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章 【歲將零,雙贏多雕】
風波過後,朝陽堡千戶大宅顯得甚是寧靜,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人敢再提起王祖成、余氏和梁天昊的名字,彷彿這三個人就從來沒有存在過似地。也難怪,在這等風口浪尖之上,誰敢閑的沒事亂嚼舌頭,除非他不想在千戶大宅幹了。
但是,王義負責的莊田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由於之前諸多事情的干擾,王義對莊田的管理稍顯怠慢。可那些莊戶卻不閑着,每日照樣到田中勞作,非常認真的研究黃河大水車、手壓機井和畜力大水車的運作原理,為的就是在開春放種之後,來年可以有個理想的收成。再加上王義的歸來,一時之間,畜牧農耕的計劃進行的如火如荼。
但是,其中也難免存在很多問題,一是資金,二是人手。王義現在說起來也不過是個莊戶,只是給萬盛山打理這一千畝荒田而已,他沒有權利和能力,讓剩餘的人都來給自己幫忙。所以,王義腦海里的很多想法十分掣肘,無法大大施展拳腳。
與王林正比起來,王義的這些困難就不算個事兒。自從得知王令儀和王祖成不是自己親身之後,王林正一時間無法接受,怒火攻心之下,一口血噴了出來。沒想到,從此以後他便天天咳血和嘔血,別說他年事已高,就是一個健壯青年,也扛不住啊!所以,王林正一病不起,直到現在還躺在床上。
一個侍女端着一碗葯湯,穿過庭院,來到內宅,走到一個最大屋子門前,推門而入,剛剛跨步進去,就會聞到一股非常濃烈的藥味兒。而且,屋子中光線甚暗,在從窗外射進的一束陽光的映襯之下,這裏勉強才顯得有幾分生機。
侍女端着葯湯躡手躡腳的走進卧房,來到一個老婦人身前,欠了欠身子,說道:“夫人,葯來了!”
那老婦人坐在床頭,轉過身子,只見對方雙頰稍稍顯胖,髮絲凌亂,神色憔悴,雙眼紅腫,正是曾氏。自從王林正病倒以後,曾氏便日夜照料,沒有一刻離開過王林正床邊,對方的吃喝拉撒睡,她都非常無微不至的守在床頭,照顧的有條不紊。她接過侍女手中的葯湯,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說道:“恩!你回去做事吧!”
“是!奴婢告退!”
曾氏雙唇湊到碗沿,輕輕吹了幾口,站起身子,說道:“老爺,喝葯吧!”
王林正靜靜的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胸口起伏,不住喘着粗氣,此時此刻,他頭髮全白,皺紋增多,哪裏還是以前那個盛氣凌人,器宇軒昂的朝陽堡千戶,現在他看上去卻是一個奄奄一息的老者。他搖了搖頭,沒有睜開雙眉,把腦袋扭到一邊,雙眉緊皺,一副絕望的表情,說道:“還喝這些幹什麼?老夫的病是治不好了,反正現在活着也沒什麼意思!”
說著說著,王林正就不斷咳嗽起來,動靜兒越來越大,聲音越來越嘶啞,額頭上瞬間佈滿冷汗,他感到喉結一甜,一下子做起身子,朝床邊的夜壺中吐去,每一口痰中都帶着依稀可見的血絲。曾氏急忙放下藥碗,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只能雙手扶着對方,見王林正不再咳嗽,她輕輕將對方又放回床上,把自己的手帕遞給王林正。不料,王林正剛剛躺下,又開始巨咳,他用手帕捂着嘴,咳了片刻,拿開一看,白凈的手帕之上,赫然出現一攤紅里略微帶着黑色的鮮血。
一陣咳嗽之後,王林正就像一具沒了骨頭的皮囊,一下子倒在床上,曾氏拿過手帕,看見上面的一攤黑血,早已見怪不怪,但是看到對方如此痛苦的模樣,她的心還是彷彿被刀絞一般,不禁老淚橫流。她低着頭輕輕撫摸着王林正的胸口,一邊哭泣,一邊說道:“這都十天了,我們請了那麼多郎中,吃了那麼多葯,為什麼老爺的病還是絲毫不見效果,真是一群庸醫……老爺,您沒事兒吧?”
