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舒州疑雲

第5章 舒州疑雲

霍州縣城,孤處於大別山余脈的包圍之中,地勢狹小,境內多山地,地貧民弱,自來都無人關注這一處。原本默默無聞的一個山區小城但是卻在短短數年之間湧入了不少外地人,他們或是從東方連天戰場之上僥倖活下來的倖存者,或者是從南方大江之畔進入此地逃避苛政的逃亡者。這些人湧入之後倒是讓小城這幾年變得稍稍興盛起來,至少人口增加了不少。

秋去春來,當初薛洋隨陳家來到霍州迄今已經快半年時間了。陳老爺子感激薛洋當日的救命之恩,對他是奉若上賓,專門在老宅撥出一個院落給他單獨居住,陳家上下因為都見過當日薛洋那連環箭法,所以個個對他都很尊敬。沒了別人打擾,薛洋也安靜的待在陳家習文練武。有了陳家的支持,薛洋也就不需為了生計苦苦掙扎,也正因為如此,對於這個亂世,薛洋也開始有了一點自己的想法,當初被生計壓彎了腰的昔日想法也開始重新在腦海中回蕩。

“難道這也是另類的兼濟天下的想法在作怪?”薛洋忍不住喃喃自語,現如今是廣明元年,這是唐僖宗的年號,這也是黃巢起義軍肆虐中原各地的年代,大唐江山正是因此陡轉之下再也沒有轉圜餘地的。而自己,在這樣的亂世,到底應該做些什麼呢?一個孤兒,什麼都沒有,就算是算上這個將自己當做“恩人”的陳家,只怕在如今這個亂世也沒有絲毫崛起的本錢。自己究竟該如何行事才能和這個時代那數不勝數的“牛人”同台競技呢?

所以想清楚這一點之後,薛洋打算跟陳安學武,至少亂世之中,武力能夠保命,這是所有的志向能夠生根萌芽的根本。只是陳家雖然安全的從光州撤回了老家霍州,擺脫了李罕之的威脅,但是在北方各地的生意卻丟失了大半。所以一旦家族安定下來,陳安立即協助老爺子將北方的人手能撤的都撤到南邊,然後又和霍州縣衙商議好,將城外霍邱附近的荒山和荒地買下一大片,準備先開荒,保住家族根本再說。這樣一來陳安就忙得腳不沾地,薛洋無奈之下也只得求助這位陳家大小姐,乖乖地跟在她後面當起了學徒,兩人由此也快速熟絡起來。

春寒料峭,剛剛過完年節的霍州沒有一絲一毫的春意,皚皚的白雪覆蓋住了整座大別山,萬籟俱寂,生靈絕蹤。霍州百姓也都學着動物一般蟄伏起來。也唯有陳家這樣的大家才會在冬日裏也忙個不停,陳家在這個冬季捐出不少糧食,還開設了粥棚,讓很多缺衣少食的流浪百姓得以熬過這個看起來尤為寒冷的冬季。

陳家雖然上上下下都在忙碌,但是卻打擾不到陳瀟瀟,她每天除了督導薛洋練習武藝就是在家宅之中四下亂轉,偶爾也會帶着人出門走走,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

此時陳瀟瀟手持一柄長劍遞給薛洋笑道:“喏,你這武功也很有火候了,這是送給你的,看看這寒霜劍如何?”薛洋的院子在老宅的最西邊,這原本是陳家的客房,被改造出來一個單獨的院落專門給薛洋居住,所以陳瀟瀟過來得時候是穿過整個陳家老宅的,說話冒着白氣,紅撲撲的俏臉配合著滑若雪肌一般的貂裘,讓她宛若一朵雪蓮花一般,絕世玉容。

寒霜劍是陳家前代的珍藏,之前一直存放在倉庫中沒人注意,年代久遠之下,只是稍微一動就有一種古樸滄桑的氣息迎面撲來。薛洋點了點頭,接過之後直接拔劍出鞘,但見冰寒的氣息瞬間讓周圍原本就寒冷的氣溫似乎再次下降,看得出來是一柄傳世利器,所以微微凝神道:“這應該是一柄重劍吧,看樣子足有三尺兩寸有餘,劍刃也比你的碧翎劍要寬出近一半,不過倒也適合我。”薛洋微微一笑,這半年來飲食起居變好之後他的個頭和氣力開始瘋長,身高已經接近前世,足有將近八尺,站在陳瀟瀟面前足足比對方高出大半個頭來。

