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八章
僅僅50來公里的山路,晃蕩了兩個多小時,下午5點過後,凌四海搭乘的便車還算按時地順達目的地——老家趙家河子村。車子艱難地爬上橫貫村中今兒一路上坡度最大的老家唯一像個街道樣兒並能通汽車的村路后,嘎地一聲停在了村中央爺爺家的衚衕口。車剛停穩,凌四海便急忙打開車門,收攏好身旁的大包小袋兒,連人帶東西霍地一下子給甩出了車子,踉踉蹌蹌穩住好自己那高大笨重的身架后,先是面向車子躬身彎腰滿臉堆笑畢恭畢敬地朝着安然地坐在車中的老司機師傅送上最真誠的感謝,隨後誠懇地重複了一遍剛在車中請他下車到家喝茶小坐稍事休息的邀請,司機朝他側頭回贈了一個笑臉,擺了擺手,撂下“拜拜”兩字,即轉向前方,默默開動了未熄火的車子,眨眼間跌進了路坡下,凌四海原地呆立目送着車子遠去,直到其變成了一個黑點兒,才轉身朝衚衕內爺爺家快步走去。
凌四海笑着提溜着大包小袋搖搖晃晃吧嗒着大腳板兒沒走幾步便站到了爺爺家那古香古色青磚青瓦黑木門的院門口台階下,大門居然大敞着,裏面傳來了“噹噹當”像是剁東西的響聲以及叫個不停的蟬鳴聲。門戶大開讓他即可意識到,這定是爺爺的主意;昨天母親在不同時間段往村部打了N遍電話,最終打通了,村支書接的電話,母親請他捎話給爺爺家說是凌四海今天下午5點到老家。
見大門開着,凌四海不禁嘿嘿笑出了聲,屏息靜氣駐足門口,掃視了一下這處據說是老爺爺留下的(院門)老古董,大門過年張貼的毛筆寫的行楷橫批“開門納福”四個手掌大的字跡依然清晰赫然醒目,凌四海不禁再次嘿嘿笑出聲來,每次回老家總見到這幾個字,就好像是刻在門臉上的似的,他笑着搖了下頭登上台階提高手裏的東西,抬腿跨過高高的門檻,旋即轉身用左右胳膊肘分別將兩扇沉重的大門吱吱嘎嘎給關嚴實,帶上大門后,他似乎感覺到頭頂上晃動着幾個黑乎乎的大字,他仰頭看了一下,嘎嘎嘎憋不住大笑了起來,“開門見山”四個與門前臉兒同樣大小卻更加清晰的手寫行楷大字赫然顯示在門后臉上,他下意識地即刻將大門打開,果然如此,“悠然見南山”矣,他重新望見了南面六七里開外東北西南走向的東山山脈那俊秀挺立的主峰——龍頭頂,藍天下的這座凌四海體驗過多次再熟知不過的東山,此刻,色澤更加蔥翠清麗,分外清新醒目。退後兩步,站在大門框內望去,那東山龍頭頂就像相框中絕美的一幅山景畫。
凌四海獃獃地眺望着,不免由衷讚歎起爺爺家的這個創意來,太有才啦,絕對的現實派大家風範。但他不敢確定這個創意具體出自誰手,然他基本排除了爺爺,他大字識不了一籮筐。因為雖說爺爺的父親,即凌四海的老爺爺乃當時遠近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私塾先生,但爺爺卻不爭氣,就是不愛讀書,據他自己推說,一拿起書本就頭疼,比唐僧懲罰孫行者念緊箍咒還靈驗呢;按說多好的條件呀,近水樓台的,可人家就是不稀罕,老爺爺恨鐵不成鋼,拿他沒法子。還好,老爺爺的長孫,即凌四海的父親倒讓老爺爺長吁了一口氣,大大寬心了,他這個長孫反而特愛讀書,整天抱着個書本不撒手,吃飯睡覺都不得閑,而且提前完成了私塾學業,樂得老爺爺整天笑得合不攏嘴,咋也看不夠聰明伶俐聽話懂事的長孫,兩眼炯炯有神,釋放出希望的目光。
