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初戀（四）

曾幾何時，若雲也像高宇凡這般對陳麗娟如此過。

那時的他在見到其他同學的時候總是最受矚目的一個，可是只要在陳麗娟面前他永遠都是大氣不敢出，生怕驚了眼前這人。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吧，陳麗娟才會覺得自己沒有男子氣概，壓根對他看不上眼。

眼前的高宇凡與多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

想到這裏若雲豪氣頓生，側身站起，一手夾着杯子咧嘴笑了起來：“來吧，姚大美女，既然你都發話了，就從你開始加深一個吧。”

姚姍姍瞥眼看了若雲一眼，跟着甜甜一笑，起身端着杯子：“這就對了嘛，來！”

二人碰杯，姚姍姍一口喝完，若雲藉著豪氣也是一口喝完。

旁邊韓濤馬上說道：“吃菜吃菜！”

姚姍姍當真舉着筷子四下張望，而後嗔怪道：“麗娟姐，都沒有什麼下酒的菜了！”

這話擱在以前陳麗娟肯定要說“哪來這麼多的事”，不料此時陳麗娟竟然會心一笑：“那就再加！韓濤，叫服務員！”

韓濤果然把服務員叫了過來，姚姍姍加了一個酸辣土豆絲——這便是她說的下酒的菜了！末了姚姍姍又問若云：“你要些什麼？”

若雲一手撐着桌子，一手托着腮幫子，無所謂說道：“來份尖椒炒肉吧。”

一旁江文娜不無擔心的說：“尖椒這個時候吃豈不是更難受？”

若雲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文娜，笑道：“江大美女真是有心說句良心話了！”

江文娜一副聽不懂的樣子，周圍人更是一副沒聽到的樣子。

接下來其他人也多少點了三兩樣菜……

胡亂扒拉了兩口菜，若雲繼續端起酒杯對着李婷婷說道：“來吧，李大美女，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敬你一個！”

李婷婷眼睛微微閃動，點了點頭，起身端酒，平口齊着若雲半杯高，躬身，仰首，一飲而盡。

若雲眼見如此，不再多說什麼，也是一口喝完。

這個時候酸辣土豆絲跟尖椒炒肉也已經上來了，若雲夾了幾片尖椒放在嘴裏，辛辣無比，額頭汗珠涔涔，鼻尖更似有一團火在燃燒。

“好辣！”若雲贊了一聲，隨即端起杯子沖一直悶聲少語的韓濤說道：“來吧，趁熱打鐵，韓兄弟，我敬你一個！”

韓濤似有些吃不準若雲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他下意識地看向李婷婷，李婷婷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再不發一言。他又看向姚姍姍，姚姍姍笑吟吟地看着韓濤，似在催促他快喝。韓濤沒奈何，悄悄瞥了一眼陳麗娟，發現陳麗娟一副興緻盎然的神色，只得端起杯子說道：“好！”

若雲不待韓濤說第二句話，直接一飲而盡。

韓濤騎虎難下，只得捏着鼻子喝了下去，還沒喝完韓濤便直接“啊嗚”地捂着嘴就跑出去了。

若雲心底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拿起筷子吃他的尖椒。

下面一個是高宇凡了，若雲心底嘆氣。

他在等，等高宇凡找自己喝酒。

這也是給高宇凡機會，就看他抓得住抓不住了。

旁邊姚姍姍此時全然不明情況的拍起手來：“雲哥豪氣！”

高宇凡則是在那神色不明。

若雲心底嘆氣，不經意一瞥卻發現陳麗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心底猛然一驚：“她看出來了？”

若雲自顧自吃他的尖椒，不知是因為若雲連喝三杯震懾的效果還是別的原因，場面一度沉默了三分鐘，只聽到隔壁隱約傳來的嘈雜聲。

若雲心底嘆息，無奈起身端着酒杯對高宇凡說道：“來吧，我敬你一個！”

高宇凡這才起身，面色晦暗不明的看着若云：“咱們喝一半吧，我酒量也不好。”

若雲重重呼出一口氣，定了定神說道：“好！”

陳麗娟此時好整以暇地向後一靠，似大局已定。

若雲皺眉，沒有馬上坐下，看着僅剩下的一個江文娜說道：“江大美女，趁着我現在酒勁還沒上來，能陪你喝一杯，要不要現在走一個？”

