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善言
他算着時辰,大約兩個時辰咬破將將凝合的傷口喂我一次,然後用衣袖小心翼翼替我揩拭乾凈。
我躺在他披風上無助地流淚,他看也不看一眼,餵了血便倚牆坐下,氣息勻勻閉目養神。
我見他臉色愈發灰白,目光漸現沉滯,起身與坐下都似十分費力,只覺心如刀割,卻除了流淚以示反抗與祈求外,什麼也做不了。
後來,他溫潤俊朗的臉沒了輪廓,沒了粼粼玉色,只剩一片沉沉灰暗,唇色也白了,一面喂我一面喘氣,我簡直不敢相信武功高強、內力深厚如師父者,也會孱弱至如此。
我哭得什麼也看不清了,撐開眼皮都覺吃力,卻如何也不肯閉上,即便看不清楚也要盯住師父的一舉一動,彷彿一個眨眼的彈指他便會不支倒地。
此時,頭頂竟傳來一聲輕響,我激動得心口突突不止,睜圓了眼去看師父,他卻無甚反應,叫我以為是自己聽差了,便凝神又聽了一會兒,果真有聲響!
我欣喜若狂,要告訴師父,卻動彈不得。他仍舊什麼也沒聽見。他太虛弱了。
那聲響起初極細微,而後愈發鏗鏘渾厚起來,好似什麼龐然有力之物正一次次重擊石壁。
師父這時總算聽見了響動,睏倦地微張着眼,唇角一勾,笑了笑,“你的魔,來了。”
我以為他接着便要替我解開穴道,正自歡喜,他卻扶着牆壁緩緩坐到我身側,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眼下......沒力氣替你解開穴道了,你且再忍一忍.....忍一忍,他會替你解開的。”
他說半句話便要歇一歇,這位傲世獨立的頂尖高手,終於淪落至此,我心痛不已,淚便成了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
他伸手替我捋了捋鬢髮,指尖不住地顫抖,折開我的耳朵,望着我耳後的那顆痣出了會兒神,幽幽嘆道:“我那孩兒渾身白白嫩嫩,什麼標記......也沒有,唯耳後有顆痣。於是,在他走後,我便......四處尋找耳後有痣的嬰兒。我......我曾對你們說過,你們都是孤兒,是被我......被我救回來的。其實......”他頓了半晌,才道,“不然。”
“你們是我搶來的。”
我早猜到了。
“你下山時,見到的烏鱘幫,幫主......夫人,是我殺的,他們是.......”
是紅泥的親生父母。
“是紅泥的父母。唯有天詞那孩子......是真正的孤兒。我給他取名天詞,其實......是取天賜之意。”
那我的生身父母呢?
“你的父母,是一對江南富商。被仇人追殺,將你......託付......託付給了朋友。我從他們朋友那裏帶走了你。”
不是帶走,是搶走了。
“你父母......後來如何了,我並不......並不清楚。我把你帶上山,當自己的孩子一樣。”
我亦當您既是爹爹也是娘。
“這些事,我對你便說到這裏。至於......你要不要告訴他們四人,要不要......恨我,你自己定奪。”
我......難以定奪。
說罷以上一番話,他歇息了好長一段時間,一張臉灰暗得彷彿隨時要焚滅成灰,我急得恨不得吐出一顆心來替我將要說的話都說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