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蛻》之前言和楔子

前言

有一句很費解但卻很有道理的俏皮話話：“你不要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這句話仔細去琢磨，你會發現真是這麼回事。

歷史不過是一些斷點的連綴，億萬個曾經非常鮮活的生命，都不會留下隻言片語，真實的歷史僅僅存在於那些逝去的記憶中，然後被死人帶走了。留在史冊的是吉光片羽。

你以為就是這樣的，然而真是這樣嗎？你不能不承認，無論你有多少古迹，有多少文物，有多少典籍，有多少古人的直系後代，都不可能真正知道歷史的實景。

多少不同凡響的賢人，多少重大的事件，偉大的發明，了不起的思想掉落塵埃，被風吹走，好像從來不曾出現過。或許有幸留下一些光怪陸離的片段，也常常被當做荒誕不經的故事，在流傳的過程中突然消失。

重建歷史是不可能的，也不是我的興趣，但歷史中有那麼一些有趣的故事，但卻又不在史家斷點記述之中，把它寫下來也挺有趣的，只是你得記住一條：“你不要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

楔子

公元前257年，也就是周王58年，這前一年的雪來的早也來的大。正月(周正月為夏曆11月)某日，洛陽郭外30里，一戶農家嫌門口的冰太滑，正在鏟雪，忽然看見遠遠的來了個人。

這裏雖然離洛陽很近，但人住得比較散，東一戶西一戶的，都不成村落，這條路也不是主要道路，鮮有過客，因此主人特別留意，看是不是親戚過來串門。

因為是正月，農活也沒開場，親戚間走動是很尋常的。雖然自己也沒有什麼親戚——但在這荒僻的村莊，能見到個外人，也是很高興的事情。

遠來的人走得很慢，甚至還有些猶猶豫豫似的，走一步，停三步，似乎在四處張望。但有一點是很肯定的，就是此人腳步非常之穩，踩在雪地里，身子在扭動，但腳紋絲不動。

戴了個斗笠，斗笠下的臉包着塊布，也看不到眼睛。在那個大風大雪的冷冬，這樣的裝束也沒什麼奇怪的，此時雖然是正月了，但跟冬天沒甚區別，冷得很。

鏟雪的農夫把門口左邊的雪鏟完了，那人還有百來步之遙，遠處黑乎乎的樹林把天地分割成兩塊，那個遠來的人還依然是一個黑點，像蟲子一樣在雪地里蠕動，但分明是個人。

“怎麼走那麼慢？”農夫心裏覺得很奇怪，但也毫不在意，繼續鏟右邊的雪。右邊的雪鏟完了，都過了一柱香的時間。遠來的人終於挪到了大概五十步外，站在路邊，猶猶豫豫地低着頭，好像在思考什麼似得。

農夫看這人，看不出是男是女，因為體型確實非常小，但衣服是男子衣服，又不像小孩，混身很邋遢，農夫想，會不會是個乞丐？如果是的話，自己可沒什麼東西給他。

“嘿——”

雖然隔得很遠，但農夫很熱情，試着打招呼。遠來的人顯然聽到了，身子有點顫抖，但沒抬頭。

“嘿，你是誰啊？”

一般情況下，有人這麼問，肯定要抬起頭，認真回答一下的。然而此人並未出聲。

“你是想問路？還是想找點吃的？”

聽到這裏，那人低下的頭似乎點了點。農夫說：“新鮮飯就沒有，隔夜的剩飯要不？”那人明顯又點了點頭。

農夫心裏奇怪，我好心給你東西吃，怎麼連個頭都不抬呢？於是向前走了兩步。那人發現了，嚇得趕緊往後退了三步，與農夫的距離又拉開了些。農夫好生奇怪，又往前走兩步，此人往後又退了四五步。

農夫大惑不解，有點警惕了，問道：“你這人怎麼回事？我給你吃的，怎麼也得看看你吧？我又不打你，你怕什麼？”說完再緊走兩步。那人嚇得往自己左前方繞了個圈，似乎也不想要吃的了，想逃的樣子。

農夫緊追，在雪地里很敏捷，一下子就捉住他，一把拍掉他頭上的斗笠和臉巾，扭過來一看——然後殺豬似得尖叫起來。

“啊……你是人是鬼？”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副猙獰的面容，也不知是男是女，臉上的肉緊貼在骨頭上，跟個骷髏似得。眼睛裏冒着綠光，瑟瑟發抖，也十分怕人。

他似乎想說話，但說不出，嘴裏咕嚕嚕地哼着，農夫依稀聽到他似乎是說“我三個月沒吃了。”

吃什麼？吃人？農夫趕緊撒手，奮力一扭身子，踉蹌而逃。農夫傻了，腦子一片空白，只顧着往家跑，把門一頂，癱倒在地。

農夫病了三天，水米不進，村裏的長輩過來看他，他哆哆嗦嗦把這事告訴眾人。幾天以後，農夫死了。

一個健壯的男人因為見到了可怕的東西居然就死了，這個事件很快傳遍四里八鄉，連洛陽城裏都派人出來詢問。

大家七嘴八舌，講得繪聲繪色，有的說，農夫見到一個狀若小孩的女子，衣青衣，青面，獠牙，尖耳，聲若蚊蚋，口吐黑煙。

有的說農夫所見是人形之豺，尖耳過頭，目如圓珠，下唇合不住上顎。尾巴斷掉了，三隻腳卻兩高一低。

有的說，農人所見必是邙山神，他本不想被人看見，農人本不該打招呼。

但可惜，農夫死了。除了農夫之外，並無其他人見過。

洛陽來的官人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太史司馬莫之，在村裡住了兩天，聽完了每個人的互相矛盾的胡說八道。

然後又順着小路走到另一個村子，在那裏居然找到了幾個目擊者，但這些人都沒有近距離看過，只能確定有一個非常瘦小，步履維艱帶着斗笠蓋着臉的人遠遠路過。

過了兩天，太史司馬莫之回城彙報，認為根據多人描述，暴卒的農夫見到的，跟史書上記載的“魃”很相似。

當年黃帝大戰蚩尤，蚩尤派雨師助陣，大雨連着洪水，黃帝危在旦夕。黃帝之女，時為赤水女神，趕來助陣，興大旱之法，為黃帝大勝蚩尤。

戰爭結束后，赤水女神流落人間，成為魃，或叫女魃，民間也有叫魃神的，所到之處必旱。所以也叫旱魃。

然而，太史話一轉，群氓之所述，史書之所載，都過於荒誕不經，或許是某長相奇異之人，或許是身患殘疾之人，而愚民少見多怪，令人驚悚而越傳越奇，不足入史。

周太史司馬莫之每年都要接到數起類似報告，但每次去調查都不採信，因此不記錄在史，時間一長，湮滅無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