江文娜顯然已經被若雲鎮住了，連連擺手：“不了不了！”

……

李婷婷跟韓濤再也沒有回包間，氣氛尷尬而微妙。

姚姍姍率先打破僵局：“要不要出去嗨一下？”

陳麗娟起身微晃說道：“還沒結束呢，怎麼就想着走了？”

姚姍姍一愣，茫然問道：“可是我們都吃飽了呀。”

陳麗娟一手掂着瓶子一手端着杯子：“老同學，咱們還沒加深呢。”

若雲無奈，也不欲多做解釋，端起杯子就要跟其喝上一個。卻不料陳麗娟搖了搖頭，端着酒杯的胳膊架起了一個圈。

若雲一瞬間呆愣當場，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高中畢業那會他們同學聚餐，幾個喝高的同學吵嚷着以後天南海北再見就困難了，大家不如一起喝個“交杯”吧，免得以後彼此忘了。

那個時候無所忌諱，更無所顧慮。一眾男男女女在一起互相環臂交錯，喝了“交杯”。可惜的是若雲那個時候若雲就是沒能跟陳麗娟喝過一次“交杯”……

而步入社會之後，大家都成人懂事了，也知道了“交杯”的真正含義，一些在上學的時候很自然就做出來的行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不是傾心一生，誰會跟你喝交杯？

陳麗娟的公司是一個全球500強的企業，裏面人事工作繁瑣複雜到了極點，稍有不慎便會被掃地出門。年紀雖輕卻成為一個區域負責人的她豈會疏於人情世故？豈會不知這個動作的含義？

這個動作一出，江文娜默不作聲，姚姍姍則是捂着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只有高宇凡眼中有着一股壓着一股火沒有發作。

若雲感慨萬千，端起酒杯沉默無言，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陳麗娟神情慵懶，眼睛卻是盯着若雲，似蒙上了一汪水：“怎麼，不願？”

若雲撓頭：“你喝多了……”

陳麗娟搖頭：“多不多以後再說，我就問你酒你喝不喝？”

若雲沉默……

陳麗娟搖頭失笑，徑直走到若雲跟前，端着杯子跟他碰了一下，而後一飲而盡：“你還當真了！哈哈哈！”

若雲暗自鬆了一口氣，把酒喝完，平靜放下，再平靜地看着陳麗娟：“吃飽了，都回去吧？”

姚姍姍跟江文娜互相看了一眼之後竟然同時點頭，說了聲：“宇凡，咱們走吧！”

高宇凡明顯一臉不甘，但是在看到陳麗娟看向他的目光毫無波動的時候終於泄了氣，任由兩個女生把他拉走。

若雲起身說道：“走吧？”

陳麗娟坐着不動。

若雲疑惑問道：“你怎麼不走？”

陳麗娟悠悠嘆氣，自顧自說道：“以前有個男生說喜歡我，在我走不動路的時候他會背着我走，在我累的時候他會給我一個肩膀依靠……”

若雲沉默。

陳麗娟繼續說道：“上學那會我住在校外，每次晚自習結束的時候他都會陪着我回去，送到門口就回去。而他住則是與我相反的方向，為了這個他冬天裏掉進過冰坑裏，下天裏被小混混追過……可是那個時候我壓根沒感覺到他對我的好啊，對他的所做一切都視若不見。呵呵，而我自己卻一直相信能遇到心底的那個白馬王子。”

若雲咬着嘴唇不吭聲，心底泛起一陣酸澀。

陳麗娟繼續說道：“大學的時候他去看過我，我覺得好煩呀。我都不喜歡你，你為什麼還要糾纏我呢？我喜歡的那個人就在我們系裏呀，高大帥氣，還能扣籃……後來我問了他這麼去追那個男生，他果真給我出了好多主意，每一個都是按照我的性格跟脾氣來的。我在想啊，有這麼一個朋友也不錯。”

若雲聲音晦澀：“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陳麗娟搖了搖頭，回頭看向若云：“只是我不知道，這麼一來就徹底的傷了他的心了。也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那個人就再也不對我抱希望了吧。而我呢，則是滿懷憧憬地去追我所謂的白馬王子，只想着能跟他一起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若雲插在褲兜里的手死死攥緊。