王林正雙眼緊閉,抬起手,有氣無力的搖了搖,說道:“不怪他人,這都是老天給我王林正的報應,別人就算想救我,也是救不得的!”
曾氏憋着滿腔怒火,端過葯湯,扶起王林正,坐在床沿,一勺一勺的將葯湯一點一點的喂到對方嘴裏,她說道:“老爺,你一生雖是沒什麼豐功偉績,但也十分懇勤,我都看在眼裏,你做的那些事,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百姓,老爺有什麼錯?哎!怪只怪人心不古,知人知面不知心,怎麼也不會想到杜氏和余氏會幹出那等醜事……要不是她們二人不守婦道,老爺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曾氏一時失言,又觸動了王林正傷心處,他感到心口劇痛,擺了擺手,皺眉說道:“這葯真苦,不喝了!”說著,他又躺了下去。
曾氏知道對方這是在逃避,她看到碗中藥湯只剩下了一些清湯,也就不再勉強,放了葯碗,重新坐在床頭,說道:“老爺,這朝陽堡的所有郎中都請遍了,但還是無人能治得老爺的病,依我之見,不如……不如我去求求白秋塵吧……”
一聽此話,王林正彷彿迴光返照一般,雙眸一下子睜開,怒道:“不可!萬萬不可!就算老夫死了,也不會讓白秋塵給我治病!”
曾氏皺眉說道:“可是老爺,他畢竟是朝陽堡和桃河堡有名的神醫,別人不行,說不定他有法子……不管怎麼說,唯今最重要是治好老爺您的病才是當務之急。”
王林正雙臂一砸被褥,更加怒了,接著說道:“我不是說了嗎!?就算我死了,也不會讓他給我治病……”他扭頭看向曾氏,說道:“是不是現在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你……你還嫌我在他面前丟的人不夠嗎?話說回來,十五年前他明知王祖成不是我的親兒,還要為了銀錢和藥鋪替那賤婦催生,卻不來告訴我,這不是明擺着與我為敵嗎!你現在讓我去請這樣的人替我瞧病,就算我被他治活了,又有何等面容活在這世上!”
曾氏自然明白王林正的苦楚,但看着對方這樣痛苦下去也不是辦法,她不禁皺眉繼續勸道:“可是老爺……”
王林正急忙打斷曾氏的話,說道:“別說了……我還是那句話,誰都可以,唯獨這個白秋塵不可以!”
見王林正如此堅定,曾氏也不敢再勸解下去。也許是由於剛才的怒氣,王林正又咳嗽起來,還是不住的咳血。曾氏一邊照顧對方,一邊想辦法,就在這時候,她忽然靈機一動,笑道:“哎呀!我怎麼把他給忘了!”
王林正咳完之後,無力的又躺了回去,說道:“你說的可是王義?”
“對啊老爺!別看王義年紀雖小,但若論醫術,他絕對不在白秋塵之下。白秋塵治不好的病,他都能輕而易舉治好……”曾氏看見了希望,又換了一副面容,說道:“老爺,你之前說的話可不許反悔,你說過,除了白秋塵,誰都可以!”
王林正嘆息道:“哎!就算我肯,人家也未必願意救我,畢竟,老夫讓他與李氏受了十幾年的苦,想必他早已對我恨之入骨,又怎麼會來救我呢?”
“老爺,當年要不是我等糊塗,王義和李氏早已是成家的人……說起來,許多罪責也不能全怪余氏,我也有過錯!”
王林正苦笑道:“老夫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太笨,居然聽信王永寧妖言,這才釀下大錯……呵!我怎麼也不會想到,老天居然給我如此重罰,讓我無兒無女,從此孤老終生,就算死了,也無臉去見九泉下的列祖列宗……哎!罷了!也許這便是因果報應吧!”
曾氏看對方愁容滿面,湊上前去,說道:“老爺,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現在老夫身邊只有你一人,還有什麼話不能說……你說吧!”
