拿着這個牌子,可同各地木牌合上的人就可以在各社的公益院裏住,費用就由所里來結清。”

“我前些天一直在想,現在看,這個不好。”樂正綾還是否決,“一方面是,木牌就算搞成虎符那種形式,也總容易偽造;二方面是,把它搞成一種社裏的制度,所里其他人聽說了,就怕有樣學樣,到時候去白吃的人再對村民一橫,吃農血之風不能止,我們又不知道,容易搞得怨聲載道。那樣我們和西漢朝廷有什麼區別呢?這是開了個壞頭,堅決不能這樣做。”

“那就不以所里的名義了。”天依迅速換了個新法子,“就以我們個人的名義,這樣,我們現在到市場上買一塊玉來,讓匠師切成兩份,一個戴在我們腰間,一個送給牙哥和言姐,然後我們到各個村去,都戴着這塊玉,當地委託一下他們。至於吃住的費用,下一次到那個村時我們支付。”

“這樣可以。”阿綾這才說,“這就是我們兩人個人跟村裡定的約了,也有秘密性。不錯。”

二人便呼繆叔在回府之前,先去霸陵的市上定做了兩塊可以別在腰間的玉,過二日送到左內史府。在剩下的這四天中,除了定做玉件、等待同遊俠們俱往渭北以外,她們還幹了些其他事,譬如和繆叔協調來去的時間地點、準備幾個可能的來回方案,在辦貸所中打聽幾個協田社春耕的成果、將和自己相關的瑣事拜託給小樓和趙定北等等。

萬事停當穩妥,到二月十一上午,兩個人整裝出現在同遊俠們預定的集合地點。樂正綾身穿一身布衣中她覺得最好看的淺紅色粗麻衣,天依則是選了件淺青色。這些皆是她們在生活中最喜歡的顏色。今日見到了龍牙哥和言和,牙哥他們也能在第一時間,看清面龐之前,憑藉兩個來者的衣色認出來她們的風格。

除此之外,兩人還拎了一隻大袋子。在聚口等候的遊俠們連忙上去幫手。

“鄭姑娘,你們來就來了,怎麼還帶這麼些東西來?”老四問她們。

“這不,今天要見親眷了,可不得多帶些禮物?譬如他們那邊那些兄弟,洗澡凈身的物事,都要帶。”

“這麼一大包,裏邊都是啥?”

“亂七八糟的,反正很多。”樂正綾說,“沒事,就是花了些錢。”

遊俠們已經知道她們有些神通,至少在錢上有些神通,因而對此倒不是太驚訝。畢竟是能幫他們十多個人一口氣湊出冬衣來,又給殺人補助的女俠,不管她們的泉幣是從哪兒來的,她們能帶着一堆物資出現在眾人身前,大家都已經不以為異了。

“真好啊。”阿彭看着這一麻袋據稱是洗澡凈身的日用品,“越大俠見了鄭姐一定很高興的,看到你們還這麼安然,還能給他們送這麼多東西。”

“他們在那邊日子過得如何?”

“也不差,至少比我們好。不用過完冬還需要去做一段時間工。”阿彭簡單介紹,順帶指點了幾個幫忙拎麻袋的人,“既然人齊了,咱們現在就出發吧。五弟、小蟲、白貨、阿道,你們幫抬抬。”

四個精壯小夥子七手八腳,連忙上前接過兩個姑娘手裏的袋子。

“今天是二位姑娘喜事,這點搬運東西的小事你們就不用管了。”阿彭笑對她們言,“兩手空空,路上輕鬆。要不然越大俠和越小姐還要怪咱們虧待了兩位姑娘呢。咱們走吧。”

“多謝了。”樂正綾便道。

一群人就此上路。他們一叢人多,並不敢走大路,怕遇官盤查,只是沿道邊不太深的樹林裏邊往渭河邊走,偶爾過過路、穿過農田的阡陌。行於林中,眾俠客在春風的吹熏下,都心情活泛,有說有笑的。好像他們此行是跟着一支迎親的隊伍,簇擁着新郎官去接新娘子一樣。