陳麗娟接著說道：“可是呀，人家對我的百般糾纏壓根就不敢興趣，只是不咸不淡地跟我說了句‘我有喜歡的人了’就讓我鼓起的所有勇氣都沒了。後來我也再追過他，每次都是這麼一句回答我，我才明白，原來一個人真心喜歡一個人是那麼卑微，可以為一個人放下所有尊嚴……”

“這個時候我才明白了原來我不是不喜歡這個男生，而是覺得他不像別人口中的那個他了。我剛開始的時候不願跟他在一起只是因為我覺得他沒有男子氣概。可這些年在社會上摸滾爬拿這麼久了，見慣了周圍太多年紀大的，年紀小的已經結過婚的，似乎沒有哪個會因為男方有男子氣概而過得幸福的。我才明白，原來喜歡一個人很簡單，但不會為了他放棄自己的東西。但是愛一個人卻非如此，只有愛到了骨子裏才會為一個人放棄自己的東西。”

“我們成人都說少不更事，覺得年輕人哪裏懂什麼情啊，愛啊的。可是這麼些年過去了我卻想說真正的愛反倒是從少年上學時那種最樸實無華的情感。而那個時候也因為自己年輕，不敢輕易說愛，一如現在我們不敢隨意再喝交杯一般。其實在心底，那個時候的喜歡已經是愛了。不似現在，要在一起，必須有房有車，必須有存款……現在哪裏還有年少那麼簡單且純粹的愛？”

陳麗娟說著說著，不覺淚眼婆娑，自顧自拿着紙巾擦了一下，看向若云：“我知道那個時候是我年少不懂事，所以辜負了他對我的一片心意，也錯過了對我那麼好的一個人。所以現在我後悔了，還來得及嗎？”

“還來得及嗎？”這五個字一出口，若雲只覺得自己胸口似有一顆擁堵多年的巨石終於給人掀開了。

他既欣慰又苦澀。

欣慰的是這話從陳麗娟口中說出，勝過千言無語。

苦澀的是他現在已經有了惠若羲，他也做不來那種薄情寡義之事。

望着陳麗娟希冀的目光，若雲不忍直接拒絕，別過頭去：“回不去了……”

“呵，為什麼？”陳麗娟眼淚垂垂。

若雲抬頭看房頂，哽咽說道：“我已經有女朋友了……”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她待我很好！”

陳麗娟忍不住喝道：“可是你不是說你等我到三十歲的嗎？！”而後又自己喪氣說道，“是了，是我傷了你的心，是我說的咱們到死都不可能在一起，是我自作自受……”

若雲輕聲說道：“對不起……”

陳麗娟擺手：“是我對不起你，現在說對不起也沒用了！”

若雲嘆氣：“我是說真的。”

陳麗娟猛然起身喝道：“難道你認為我說的是假的？”說著她自己狠狠拍了兩下桌子，恨恨跺了兩腳地面，趴在桌子上“嗚嗚”哭了起來。

若雲無奈嘆氣，看着她哭了一會，終究是心底過意不去，走到她跟前想要拍拍她的後背，終究是沒有下手。

他忽然說道：“那個高宇凡不錯。”

陳麗娟猛然抬頭，滿臉都是淚水，卻高聲吼道：“別在我跟前提他！”

“可是……”若雲猶豫了一下說道，“他待你真的很好。”

“滾！”陳麗娟一拳打在若雲肩頭，“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家裝不知道？”

若雲無奈搖頭。是呀，有了對陳麗娟那般掏心掏肺的自己在前，陳麗娟如何不會拿來比較呢？

“可是這樣對他也不公平啊……”

“公平？我要給他什麼公平？”陳麗娟蠻橫起來一如從前。

若雲眼見她氣勢漸漸恢復，再次鬆了一口氣：“其實他現在剛步入社會沒有多久，保不齊再過幾年就成了比我還老油子的人呢？”

陳麗娟悠悠一嘆：“你總聽說過一句話吧，已經見慣了珠玉在前，又豈會再多看餘下的琉璃一眼？”

陳麗娟含情脈脈，若雲轟然一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