曾氏說道:“老爺可曾想過讓王義列入王家宗祠?”
王林正睜開雙眸,看了一眼曾氏,苦笑道:“我已年邁,就依現在這個情形,王家無非已經斷了香火……而王義雖然一直未被列入王家宗祠,但實屬也是老夫的骨肉……人們常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老夫活了大半輩子,怎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說實在話,當我聽到王永寧是妖道的消息,然後又看到王義如此本事,就已經有了想讓他列入宗祠的想法,怎奈當時糊塗,一時不想承認自己犯下的錯事,所以一直打腫臉充胖子挺着……哎!現在王義不僅會瞧病,還對畜牧農耕有極好的天賦,居然可以神奇般的製造出那些灌溉工具。此時此刻,就算我想讓他列入宗祠,他也未必願意!”
曾氏見對方鬆了口,說道:“老爺,話可不能這麼說……這件事的錯,不能全怪老爺,想必,王義和李氏心中也是這般想法……就算他王義再有本事,充其量也不過只是一介郎中和庄民,這些被世人稱為低賤的營生怎能和朝廷五品千戶相提並論……這段時間從我的觀察,覺得王義這個人極其不簡單,他是一個心懷大志的少年,絕對不會甘願只當一個郎中……所以,如果現在老爺將他列入宗祠,他未必會拒絕。”
“哎!他與李氏受了十幾年的苦罪,還經常被你我欺壓,他怎麼會接受呢?再說,你……你讓老夫怎麼開口,莫非還去求他不成?”
“老爺,王義他是一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想要干大事,就要能屈能伸……他現在雖有農耕才能,但說白了不過是為那萬盛山打下手的角色,正所謂有力無處使,毫無用武之地……老爺現在讓他列入王家宗祠,那他便是下一任千戶,在朝陽堡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朝陽堡所有土地都歸他去擺弄,面對如此誘惑,他肯定會去考慮。而且,這樣一來,王家不僅後繼有人,說不定在王義搗鼓之下,朝陽堡真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到那時百姓不僅會誇老爺大度,還會提高百姓生活條件,他們又怎麼不會對老爺您感恩戴德呢?這樣一箭多雕的好事,老爺可要想清楚啊!”
王林正躺在床上,一邊聽曾氏的言語,一邊沉思苦想,覺得對方說的對,他點了點頭,嘆息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怎麼才能使王義回心轉意呢?”
曾氏說道:“老爺不必擔心,這件事就交由我去辦……只是……”
王林正皺眉問道:“有話就說,事到如今,還賣什麼關子?”
“只是我怕王義會趁此提出一些要求,到那時老爺一氣之下,不去答應,不免鬧僵,如果再想使他回心轉意,那就難了!”
王林正嘆息道:“老夫都到了這般田地,還有什麼氣不能受的?為了王家,為了百姓,不管他王義提出什麼條件,我都會答應!”
在王林正心目中,整個千戶大宅,最不愛說話和爭鬥的就是曾氏。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心思最縝密的也是曾氏。說起來也難怪,曾氏心頭總有一個疙瘩,那就是身為王林正的原配夫人,卻不能為王家留下一滴血脈。所以,面對王家日常瑣事,她便極力逃避,以達到自我安慰的效果。甚至在得知杜氏和張仁傑私通生下王令儀之後,她都是以大局着相,為了使千戶大宅可以安寧,她硬生生把事實埋在心底多年。為了避免與余氏正面交鋒,她一心向佛,躲在佛堂,不問千戶大宅世事。
但是此時此刻,千戶大宅面臨如此大的困難,王林正身邊只有她一人,她如何繼續逃避下去?面對失魂落魄、精神萎靡不振的王林正,如果連她都不加以振作起來,那千戶大宅從此便要垮了!為了給自己贖罪也好,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可以重拾信心也罷,她都要站出來。哪怕泰山壓頂,蒼穹傾天,她都要捨棄一切扛下來。因為她與王林正一樣,一生沒有犯過太大的過錯,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