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四.知交
就在他們將全部身心投入這場忘我的擁抱,幾乎要融為一體時,一聲不合時宜的扣門打斷了澀滯的氣氛。
“你們、你們……”
隨便敲了一下就闖進來的孟梁驚呆了。
這才分開的兩人還面色潮紅,氣息不勻,身體分明透着疲憊卻又莫名亢奮,而此刻他們齊齊射來的目光,更是滿滿的嫌棄。
“誰教你的總是排闥直入,強盜嗎?”
江朝歡眉頭一皺,明顯請他出去的架勢。
孟梁氣結,一把將手中瓷碗重重撂下,也不顧多少葯汁灑了出來,怒道:“不是說你快死了嗎?我還好心好意給你熬藥,結果你在這……”
“好了,”顧襄有些不自然地打斷他的抱怨:“喝完葯總得有些茶水吧,你去拿來,快去!”
“你!”
孟梁氣得幾乎窒息。被使喚給江朝歡配藥熬藥忙了半天也就罷了,現在還想讓他端茶倒水?
然而觸到顧襄的眼神,一萬句怒罵被他硬生生噎了回去,他用盡全身力氣翻了個白眼,扭頭就走。
“這孩子,從小就不懂事……”好不容易支走了他,顧襄勉強擠出一句,打個哈哈就要告辭,卻全程不敢看江朝歡。
只是下一秒,袖子被輕輕扯住,她匆忙的腳步倏然驚停,又落回了那個未完的擁抱。
“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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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梁很快去而復返,還提着一壺熱茶。他一向這麼聽顧襄的話。
這次兩人已經端正坐好,神色嚴肅。看他放下茶壺不走,也坐了下來,江朝歡正要出聲驅趕,卻察覺半敞的門扉緩緩投來一片陰影。
隨即,優雅的叩門聲輕響兩下。三人同時抬頭看去,謝釅駐足門口,正環顧諸人,最後定在江朝歡身上:
“這麼熱鬧啊--我不請自來,是否有些冒昧?”
與孟梁不同,謝釅是如此恪守禮節,直到江朝歡一聲“請進”才悠然步入,在他們對面落座。
“謝堂主有事?”
江朝歡隨手撈過茶壺,為謝釅倒了杯茶。蒸騰的熱氣倏然竄起,將兩人眼中的對方攪得模糊。
身後顧襄正要小聲趕走孟梁,卻見他死死盯着二人,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欲言又止。
“快走,他們有正事要談。”顧襄來不及問他怎麼了,直接拽着胳膊把他拖了出去,還不忘關上門。
彷彿全沒注意到那邊景象,謝釅自顧自地接過茶杯,一飲而盡,隨即將青透的茶盞拿在手中把玩。
“看來我果真是打攪了。”
半晌,謝釅才重新開口,同時給自己杯中蓄滿茶水:“江兄好像,對鶴護法的事並不感興趣?”
接過謝釅給自己斟的茶,江朝歡反問:“謝堂主深夜造訪就為了這個?”
“我以為我們至少有這個默契的。”謝釅晃着杯盞。
江朝歡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輕呷一口茶水,正要說話,然而,下一秒面色陡變,竟是被茶水嗆住,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
他又咳又喘,狼狽不堪。撐着桌角的指尖用力得發白,他垂着頭,另一隻微微發抖的手指向茶壺。
謝釅見狀滿心猶疑,不禁問:“怎麼,這茶有毒?”
江朝歡勉強搖頭,順氣良久方能咬牙開口:“謝堂主,你就沒覺得這茶不對嗎?”
一句“哪裏不對”尚未出口,謝釅忽然猜到,噙笑不語。
太苦了。
這茶,是江朝歡此生嘗過的最苦的東西。不知孟梁放了什麼,只一口就讓他舌尖發麻,苦味直衝天靈蓋,眼角幾乎沁出淚來。
“孟梁……”他死死攥着茶杯,咬牙切齒地抬起頭,卻見謝釅竟然仍在悠然啜着那茶,面色毫無異常。
“不是,你沒有味覺啊?”江朝歡忍不住用欽佩的目光來回打量着他。
誰知謝釅將殘茶一口飲盡,手指輕翻,茶杯便被倒扣桌上。他眉目一挑,淡淡說道:“是啊,君山會後,我就沒有味覺了。”
隨即一笑:“……倒是可惜,這特意準備的好茶給我喝下,是哀梨蒸食了。”
江朝歡怔了一瞬,嘴邊的話驟然凝住。他生硬地移開目光,只覺喉嚨里殘存的苦味愈加濃烈。
他也在頃刻間明白了,謝釅失去味覺的原因。
沒人能切身體會這兩年來謝釅經歷的一切,君山後又怎樣在絕望深淵中沉淪掙扎。凡此種種,都唯有自己輾轉度過,任何人都無從想像、更無法替代。
但無論如何,走到今天這步,他都罪無可逭。
為什麼會這樣?
到底哪裏錯了?
他咽下持續泛起的濃重苦澀,頹然轉身,想說什麼,卻口不成言。
“江兄,這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嗎?還有鶴護法的事,可千萬別說與你無關。”謝釅站了起來,投下的影子和他半邊身子糾纏在一起,幽幽問道:“可是,怎麼感覺你不開心呢?”
“--過程不夠刺激?
還是結局沒達到你滿意的程度?
亦或是出場的人都不夠份量?”
像被一雙無形之手死死扼住喉嚨,又像是溺水之人越掙扎陷得越深,江朝歡想逃離這個地方,卻反而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下一次該輪到誰了?
能不能提前給小弟通個氣?
否則我追不上江兄的進度壞了事不就不好了?”
心臟隨着他每句嘲諷沉下一分,就在江朝歡幾乎窒息之際,那道影子又步步緊逼,傾軋而下,徹底與他僵硬的身形重疊。
“我開個玩笑,江兄不會介意吧?”
只是下一刻,謝釅就忽然換了個人似的,和善而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脊背。江朝歡身不由己地隨他坐回座中,一時茫然,彷彿適才那個惡靈般的謝釅只是個幻覺。
“好了,今天我來,本來是想也主動一回。畢竟每次這種時候江兄都會來找我,好心指明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不過既然這次江兄無意,我就不打攪了。”
“等等,”
走到門口的謝釅被身後那人叫住。
曾經的死仇在共事中又恰巧均暗藏私心,即使連對方真正的目標都不知道,但卻意外地常常不謀而合。
這算什麼?合作,聯手,還是互相利用?
這樣下去,局面是否會很快脫離自己掌控?
江朝歡無暇細思,也無法拒絕。因為他必須做的事,也的確只能再借謝釅之手。
待他平靜開口時,神情業已恢復如常:
“鶴松石,還有用。對我們,也對教主。”
“哦?”
謝釅饒有興趣地轉過身,與前幾一次一樣安靜聆聽。
“沈教主向來是教主心腹喉舌,他都不急於處置鶴護法,說明那些舊事並非無可饒恕的重罪。此為其一。”
“聽聞教主第二條經脈足少陽膽經也已盡數損毀,雙腿及腹寸寸麻痹,散功重練勢在必行。而唯一出身淮水派的鶴護法仍是試練、護佑的不二人選,無可替代。此為其二。”
可行性說完,江朝歡盡量簡要地陳述利好性:
“天池試劍除了散功重練之功用外,我們還為其附加了引出神秘人的價值。而現在,又有一個新的機遇恰逢其時--”
謝釅斜倚門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接過了他的話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