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逃出囚籠
驪嬙心中正惴惴,永巷令冷冷道:“驪嬙,耿夫人命你隨里司馬即刻出宮,不得延誤。你是有罪之人,獲此赦遇,應心存感激,日日為夫人向上天禱祝才是。”接着又轉向里克:“大人即是奉旨而來,夫人自當奉命行事,只是驪嬙已被廢為庶女,一應姬妾禮遇都已撤去,這一路上的飲食車馬事宜,大人可不要逾矩了。”
里克拱手道:“令官提醒得在理,有勞了!”又轉向驪嬙:“主公有令,命娘娘即刻往主公的駐地去,娘娘也不必收拾了,即刻隨我出宮即可!”
驪嬙突聞赦令,按捺住怦怦亂跳的心,正欲行步,聽永巷令道:“你已被廢為庶女,還有何資格配戴這些貴重之物,將身上一應物事全部卸下,方能出去!”
驪嬙只得將剛才穿戴之物全部脫下,只將玉蟬偷偷兒撿了,藏在衣袖中,隨里克一同走至殿外,登時覺得天朗地闊,神氣清爽,這裏永巷令遠遠地向里克道:“司馬大人,一路可走好了……”
驪嬙隨里克出了章含宮宮門,早有一乘轎子並數名虎賁侯在門口,里克道,“娘娘請上轎,這一路路途甚遠,還請娘娘不要露臉才好。”
驪嬙不知這是要去哪裏,當下也不便問話,欠身行了個禮,上轎去了。這一路驪嬙覺得甚是漫長,走了一個多時辰,途中兩次停下,轎外有人輕聲言語過後,又換了幾個人上來抬轎。驪嬙仔細留意外面的動靜,初時還有喧嚷的叫賣吆喝聲,漸漸沒了市井的喧嘩,路上卻顛簸起來,轎子左搖右晃,驪嬙正覺心胸煩悶時,轎子停住了。
有人打開轎簾,驪嬙見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書童,引着自己往前去。再看四周,一片農郊綠野的景象,遠處成片的阡陌井田,水井溝渠縱橫其間,有農人推着犁,引着耕牛在田頭勞作,近處幾棵大槐樹,枝葉繁茂,如蓋的濃蔭后隱隱透出房舍的一角。
書童帶着驪嬙順着一條高低不平的石子路穿過一片小樹林,來到房舍前,只見數間大青石壘成的屋舍,建在一塊隆起的開闊地上,屋子四周都辟有園圃,園圃里種着菊花,薔薇和木芙蓉等花草,只是現在隆冬時節,枝桿上垂着些枯枝黃葉而已。
書童請驪嬙進入房內,便悄然退出。驪嬙早望見窗邊一襲俊秀的白衣,未等那人全轉過身,驪嬙已縱身撲上,摟住大哭道:“公子,妾身盼你盼得好苦啊!”
此人正是申生,見驪嬙多日不見,形容憔悴,此時更是哭得嬌喘點點,如同雨後的薔薇,紅顏失色,心中也是大為痛惜,任驪嬙在懷中哭泣,良久,輕撫其秀髮道:“我已差人將姞兒也接來此處,想來也快到了!”
驪嬙方才想起還有要事,顧不上拭淚,屈身向申生行禮道:“公子又一次救了我們姐妹,妾身今生恐怕無以回報了!”
申生扶起驪嬙,“嬙兒多日不見,行禮做揖,姿勢越發端莊,一點都不輸那些中原貴侯的女兒去!”
驪嬙嬌嗔道:“公子可是繞着彎子說妾身原是個不懂禮數的蠻子?”
“嬙兒多心了。你看那菊花,雖鮮艷明媚,卻需精心栽種,刻意呵護,一朝散盡,了無聲息。渾不似薔薇,花開無聲,香徹滿院,無意爭春卻惹嫉,看紅蕊落處,春意正濃!”
驪嬙吃吃地笑:“妾身也不懂那些詩啊賦的,只是覺得公子那些文縐縐的話不象是正經話,到象是調笑妾身來着。平日只道公子是正人君子,卻不知公子原來也慣會戲耍人的!”
兩人正說笑間,書童帶進一個人來,正是驪姞。驪姞正疑心不知去往何處,驪嬙上前一把拉住妹妹的手,驪姞乍見姐姐,又驚又喜,兩人不覺執手而泣。
驪姞道:“我原以為見不到姐姐了,已備下三尺白綾,如聞惡耗,我也同姐姐一起去了,興許是我日日向神明禱告,上天憐憫,果真開恩於我倆,使我姐妹有重聚一日,這些日子以來真是恍如隔世啊!”
