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廣州城(上)
()大明嘉靖三十九年八月,廣州,
和往常一樣,第一縷陽光照在城門上“廣州”兩個大字時,沉重的城門便緩緩打開,早已等在外面進城趕早市的鄰縣村民們紛紛擁了進來,一時間噪雜熱鬧無比。
十幾名城門守軍端着梯子,手上拿着漿糊和文告等物,七手八腳地將衙門最新的指令貼在城門口的“布示”牌上。
廣州不但是府城,而且也是市舶司的所在地,更是廣東最大的港口,來來往往的各國商人不計其數,別說是東邊的倭國和朝鮮,就算是更遠些暹羅、呂宋、暹羅等國也所在多見,就連極西之地的歐羅巴商人都不算希罕,這些商人雖然能給廣州城帶來銀子,可帶來的麻煩也不少,所以官府幾乎每天都有這種新的告示發佈,以對這些來自“化外之地”的番人們進行約束。
當然,最近海上也不太平,尤其是以泰老翁、許朝光和毛海峰為首的海匪鬧得更是沸沸揚揚,甚至不再滿足在海上劫掠,開始打劫一些沿海的縣城,一時間四方紛擾,已經平靜將近兩年的倭患似乎又要發作起來,官府雖然加派水軍大力進剿,但茫茫大海上卻又往哪裏找去?更何況,以官府水軍的實力,別人不找上門來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裏還敢去觸這個霉頭?
七八張蓋着巡撫衙門大紅章印的文告剛貼上去,不一會兒,人們就聚集在下面,紛紛交頭接耳,討論着上面的發佈的最新消息和官府條令。
國朝建立以來,太祖皇帝便提倡“凡民之俊秀者,莫不從學”,廣州乃是府城所在,又素來富庶,是以本地的民眾們大多都認識幾個字,只聽其中便有人大聲讀道:
“海匪泰老翁部眾二十三日劫佛朗機人商船四艘,殺死三十七人。。。”
“海匪許朝光部眾二十四日劫饒平縣,殺死一百二十六人,掠走青壯七十八人,焚燒當地縣衙。。。”
“海匪毛海峰部。。。”
連續幾張都是文告都是泰老翁、許朝光等海匪的光輝事迹,這些年來,泰老翁的名頭已經比端坐在衙門的巡撫大人都要響亮了,倒讓不少想要發財的地痞流氓們心中頗為羨慕,雖然嘴上不敢說什麼,心裏卻暗暗說道“這老頭該稱多少錢了啊?怎麼還天天搶這裏搶那裏?還真是老當益壯啊!不過,要是能帶老子也去快活幾天。。。”
混在人群里的林風指着最左邊那張告示,討好般地笑道:“二當家,你看上面還有你呢,不過畫的頭像一點都不像,還沒你一半好看。”
泰冰兒白了他一眼,低聲道:“你這麼說話,是不是想我被官兵抓走?”
這話罪過可就大了,林風連連搖頭道:“我保證,絕對沒這個意思,只是覺得朝廷確實把你畫的不好看,不過要是畫的太像的話,只怕官兵就更抓不到你了。”
這種說法倒是新鮮,泰冰兒好奇地問道:“怎麼畫的像,反而抓不到?”
林風嘿嘿一笑,說道:“官兵們見名震南海的泰冰兒這般漂亮,哪裏還會捨得來抓?不來投靠咱們都不錯了。。。”
泰冰兒向來心高氣傲,覺得自己“屈居”在林風這裏當副手實在是不爽,只是看在林風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份上,才勉強“忍受”下來,現在聽到林風這般說,心裏頗為受用,卻還是哼了一聲,說道:“你這般說好聽的,無非是想讓我陪你去找私商,實話告訴你,我爹確實是在廣州城裏有銷路,可想讓我幫你,卻沒那麼簡單。。。”
自從林風知道倉庫里存有數十萬兩銀子的貨物,就開始打算着把它們變成銀子,最好的辦法自然是直接找上那些佛朗機和倭國的商人,狠狠地宰上他們一刀,可據胡大山說來,似乎沒什麼人願意和自己做生意,那就只能找私商(中介商)了,也只有這些連官府都有關係的私商,敢和海賊們打交道。泰老翁船隊規模比林風大得多,劫掠來的各種貨物也都是通過私商出手的。
於是林風便央求泰冰兒幫忙,可這位二當家的着實不好對付,林風好說歹說,總算把她求到廣州城來了,一路上更是盡心服侍,賣力討好,不想卻聽到“想讓我幫你,沒那麼簡單”這句話,不由得叫苦道:“冰兒妹妹,那你要怎麼樣才可以幫忙啊?”
泰冰兒臉上一紅,心說你終於不叫我那難聽該死的“二當家”了,早這樣喊我,人家哪裏還會不幫你?卻口不應心地道:“再。。。”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城門口,守城的士兵看了看兩人偽造的路引憑證后,並沒發現什麼破綻,便揮手放他們進城。
進城后,熟門熟路的泰冰兒便領着林風來到白雲街附近的日升隆客棧,這家客棧正對着市舶司和廣州城最大的興盛商行,市舶司雖然是對外貿易的管理處,可真正要達成交易,還是得靠城內的幾家大商行,住在這裏最是方便。
本來按照林風的意思,立刻就要去商行辦事,可泰冰兒卻堅持要先逛逛街,理由很簡單,她好幾個月都在海上,什麼胭脂水粉、衣物首飾都得換新的了,林風心說我怎麼從來沒見你用過什麼胭脂水粉!不過現在泰冰兒才是老大,也只有老實聽着――誰讓這位船主大人以前根本就不願做生意,連半個私商都不認識呢?
