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六.終局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是一個浩瀚無邊的世界,踏入這重境界,在目眩神迷中,方知何謂“大樂必易,聞道思退”:
思退、知退,難於求進百倍。可一旦明悟,進益也是一日千里,不可估量。
定風波被譽為天下第一神功,就是此故。
霍祁最後的話緲若幻象,卻與定風波的真諦不謀而合:“信你所信,求你所求;予你所信,予你所求……”
在這一脈相承的領悟下,手中劍亦不再拘泥於任何招式。不知何時,他的劍已不是鳳簫吟,卻又處處是鳳簫吟。
“哈,哈哈!”謝桓喉中擠出了變形的笑聲,剎那間,也勘破了對手的武功與上一刻天差地別的原因。
江朝歡從他的瞳孔中看到了難以描述的情緒--
震驚、興奮、失望……擔憂。
一個人的心底可以交織着如此複雜的情感。而它們最終釀成的,是從未見諸於謝桓身上的、真正的殺意!
風雪在不經意間靜默,二人變化萬千的招式終究凝定,再看時,江朝歡持劍而立,劍刃直指謝桓心口,卻卡在他雙掌間,再難遞進半分。
即使隔着一層迷霧,顧襄心裏也隱隱有種感覺:無形的真氣比刀光劍影危險百倍,這場對決到了終極一刻。
而僵持中,二人彷彿達到了某種平衡。
初初開悟的江朝歡與中毒受損的謝桓皆懷着必殺之意,卻又很難奈何對方。
良久,久到天光晦暗,日薄西山。
幾乎是神跡般的,劍鋒又緩慢刺進一分,將將觸及謝桓心口衣料。
一劍霜寒十四州。
這,亦是鳳簫吟的極致。
透過江朝歡目中寒芒,顧襄能感受到那如有實質的恨意,此刻重逾千鈞,壓在他的劍上、也壓在他的身上,驅使他衝破那曾橫亘在兩人間的天塹鴻溝。
往事歷歷在目,清晰如昨。
用血來銘記,來終結那場遲遲未能落幕的悲劇,那是他存在的意義--
最後一戰真相已明,他對謝桓的恨已不亞於昔日對顧雲天。這一刻,他實在等了太久,也早已付出了一切。
血債,血償。
沒有第二條路。
他感到全身血液在燃燒,每一次呼吸都要衝破這具肉體,真氣一寸寸擠出體外,胸中淤積了十五年的塊壘正在碎裂。
就是此刻!
劍刃又不可思議地遞進寸許,穿過堅不可摧的真氣屏障,刺入了謝桓體內!
窮盡所有的執念,竟一至於此!
謝桓低下頭,血色中,劍影正在剝奪他視野的空隙。他全身一顫,目中豁然湛出精光,緊握劍刃的雙掌反而驀地一松,集聚真氣推向江朝歡--
圍魏救趙,他放棄自保,只為逼江朝歡撤招,竟是賭上性命的打法。
然而,論起瘋狂江朝歡不遑多讓。只見他毫不避退,寧肯任掌風織成密不透風的刃網,碾進血肉、扒開筋骨,剜去他已感不適的心臟。
業火焚身,兩人拉扯着墜入深淵。
但無所謂,他早已站在地獄中,無法跌落得更狠了。
可顧襄卻焦慮不已,這樣下去,不止是兩敗俱傷,甚至是同歸於盡!
兩股震天撼地的內力迫在面前,顧襄難以近前一步。好在她的眼光也在這場妙到巔毫的對決中迅速提升,陡然,她急中生智,強忍不適一把抓住謝桓手腕,趁他門戶大開、真氣傾瀉之時運起風入松,將那股山傾般的內力渡入己身!
她又如何不恨?那是小縉,還有……顧柔。
一口氣將整個天池水喝光,這是謝桓內力入體時顧襄的感受。
那一瞬的衝擊,有如天崩。
即便是精妙絕倫的風入松,過大的實力差距也讓她氣海巨震,血脈翻湧。
然而她的掌心死死粘附在謝桓身上,不肯鬆手,哪怕源源不斷的真氣洗經伐髓,苦不堪言。
這是她第一次實踐風入松,就吸來了當世數一數二人物的內力,可謂福禍相倚。
龐大的真氣自然來不及化解,經脈劇痛不堪忍受,江朝歡彷彿心有感應,一再示意她放手。但謝桓內力損耗下正漸落下風,無疑代表這冒進之招行之有效。
局勢好不容易傾斜,顧襄捨不得放棄。她回以江朝歡堅定的一眼,竭力催功渡氣。江朝歡會意,趁機劍刃更進一步,透入謝桓胸口!
終於,要結束了嗎?
二人心臟狂跳,就要凝盡全身功力發出最後一擊!
勝負待分,生死將決--
咣當。
長劍滾落在地。在謝桓一成不變的微笑中,江朝歡與顧襄竟不可思議地同時脫力,眼前黑成一片。
盛極必衰,事有必至,二人霎時心中一涼--
顧襄終究承受不住龐大真氣的重壓,而江朝歡亦因內力劇耗而引折紅英發作。僅僅一瞬,便錯過了這千載難逢的機遇。
高手對決,片刻疏忽都是萬劫不復,何況兩人一齊失去抵禦能力。
可就在他們以為必死無疑時,對方的內力卻並未乘隙反撲、窮追不捨,反而一道回撤,沒能藉機傷他們半分。
因為,其實幾乎在同一刻,這場酣鬥引得謝桓毒入心脈,亦是強弩之末。
反噬席捲而來,三人此時的窘迫俱不亞於彼此:
桃花剎那間盛開,心悸到了瘋狂的程度,江朝歡登時脫力軟倒,連指尖都無法再動彈一下。
他勉強聚起最後的意識望向顧襄,卻只見顧襄身形一晃,口鼻儘是血跡,但雙手仍緊握謝桓腕脈不放,就像盤踞在古樹上的藤蔓。
被她禁錮的謝桓更是糟糕,兩道毒損的經脈徹底崩裂綻開,原本的黑線被大片鮮紅取代,貫穿了整個身體。而他彷彿被這崩毀的經脈固定般巋然不動,只有目光變得空洞虛浮……
一場鏖戰,雙方盡皆重傷收場。
可是,在他們徹底暈去前,有兩道身影卻踏雪而來,納入了他們最後的視野。
嵇盈風,和蕭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