“神明有沒有開恩我不知道,公子對咱們卻是恩重如山,快來見過世子!”
申生向前施禮,驪姞才見公子也在此,不覺緋紅了臉,不知如何開口才好,半晌才道:“公子,究竟還是來了……”
姐妹倆久別重逢,喜極而泣,對坐了良久,才想起向申生打聽事情原委。原來內豎息溜出宮中,向申生遞送書信后,申生便令人往長漪公主處打探消息,一應如內豎息所言,驪嬙被關章含宮,驪姞移居珍禽苑修過。更聽得宮中傳言說,耿夫人已尋得驪嬙殺人的真憑實據,準備依例處決驪嬙,以正宮規。申生尋思自己雖暫監着國政,卻無權干涉後宮之事,如今事情緊急,唯有先將驪姬姐妹救出宮來,再慢慢計較。申生便照着晉詭諸的筆跡,寫了一封急信,交於里克。
里克見是晉侯的加急書信,當下拆開來看,信中晉侯自稱染疾,身邊無人照應,十分不便,喚驪姬姐妹火速前往楊縣駐地,由世子派譴護衛連夜送來。
因是世子交於自己的書信,里克看了自然不疑,當下領兵去宮中問耿夫人要人,耿夫人見了書信,雖說心中起疑,究竟不敢違抗君令,只得讓永巷令放驪姬姐妹出宮去。這裏申生又派人中途換下里克,換作自己府中的人護送着姐妹倆,一路抬至位於南郊的南槐庄來。
交待完始末后,申生道:“此處方圓五十里是我的封地,無人敢進來搜查盤問,你們儘管放心在這裏住着,君父回來之前,我自會護着你們的周全。”
驪姞道:“這裏只可藏一時,躲不了一世,待晉侯回來了可怎麼辦?”
“姞娘娘放心,耿夫人刑訊逼供一事我已有所耳聞,待君父回來,我定當奏明此事,請君父重新審查此案,還兩位娘娘一個清白!”
驪嬙道:“這就是公子救我倆的萬全之策嗎?”
申生一愣,“娘娘難道是信不過在下?”
“我們姐妹倆的命都是公子救的,豈有信不過之理?我只是信不過你的君父,他往日是怎樣對我們的,公子也知道,我倆不過是他宮苑裏的鳥兒,有閑情時逗弄兩下,不樂意時就丟在腦後,哪裏會為了我倆再重查此案?再說,如今章含宮裏的人該殺的都殺了,不該留的一個都沒留,早已鬧得天翻地覆,妾身被鐵定成了兇手,證據也已被坐實,晉候就是真想翻案,除非廢了耿姬的夫人之位,再把惠安宮和其它宮裏都翻個底朝天過來,連着廷衛耿厖,永巷令一同該殺的殺,該罰的罰,才能平了這件案子。試想晉候豈會做這等自傷元氣之事?”
“君父自執掌晉國以來,斷親疏、判忠奸,執法嚴明,明正典刑,朝堂內外沒有敢殉私枉法的,就是偶有失察之處,也是有錯必糾,斷不叫冤屈了一個忠良去。女椒被殺身亡一案現已鬧得廟堂內外人人皆知,耿姬指使手下濫用私刑,屈打成招已是事實,在下只要向君父大力舉證,相信君父斷不會置之不理的。”
驪姞低頭拭淚道:“就是晉侯能為姐姐重審此案,我也不想再回宮裏去了,寧可住在鄙野村郊,就算整日粗茶淡飯,也比那個鬼地方好,只要公子你能常常相伴左右……”驪姞紅着臉,低垂螓首,最後幾個字已是低不可聞。
“公子身為世子,身份何等尊貴,怎可為了兩個低微的蠻夷女子,放棄晉國的大好河山,妹妹可是盡說糊塗話了!”
驪嬙斜睨着申生,申生忙道:“兩位娘娘如此抬愛,讓在下實在愧不敢當,並非我迷戀世子之位,實在是在下集君命父命於一身,肩負家事與國事兩項重責,母親臨終前,曾囑咐我對內輔佐君父,照顧長漪公主,在外表率臣工、安邦定國,方不失為仁人君子,她也才能在九泉之下含笑,如今卻要我帶着兩位君妃私自出奔,讓我置君臣、父子、人倫於何處啊?”
申生此言一出,就覺不妥,驪嬙卻已經惱了,拉着驪姞起身道:“妹妹,咱們快離了這地方,否則一個殺了人的庶女,和一個國君的姬妾,同國君的世子共處一室,成何體統,豈不是讓國人恥笑,讓先祖蒙羞,沒得辱沒了他的君子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