這樣,凌四海很快鎖定了目標——他唯一的與爺爺同院而居(分家過)的小叔,非他莫屬了。小叔雖說沒福沾上凌四海老爺爺的光(小叔整整小凌四海父親20歲,今年才三十八歲,長得年輕,跟凌四海處一塊兒,看上去就跟哥倆似的;不滿兩周歲時,老爺爺就過世了),但人家繼承了他爺爺的基因,不僅長得貼像他爺爺,而且打小亦特愛讀書,頗具文人的氣質,他一直讀到初中畢業,乃當時村裡僅有的三個最高學歷的初中生之一,可謂村裏的大知識分子。初中畢業后,起頭在鄰村的小學教了幾年書,後來回村做了村會計,幾乎包攬了村裡所有寫寫畫畫的分外或分內之事,平常“出口成詩”,愛做個打油詩,偶爾還能正兒八經地鼓搗出幾首舊體或是現代詩歌來呢,其詩作居然還榮登過“大雅之堂”(被省市級報刊刊載過幾首)。
凌四海將大門慢慢關上,合上了一副山景畫,他即刻轉身跑到院子裏去。爺爺奶奶今年都快八十歲了,不知現在咋樣,即將見到他們了,凌四海此刻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他邊跑邊喊叫着:
“爺爺!奶奶!我!孫子回來了!”
喊了兩聲,見院子裏依然空蕩蕩的,沒個人影,除了樹上執着的蟬鳴聲,以及斷斷續續剛才在院外聽到的刀剁聲(不過此種聲音聽起來並不感覺躁得慌,反而像打更聲似的挺有節奏感)外,靜得出奇,真乃——蟬鳴院更幽也,他接着又更大聲地喊了起來,這下見效了,立馬將爺爺給滿臉堆笑笑地喊出了鍋屋(灶屋),
“......嗨!呵呵呵,我就聽見像是有人叫喚呢,來了啊!海子(凌四海小名)”凌四海的爺爺說著快步走上前來。“這不你奶奶‘噹噹當’剁古扎(R市方言,指水餃)餡子嘛,不知咋的,我卻坐在鍋台那兒打起盹兒來了呢,要不是腦袋瓜兒失靈了,額外給灶王(鍋台)磕了個頭,給撞醒了......呵呵,這老耳朵一時還不好使了呢,你奶奶呀,就像個木頭疙瘩更聽不見了(凌四海奶奶幾年前聽力就嚴重下降了,現如今聾得像堵牆),你奶奶她......”鬢髮灰白略微有些禿頂的爺爺紅撲撲皺紋並非多、深的臉面上泛着些許愧色,用手摸弄着那幾根理整(修飾)得規規矩矩銀白色的山羊鬍子笑着說道。
“——哈哈!爺爺氣色不錯嘛!身體看上去也蠻硬朗,奶奶也好吧?呵呵。”凌四海沒等爺爺說完,即喜笑顏開地迎上去撇開拿着東西的手臂一下子給爺爺來了個熊抱,手裏的東西隨即重重地給摔打在爺爺的後背和屁股上。
“奧喲......喲!呵呵呵,都好,都好!呵呵......”爺爺被緊抱得咯咯直笑隨口應道。
“哎喲哇!呀呀呀,俺大孫子可來了!嘻嘻。“凌四海早已滿頭銀髮略有些駝背的奶奶兩手臂朝外扎煞着,蹬着那對兒封建的小裹腳兒,此刻像攆着小雞似的顛出鍋屋,拍了拍手雙手扶在膝蓋上笑彎了腰。
“啊!奶奶好!呵呵,咋了,今晚包古扎子吃呀!”凌四海放開抱着的爺爺,接着又給剛湊前上來的的奶奶來了一個熊抱,特意大聲幾乎要喊破嗓子對奶奶喊道,“俺早就聞到餡兒味了!香臭香臭的呢!——饞煞俺了!”