沿着客棧門口的青石大街,一直往最熱鬧的天河坊走去,這時分廣州城內已經人潮湧動,如雲的車馬冠蓋穿梭來往,雜耍的、賣貨的、說唱的沿街喧嚷,更有幾家戲正上演着時下最流行的崑曲南音,絲竹之音裊裊傳來,邊上的酒中杯觥交錯,猜拳聲談笑聲傳了出來,端的是熱鬧無比。
由於路近市舶司,附近的人們大多是商人模樣,其中有許多高鼻深目之輩,想來應該是歐羅巴或大食一帶的商人,甚至還有不少渾身漆黑的非洲土著,卻是這些商人的隨從僕人,這些商人操着艱澀難懂的漢話,和路邊的攤販們討價還價。
時隔五百年,在這廣州城內,還能看見這世界各地的人們,林風只覺得如夢似幻一般,彷彿又回到自己那個時代,一心想找到幾棟後世才存在的建築,卻絲毫印象都沒有,不免有些失落。
可旁邊的泰冰兒卻興奮異常,平日裏冷冰冰的樣子蕩然無存,不時地在路邊上的攤子旁停下來,看些精巧細緻的小玩意,林風不由得心中苦笑,看來雖然穿越了五百年的時空,可女人這天性卻絲毫沒有變化。。。
不遠處,一家專賣女子飾物的店鋪挑出個布旗,上面寫着“陛下壽誕,全店七折”,泰冰兒連忙扯着林風跑過去,一邊問道:“皇帝老兒是今天過生日嗎?”
林風心想我哪知道這個?就連今年是嘉靖三十九年,還是聽胡大山那小子說的。不就是個七折嗎?你又不缺這點錢,何必這麼興奮?他哪裏知道,女人之所以喜愛打折的商品,卻根本不在於銀子本身,而在於這種似乎佔了便宜的心理。
這家名叫“碧石軒”的首飾店還真不錯,各種貨物琳琅滿目,南海的珍珠、鎮江的掛墜,寧波的髮釵,蘇浙的緞帶,甚至寮國(緬甸)的翡翠,暹羅(泰國)的佛牌,西洋的手工機械懷錶,大食的寶石都應有盡有,讓泰冰兒大開眼界驚喜無比,左看看右看看,拿起來又放下,幾乎挑花了眼。
林風對這些東西不怎麼感興趣,只是有些好奇地問道:“為什麼其他店不打折?他們不慶祝皇帝壽誕嗎?”
泰冰兒頭也不回地答道:“因為這是皇店唄!皇帝開的店自然要給皇帝慶祝啦,其他的店哪裏會幫皇帝付這個錢?想不到咱們這個皇帝平日不幹正事,卻還挺有人情味的。。。”
林風冷汗都快下來了,原來在自己這二當家看來,皇帝的好壞就在這個啊。
“阿風,你看這個釵子,我戴着好不好看?”泰冰兒手裏拿着支寶藍點翠珠釵,臉上似乎有些紅紅的。
林風忽然覺得似乎又回到了前世,陪女同學逛街的時候,笑了笑道:“戴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說著,接過那支珠釵,拔下泰冰兒原來的黃楊木釵,輕輕插了上去,退後幾步,仔細端詳一番,贊道:“你戴着很漂亮啊。。。像咱們大明的公主!”
泰冰兒瞪了他一眼,卻任由他給自己插上,只是心跳的厲害,就算是十五歲那年,獨自出海獵殺鯊魚時,也沒這麼緊張。。。聽到林風這麼說,不由得滿臉通紅,心想阿風最近似乎變得有些奇怪,不過比以前好多了,知道討人家喜歡了。。。
旁邊的店小二連忙湊趣道:“那是當然,這種鳳舞九天點翠珠釵,本來就是宮裏的貴妃公主們戴的,宮裏的首飾師傅們按照原樣打造,娘子戴上去,哪裏會比公主娘娘差到哪裏去?”
林風有些目瞪口呆,心想真的假的啊?不就是一支釵子嗎?居然叫什麼鳳舞九天點翠珠釵?不過身為五百年後的男人,他自然知道這時候該幹什麼,便問道:“小二哥,這釵子多少錢?”
那店小二點頭哈腰道:“承惠顧,十九兩八錢,七折后十三兩八錢六分,零頭給您老免了,正好十三兩八錢。”
說完,生怕林風嫌貴,連忙解釋道:“客官你可看好了,這上面的點翠可是正宗寮國產的硬玉,光這個就要九兩多呢,還有用得銀飾,加上手工費。。。”
泰冰兒沒有說話,釵子也不取下來,就在那裏看其他的首飾了,林風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便準備掏出荷包付錢,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道:“等下,這釵子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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