“你力氣太大,要是換做碧翎劍這樣的兵刃只怕被你使出來也是輕飄飄的,反倒是這種重劍合你的意,不過很可惜,我家中並沒有長槊,所以你的槍法也就這樣了,正好也不是真的要上戰場。”陳瀟瀟白了對方一眼,將用白鐵通體包裹住的劍鞘拿在手中笑道:“這也不知道是我陳家哪一代先人搜集到的兵器,看樣子似乎有點老,說不得是百年前的物件了。”

陳瀟瀟自顧自的說了這麼多,卻見薛洋盯着長劍似乎在發獃忍不住推了他一把道:“你這整天窩在家裏不是看書就是習武悶不悶啊?要不我們出去走走?”

“不去,最近外面不安生,只怕中原那邊又要大戰連天了?淮泗之間也不會好到哪去的。說不得也只有霍州這樣的邊邊角角才能暫時避開這第一波戰火。”薛洋收起寒霜劍之後搖搖頭道:“你得空和老爺子說道一二,陳家主業暫時不妨放在舒州地區,如果還有餘力的話就沿大江開闢去江東的航路,其他地方最好還是不要投入過多人力,否則的話大戰一起空耗金錢。”

薛洋的話讓陳瀟瀟皺了皺秀眉,但是隨即笑道:“之前已經和他老人家說過了。我這次說的地方正是舒州,老爺子已經和舒州刺史聯絡上了,他們之前就認識,所以我打算去舒州轉轉,你一起去吧,正好散散心。”

“舒州啊,那也好,去看看。”薛洋心頭一動,若有所思:“這地方暫時應該還波及不到吧?不過這淮泗大地還會持續混亂下去吧?也好,這說不得也能給自己一點機會。”對於舒州這個此時尚不起眼的州郡,薛洋倒是很看好,至少比北邊的廬州要好不少。乾符年間淮泗地區除了黃巢起義軍不斷攻略,已經形成氣候的諸藩鎮內部也是攻訐不斷,反叛者此起彼伏,殺之不絕。而今年黃巢自南向北渡江北上,幾乎不戰而得和州和亳州等地,差一點還直接拿下了廬州城。

黃巢此時正在江南一帶肆虐,只要舒州本地守住沿江各隘口倒也問題不大。而薛洋記得歷史上黃巢也沒有跨江截擊過舒州,否則的話他也不用費心費力從江西一路東進最後在采石磯渡過長江。所以儘管沿江防務日益嚴峻,但是舒州內地還是比較安定,至少本城沒有多大動亂。

陳家這一次打算在舒州發展紮根下來薛洋沒意見,戰亂之中偏安一隅的舒州吸引了大量的人口,不僅僅廬州以北的難民扶老攜幼南下,就連南岸的池州等地百姓也多有浮江北上者來舒州討生活。人口增加之後自然就帶來了巨大的商機,而且境內土地肥沃,物產豐富,確實可以作為一個長期發展的地方。薛洋在陳瀟瀟走後一邊回憶後世這一帶的地理情況,一邊想着舒州的地形優劣,思考以此作為基地的可行性。畢竟一個人口不缺而且沒有經歷大亂破壞的地方,不僅僅是陳家需要的,也是自己需要的。薛洋一連幾天沒有出門,一直在暗自籌劃,只不過有些事情自己不到實地走訪一趟永遠都是霧裏看花。

所以陳瀟瀟提議倒是讓薛洋越發的感興趣,兩人靜等出了正月之後跟隨老爺子南下,走宿松縣城經過天柱山然後折而向東,進入舒州地界。因為時任舒州刺史的林度偏好天柱劍毫,所以陳安已經入山去尋找佛光寺主持慧心禪師求購頂級劍豪茶葉,薛洋則跟隨陳老爺子提前一步進入舒州城內。

在薛洋一行出發之前,陳安就已經安排人手在城內購得一處宅邸作為落腳點,所以他們入城之後暫時休整等待陳安到來,陳老爺子也抽空讓人將自己的名剌遞到了刺史府門房,然後在家開始佈置人手處理陳家落地舒州的後續事宜。不論是買田置地還是購置產業,發展商路,還是聯絡城內商家等等這些都是千頭萬緒,事事繁雜,陳老爺子在隨後趕到的陳安協助下幾乎是每天都在應酬和謀划,倒是陳瀟瀟閑的沒事,整天拉着薛洋到處亂轉。