人們自然少不了跟她們打聽從前她們二人跟越大俠、越小姐的關係,以及以往的瑣事。在這種對話中,擅長編故事的天依做了主。她將從前跟龍牙哥、言姐的所有事情都換成了漢地的人可以接受的版本。在提到小時候龍牙犯的一些糗事時,說到興高處,俠客們還一窩蜂笑了起來。

“此事也不奇怪,基本上大家在做小孩子的時候,都是這樣吧。”樂正綾言道。

“但是渭北的越大俠現在太威嚴了。”小蟲一邊提着袋子,一邊說,“彭哥見到他都有些敬畏,雖然他人還不錯。可是鄭妹妹現在突然說他小時候尿過褲子,還一路八字跑回家,我們就感覺大俠小時候和現在的威風完全不是一路的。”

“哪兒有什麼一生下來就很威嚴的人呢?”樂正綾笑笑。不過這席話也增加了他對哥哥這兩年來經歷的不安,在她的印象中,她哥哥就算到她們分別之前,也還是一股暖男的樣子。生活如何改變了他,使他變成一個年輕的眾俠之長?

“那越小姐現在呢?”天依順帶着問道。既然龍牙哥已經大變模樣,那言和姐恐怕也……

“越小姐是一隻母老虎,據說比越大俠還凶點。不過平時完全是看不出來。她的腿很長,從前的時候,她就靠着這個腿腳很方便躲開追兵和仇人,到處幫越大俠跑地方送信,他們倆這才拼出來的。”

天依想了想。確實,言和姐在大學裏也是個運動健將,跟阿綾有些像。這一身強身健體的本領,到了漢代以後,卻成為了保命的生存技能。

霸陵西鄉到渭河的路很漫長。大概走了兩個時辰,彎彎繞繞地,天依和阿綾才見到浩浩湯湯奔流東注的渭水。水旁有一些梨花樹,正在盛開着。

“到了,梨花林。”阿彭用劍鞘指了指水畔崖下的這叢梨花,“定的就在這一片會合。很隱蔽,不會有太多人發現。不知道二位姑娘習不習慣走水路?”

“我不太習慣。”樂正綾有些蹙眉,“妹妹習慣。”

“那一會把你們帶來的那個袋子裝到我們船上,來,白貨,小蟲,你們倆也跟我一條船。這樣船上人壓實一點,鄭姐坐中間靠後一點,最不容易暈。”阿彭這樣安排。

“謝大俠細心照顧。”

“可不得把兩位姐妹安然送過去?”

“我們今日是太沾越大哥的光了。”天依笑對阿綾說。

阿綾的心裏也有一些踏實之感。在各自的領域,他們確實能夠相互為對方提供保障。在黑道上,龍牙哥和言姐的面子能把他們護得好好的,而在白道上,她們也能拿出資源來幫助他們。從這方面來看,現在已知穿越過來的人活得都還不錯。

遠處渭河的河面上正有幾船垂釣的人,樂正綾一開始以為他們是漁夫,但當那幾條小船收了釣竿,擺起槳劃過來,她才知道那是哥哥派來接應的小俠。一叢人登上船,幾條釣舟就往河對面浮去。

渭河河面並不平靜,來往的船隻許多,擺渡的船也不少,這幾船俠客很容易就能為人發現。只不過這水路上來來去去,基本上都是商旅,真正巡河的兵丁一點兒也不多,甚至幾乎沒有。

這是小政府帶來的便利之一:公職人員不多,官方的觸手並不能,或者說還未能夠伸進它國土的一尺一寸,因而阿綾、天依和俠客們還能夠自由出入關中的大部分地方。這也是樂正綾和祁叔沒有在前年被投進死牢,而是能一路掙扎着來到洛陽的原因。倘若漢朝政府對地方的控制力強了,許多事情反倒都不太好做了。

