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道西風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其實，此時已是三月，他已經來到江北，路邊青柳隨風飄擺，風景美好，不由得他詩興盎然。吟誦一段賀知章的詩。

他騎着一匹膘壯棗紅大馬，迎着春風，吟誦着詩，漸漸走向遠方。

望着他孤單瘦削的背影，頗有古道西風之意，誰能知曉他這樣一個人，未來是怎樣光景呢？

剛來到這個世界沒多久，他就躊躇滿志地奔向遠方，尋找那個殺人狂魔。可此時他並不知道黃巢到底在哪裏。

不過此時他已經打定主意，直接趕往濮州，在那裏“守株待兔“。

如果沒記錯的話，黃巢是六月份響應王仙芝的，而現在才是三月。以這個速度走下去，估計再有一個月就到了。如果去得足夠早，或許還可以結交些朋友，打聽打聽黃巢這個人。若能在他投奔王仙芝之前結識他，才算是上上之策。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一路之上沒少受苦。

相比於日晒雨淋，碰見黑店宰客，或者半渡加價，那才是讓人更為苦惱的。

曾經，他也想和“車船店腳衙“掰掰手腕，可當對方亮出明晃晃的刀時，他還是乖乖地拿出了銀子。

幸好他碰見的還都是講規矩的“綠林道兒上的人“，如果碰見了那些不講規矩的“野路子“，或許他的屍體早就被扔進了無名河裏。

“幸好我在馬鞍下也藏着銀子，嘿嘿。“他偷笑着上了岸，已經踏上齊魯大地。

馬已經累得瘦了，瘦得皮包骨，就和他的主人一樣，看起來弱不禁風。與其古道西風，現在還要再加上“瘦馬“二字，才更為貼切。

雖然馬如此瘦，曾經讓皮日休擔心它不能負重，可到了山東地界，此時他已經不再擔心馬的事了，因為他決定到下一個馬市便把馬賣了。因為濮州城就在五十里之外，現在官兵已經封鎖濮州城半月，但凡牲畜都不能帶入。因此他只能步行前往。

他來到宛朐（wǎn、qú）縣。

剛走進縣城，就嗅到一股緊張氣氛。城裏城外都有衣着整齊的持械士兵。甚至還能看到些軍官，他們威風凜凜，一臉的肅殺之氣。就好像戰爭馬上就要爆發了一樣。

看來自己來得並不是時候，如果此時讓別人知道自己是要投靠起義軍的，那一定會死得很慘。所以，他沒敢在這裏打聽關於黃巢和起義軍的事。

找馬市，先後打聽了三個人。那三人濃重的山東口音，把他聽得稀里糊塗。不過到底都是北方人，只要對方放慢說話速度，他便能聽得明白。不久后，他找到了馬市。

市場蕭條，但那裏還是聚集着一些人。

古人多樸實，偶然有幾個搗蛋的，看面相就能猜出一二。避開那些尖頭滑腦的二道販子，皮日休把馬賣給了一名憨厚的農家漢。農家漢說，他是三兄弟拿錢合夥買一匹馬。將來只為耕地，再就為了配種。皮日休要求他一定要好生對待這馬，萬萬不可虐待。那憨厚農家漢笑着說，這馬到了俺們家裏，那就是寶貝。絕不會虧待了它。

雖然賣得便宜，但卻覺得安心。想必那馬日後定會被好好照料吧。

賣了馬，手裏的銀子更充足了。他先找了一家比較寬敞的飯館，飽飽吃了一頓，還喝了二兩稍有醇香的米酒。

算了賬，直奔城東。

宛朐縣城門口，一群男女老少等待通關，他也站到了人群里。這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米六八的身高，在人群之中並不顯矮。看來唐末時期，大眾百姓的生活並不富足。食物短缺，營養不良者居多。而且他也驚奇地發現，其實唐朝人並不是“以肥為美“，他們口中的肥，其實是微胖。如果一定要把肥字體現得強烈一些，其實人們指的是女子豐滿的胸脯和微微翹起的小腹，哦，當然，還有豐滿的翹臀。

他的身體隨着人潮一點一點向城門口挨過去，閑暇的目光在一個“美女“的身上掃來掃去，卻不知道已經輪到他了。

“站住！“一個年紀不大的官兵，攔住他，厲聲詢問道：“你要去哪裏？“

他一愣，馬上說道：“濮州城。“

“你去那裏幹什麼？“小兵個子一米七左右，長得精瘦，不過眼睛卻很亮，手上有厚厚的老繭。脊樑筆直，一看就是一名經過嚴格訓練的士兵。一身干皮甲，手握着烏鞘腰刀的刀柄。這樣的兵，在唐朝已經算得上精兵。

打量一下對方，他甚至覺得自己都能把面前這個枯瘦小兵掀翻，不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立刻說道：“尋親。“

“文書拿來我看。“

“給您。“

文書，就好比身份證。不過那身份證看起來卻粗糙極了。是用竹片製成的，呈魚形，也叫竹魚符。上面有當地政府的鋼印。不過他的這個“身份證“卻是假的。

那小兵把魚符拿到手中，裝模作樣地看了看，然後又把魚符遞還給皮日休。厲聲道：“我已經記住你了，切莫參與叛軍，否則你們全家都要倒霉。“

“當然，當然。小的是讀書人，怎麼會幹那種違逆天道喪盡人德的事呢。“

“嗯，看你文縐縐的，應該不會參軍。好了，你走吧。“

皮日休偷笑着通關了。心道：“連字都看反了，你還記住我了？“

其實，並非所有人都能幸運通關，比如那邊就有一名虯髯大漢。他體格魁梧，肌肉暴突。可任憑他哭天喊地，官兵也不讓他通關。

具體是何原因不讓他通關，皮日休並不了解，他也沒閑工夫去打聽，不過他心中卻在想：看來古代時候，真有所謂以一當十的說法。比如那魁梧大漢，如果讓他拿起武器，像我這般體格的，還真就不敢和他拼殺。如果有一百個他這樣體格的士兵，就算對方派來一千個我這樣的兵（老弱病殘），估計也是無濟於事。

五十里路，說起來容易，可走起來卻讓人覺得痛苦。

沒了馬匹，走起路來總覺得路漫漫其修遠兮。那座山怎麼那麼遠，以前卻不覺得遠。

唐朝的官道也是土路，他穿的卻是布鞋。

任憑古代女子手巧，納鞋底的功夫了得，可也禁不起這般長途跋涉。當他快到濮州城的時候，他的腳掌甚至已經能感受到泥土的溫度。

在路上，他還和一對父女攀談起來。

“老伯，您爺倆這是要幹什麼去？“

“二閨女終於生了個男娃，明天要給孩子過百天。前幾天就給俺捎信兒，讓俺過去。“

“哦。““恭喜，恭喜。“

“呵呵。“

“老伯，您聽說過黃巢嗎？“

“黃巢？““當然聽說過了。“

“唔？他很有名氣？“

“那是當然！“

“哦，那他家在哪？“

“在宛朐啊！宛朐人都知道他啊。“

“……“他突然站住，苦笑着抱了抱拳，道：“謝過老先生。下面的路就不陪着您爺們走了。“

“唉，小夥子，你不去濮州了？再有三里路可就到了，唉，你看，現在都能看到城頭了。“

“濮州，我是不去了，“向身後看了看，感嘆道：“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