“你不會真打算將這半年窩在霍州的怨憤都發泄在這幾天吧?”不管是前世今生薛洋對於逛街都有一種天然的恐懼,這幾天被陳瀟瀟拉着都快將整個舒州地面都踩過來了卻還是不罷休,所以今天一大早薛洋見到對方還要去江邊看看頓時直接拉住了她。

“我只想去看看明月照大江而已,放心好了。”薛洋堅決的態度讓陳瀟瀟大感頭疼,急忙拉着她的手保證道。

“現如今碗口城那邊只怕是全力戒備吧?這時候跑過去還能出得來嗎?而且聽說東邊的雷池水賊也是蠢蠢欲動,就不要出城了,你要是想轉就在城內吧。”薛洋見對方死纏爛打甚至撒嬌的辦法都用上了,實在是受不了只好陪着她出門,但是卻言明不得出城。

薛洋自己這些天已經對舒州有了一定的了解,確實是人口不少,雖然南邊的池州被黃巢攻擊,東邊的雷池也有賊寇出沒,但是畢竟本土沒有受到戰亂影響,所以周邊百姓都不斷往舒州跑,各種各樣的物資也非常豐富,百姓也很富庶,比起周邊的其他各州郡要好上不好,是一個理想的地方。

“實在受不了你了,這舒州城你算是逛遍了吧?”薛洋對於舒州有了了解之後心裏也就隱隱然有了底,倒是對於這個掌管舒州的刺史林度有些好奇了,正在思索要不要跟陳老爺子說這件事,卻被陳瀟瀟又給拉到了大街上,忍不住無奈的苦笑道。

“閑來無事而已。”陳瀟瀟撇了撇嘴,學着他的樣子攤手道:“我也實在受不了你了,這到哪都抱着這柄劍啊?它又不會飛,你還怕它跑了不成?”陳瀟瀟對於薛洋這種天天抱着寒霜劍的樣子忍不住嬌嗔道:“早知道就不給你找兵器了,現在看來你看它的時候比看我還多,我長得有那麼難看嘛?”這一幕嬌嗔似怨似怒的樣子,靨生紅霞,剎那間似乎奪了日月神采,倒是讓薛洋看得一呆。而陳瀟瀟似乎也反應過來自己說的話有些過火,所以急忙低下頭,雙手擺弄着自己的裙帶,兩人一時之間倒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好半晌,薛洋才有些尷尬的打破了這些微的沉悶,指着前方道:“要不,繼續逛街?”

“你不是不喜歡逛街嘛?”陳瀟瀟抬頭看了一眼薛洋,剛問了一句就似乎有些後悔,倒是薛洋接過來的一句話讓她忽然心頭莫名的一暖,“但是你喜歡逛街啊。”

少女天性,宜喜宜嗔之間轉換的都似乎是毫無來由,一句話又讓陳瀟瀟恢復了之前的活潑,拉着薛洋開始穿街走巷,不斷在各個店鋪中穿梭。不到半個時辰時間,楚風手中就提了大大小小好幾個包裹,全都是她買來的各種各樣的商品。

“大小姐,再逛下去我可沒手去拿東西了。”薛洋拽住了興緻越來越高的陳瀟瀟,苦笑道:“要不明天再繼續?反正在舒州應該會停留不短時間,留點新鮮的來日方長如何?”

陳瀟瀟意猶未盡的看了看薛洋,尚未說話,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騷亂,打斷了兩人的拌嘴。只見不知何時間數十名士兵從城門口沖了過來,瞬間將兩人圍在了中間。

這一下輪到薛洋和陳瀟瀟兩人莫名其妙了,這些士兵圍着自己幹嘛?本來春寒料峭路上行人就不多,就是有也是行色匆匆,此時見到士兵出動更是一鬨而散,剎那間整條大街就沒剩下幾個人了。

“給我將這兩個亂黨拿下。”陳瀟瀟本欲上前說話,卻被對方這一句話給堵了回來,而且直接扣上了亂黨的大帽子。這讓薛洋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按理說陳老爺子此時已經在刺史府做客,兩人之前還是熟識,這林度為何突然如此行事?坊間傳說這個林度是個文人出身,對於商旅一向都是很優待的,就算是和陳老爺子談崩了也不至於讓士兵直接出動捉拿自己吧?

“你們是哪位將軍的部下?”薛洋心頭忽然一動,心頭悄然出現一縷憂色,上前擋住了對方的動作問道:“諸位說我二人是亂黨,可有憑據?可有刺史府文書?”