安安全全地渡過遼闊的渭河,幾艘船在一個河曲的小彎處停了下來。淇岸上站着六人,船一靠岸,他們就同遊俠們把船拉進隱蔽的灌木叢中去。隨後,這一伙人又沿着岸邊踏出來的小路往一處山坡上走。

“過了河就近了,快到了。”阿彭對她們說,“不要急。十里路。”

“嗯。謝謝彭兄。”

午後的太陽已高懸在天中。還好,樹林裏不熱。山道兩邊鬱鬱蔥蔥,樹蔭把春色盡美地遮住,這讓樂正綾既感到興奮又覺忐忑。哥哥和言和就深藏在這樣一座花紅柳綠的山中,靜候她們到來。

又行了一個時辰,越過了幾個不高的山圈,前方山腰上面即出現了一叢桃林。這些桃樹的密度並不高,而且多為野桃,開的是素白的野桃花,風景宜人。不過桃林中還有間園圃,裏面好像種着菜,亦有幾所房舍。其風致倒挺像古畫中的深山隱室。

“二位姑娘,那邊就是。”接引她們的遊俠指着那間園圃,“安全得很,別人廢棄的,官平時也不入來。”

“挺夢幻的。”天依笑着對阿綾說,“你哥真會選地方。”

“很幽深。說不定晚上住着也挺好。”

還沒到園圃前,路上就已經有一些遊俠到處盤查了。恍惚之間,阿綾都感覺這好像不是遊俠的地盤,而是一處駐軍之所。在她的印象和經驗里,只有營盤才會出現在路邊盤查的人。霸陵西鄉的那群俠客,與此比起來,甚至都不算有什麼組織,只是靠一些江湖義氣來行動。

有盤查路人的工作,園圃中所居的這群人似乎更像點有組織的山賊。龍牙和言和好像一不小心在天子腳下混成了一個山大王一樣的傢伙。

見到頭領的親眷、去年策劃殺官的渭南女俠抵達,圃前巡邏的人們連忙派了個腿腳利索的小俠,往苑中去話事。

阿彭是已經和這個地方很熟了——渭北的這群遊俠自去年冬來基本沒有挪過窩。不一會兒,他領着樂正綾、天依就入了園。天依剛一踏進院子,就見到正堂的廊下立着兩個比其他人的平均身材都高得多的異人,一男一女。他們身上的穿着並不華貴,但是很整齊,也有些設計。龍牙哥身上分別有來自兩件粗布衣的織物,布料較少的那件是被零碎地裁開了,點綴在身上,剩餘的部分在腰間繫到一起,竟也有點設計感。而在一邊佇立的言和,皮膚還是那麼白嫩,不過臉上已添了一條不深不淺的刀痕。這讓天依一瞬間就感心疼起來。這個時代會改變每一個人的面貌。

他們的眼神都比穿越之前更英武和剛毅,只是一見到被請來的樂正綾和天依,他們的瞳中立馬就發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光。堂下的高個俠客三步並作兩步就跑出檐外,一看到穿着淺紅布衣的阿綾,就一把把她抱住。

“妹——妹妹!”他有些口吃了。除了這個詞,他一時竟然說不出別的話。

“哥……真的是你……”樂正綾一下子就把頭悶進他寬厚的胸膛里,放聲大哭起來。不一會,四個從現代過來的可憐人就緊緊擁成了一團。哭聲被肆意地釋放着——他們需要好一段時間來重新體會到對方的溫度,也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陌生但又熟悉的嗓音。

渭南和渭北的俠客們圍在一邊,有的為這個重逢感動,有的單是觀熱鬧,有的不知所措。阿彭一手捏着布巾,想給大俠和女俠們擦擦眼淚,手卻伸不進去;想提醒鄭姑娘不要忘記幾天前說的不要太傷情,卻還說不出口。轉了一圈,他也只能和越大俠手下的兄弟插着腰站在一塊,默然看着。

——第一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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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國往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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