“......喲喲喲,嘻嘻嘻,俺就知道你好這口!今兒呀!俺專給你包臭肉餡古扎子吃!”奶奶嬌小的身子骨給凌四海抱得更緊,她亦笑嘻嘻地抱住了凌四海,且不住地抬手拍打着凌四海的虎背,反而也提高了嗓門兒大聲說道,“好了好了!大孫子哎,俺這把老骨頭呀!可禁不住你那身大力魁的虎勁兒熊抱!呵呵,趕緊得進屋吧咱!”
凌四海左擁右抱攬着爺爺奶奶一同進了堂屋。進屋后,他把給爺爺家捎帶的東西放在栗色的水曲柳放桌上,又拿出給小叔家帶的東西想即刻給小叔送過去,
“哎?我說,爺爺呀,小叔呢?今兒咋沒見着他呢,大詩人,今兒咋缺席了呢?以前可總是一眼先見到他呢!”
“哦,他呀,你小叔一家子都去趕集了,去鎮上。”爺爺說著笑着眯縫個眼兒頻頻點着頭兒,看着堆了一大桌子帶來的吃的用的東西,從腰間拔出煙袋鍋子和煙袋兒,開始裝煙抽。
“......嗯,八成快回來了吧,這家子,等會再送吧,海子。”奶奶眼盯着我手裏拿着的給小叔帶的東西,望院子裏看了一眼后對我說道。
晚上小叔一家五口都過來了,我們一塊吃的晚飯。小嬸子還特意在自個家炒了倆菜肴,端過來跟奶奶炒的幾個菜肴湊份子。爺爺、小叔和我爺仨免不了喝上一氣兒,由於爺爺控制酒量(爺爺不愛看小叔喝多酒後像演說家似的“胡說八道”),只喝了二瓶(共二斤)當地產的老白乾,喝得正好,挺舒服。
值得一提的是,我最愛吃的臭肉餡兒古扎子(水餃)。這種水餃在包括老家村子在內的R市西部山區那片兒鄉下村落間,家家都吃得到,喜歡吃,平時一般還吃不到呢,除非逢年過節,或迎來送往,請客接待,置辦紅白喜事啥的,才可享用得到。
這種水餃的肉餡兒是用腌制已久的五花肉做成的。五花肉腌制久了自然會變臭,但並非變質,時間越久,臭味越濃烈,臭不可聞,而要的就是這種幾近惡臭的味道,那樣用之做成的肉餡包成的水餃,吃起來才會愈發生出一種濃郁的臭香。
不過這種臭香,一般人咋吃不來,別說張口吃了,就是那惡臭般的味道就可先把人給熏跑嘍,躲得遠遠的,甚然唯恐避之不及。所以你必須放膽品嘗才能享得真味,領教其怪異誘人的美味。還有,這種臭香開始吃時,最“受傷”的往往是鼻子,即你的嗅覺神經,臭氣毫不客氣地直戳你的鼻腔,臭氣沖鼻,跟氨水似的熏得你憋氣“窒息”,這是最難受,最難過的一道坎兒,只要“勇敢”邁過去,你基本就贏了,經受住了“嚴峻的考驗”;至於接下的咀嚼吞噬,相對來講困難要小點兒;我就曾看見,有的人甚至用捏着鼻子的辦法,忍耐着,迅速咀嚼着,艱難地過關,始品得“真諦”(真味)。其實,習慣就好,多吃兩回,你就會愈來愈下意識地放慢咀嚼節奏,細嚼慢咽,靜心體味臭肉水餃別具味道的魅力。其實,用地瓜麵包制的這種臭肉餡大包子,吃起來最過癮,多了份甜香,更有味道。
我一口氣逮(吃)了兩大碗臭肉水餃,撐得我在院外多轉了幾圈兒。誰料,晚上睡覺時居然還意外做了一個頗值得慶幸的——甜甜美美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