“抓你們兩個亂黨還需要什麼憑據?告訴你小子,爺們才不管什麼刺史府呢,爺爺這裏只有抓人的鐐銬。”對面領頭的應該是個有職位的人,穿着一身還算完整的甲胄看着陳瀟瀟姣好的面容獰笑道:“這個娘們就是亂黨,給我拿下。”他伸手一指身後士兵立即挺着長槍衝上前來。

“看樣子林度也控制不住舒州這群牙將了。”薛洋心念如電,扔下手中的包裹,寒霜劍一撥瞬間上前,劍鞘左右穿花敲在面前這兩名士兵的脖頸處。薛洋手力大的出奇,當場將兩人給敲暈過去。看着兩人瞬間身形委頓倒在地上,來自後世的靈魂自然是明白這“一招制敵”的訣竅所在,但是眼前這群人卻很顯然不清楚這些,所以他這一招也瞬間讓在場的所有人停住腳步。

“我再說一遍,沒有刺史府文書,誰敢上前,殺無赦。”薛洋指着對面那名甲胄軍官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舒州軍如今亂成了什麼樣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當街抓人。”此時陳瀟瀟也明白過來了,上前道:“跟他廢話什麼,直接拿下這個領頭的,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她本就脾氣火爆,剛才那個軍官那淫邪的目光更是讓她火冒三丈,所以聞言也不顧薛洋的眼色徑直衝了上去,手掌連連揮動,一掌擊出將刺向自己的一桿長槍打偏,然後衝到了軍官面前,掌印如電直接朝着對方面門而去。

“我不是讓你上前動手。”薛洋見到陳瀟瀟瞬間衝上前去和軍官動手苦笑不已,這丫頭還真是風風火火。但是亂世之中還真是什麼怪事都能發生,不僅僅軍隊不聽刺史府的私自拿人,自己居然以百姓之身對抗軍隊了。不過此時也顧不得這些,那個軍官已經抽出長刀朝着陳瀟瀟劈面砍了過來,他也不再遲疑,跟着上前,寒霜劍也不出鞘,直接拿着長劍當大棍使,乒乒乓乓之聲亂響,身邊那些圍攻自己和陳瀟瀟的士兵瞬間被他打倒好幾人,個個都是直接倒地。他的身形也瞬間到了軍官身邊,長劍在手中一轉,猛然下壓,只見原本繞過陳瀟瀟的掌擊劈向對方面門的軍官身形忽然之間一矮,寒霜劍出鞘一半直接壓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冰冷的劍鋒橫在他的脖子上。

“哈哈,孺子可教,你這功夫學的可真快啊。”陳瀟瀟見到寒霜劍劍柄直接遞到了自己跟前,柔柔一笑然後素手一揚,抓住劍柄冷喝道:“再不住手我就把你這顆腦袋給切下來。”寒霜劍粗大的劍刃映襯的寒光瞬間讓對方安靜下來。

“趕緊住手,大娘子,還請息怒。”軍官在陳瀟瀟乾脆利落的動作之下再也不敢妄動,他身邊帶來的那些士兵也是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

薛洋見此卻是搖了搖頭,舒州軍備如此之差,別說黃巢過江襲擾,就算是已經在廬州等地鬧得天翻地覆的那些叛亂分子只怕也能夠輕而易舉的拿下這看起來外表光鮮的舒州城吧?看樣子陳家這麼早就過來只怕是自己考慮不周,陳家不能將寶壓在林度身上,他根本控制不住這群驕橫的牙將牙兵。但是這種混亂對於自己的謀划而言反倒是另外一種便利,只不過這個想法在一瞬間之後就被他壓了下來。

後世模糊的記憶使得薛洋明白,這個時代藩鎮割據帶來的另外一個毒瘤就是牙兵牙將驕橫異常,甚至很多時候直接左右地方穩定和節度使廢立。但是這還是第一次親眼見識這種事情的發生。如果自己料得不錯的話,只怕此刻林度尚未得知這裏發生的事情。只是這些牙兵牙將單單過來抓自己,應該也是害怕林度藉助陳家之力增強刺史府的實權然後反壓軍方,所以他們才會先發制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只怕自己一行進入舒州就步入別人設下的圈套之中了。

這可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自己這還沒打舒州的主意呢,自己就被別人給算計了!想到這裏,薛洋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看向刺史府方向的目光也變得異常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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