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5章 榆木疙瘩
米兒嫩粉色的身影出了院落,遠遠還能瞧見。痣丫頭還在屋檐底下站着,那廂元陽姨娘幽幽的開了口,“痣姑娘如今入了六娘子的眼,那姨娘的位份只怕也快了。”
痣丫頭目光看向院門兒,冬日裏院落里也沒有什麼景緻,只瞧着遠處的假山,“姨娘說的哪裏話,奴婢可從來沒有那般想過……”
“你有沒有想過,咱們如何知曉?”伺候元陽姨娘的丫頭出了屋,手上拿着個雞毛撣子,她斜着眼睛瞥了痣丫頭一眼,“畢竟這人心隔肚皮,你心裏頭如何想的,咱們如何知曉?”
痣丫頭被丫頭嗆了一句,也不開口分辯,倒是引得那丫頭又冷笑着說道:“姑娘若是個沒有心思的,可做不出這麼許多伶俐事兒來。”
痣丫頭仍舊沒有開口,她立在那一處彷彿她本該立在那一處一般,今日裏天氣甚好。日頭照的人身上暖融融的,她腳下穿着一雙新納的鞋子,鞋面兒上綉着一隻撲棱着翅膀的小鳥,雖不精巧,到底也是她一針一線仔細綉出來的。
痣丫頭自顧自的想着自己的心事,那丫頭卻並沒有打算放過她。只口中熟門熟路的嘲諷起來,“只可憐奴婢是個伺候人的,如今也入不得痣姑娘的眼,便是想同姑娘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姑娘也是愛搭不理的。”
這話正被剛進門的婆子聽了個分明,這婆子是廚下幫忙的婆子,平素為人和善,這會子提着個食盒進了門,瞧見元陽姨娘便先蹲身行了禮,“元陽姨娘今日可真是好看,若是元陽姨娘肯出門一趟,那街坊里的小娘子只怕都要臊的家去。”
那元陽姨娘身穿水紅色襦衫,下穿茶青色襦裙,腰間不盈一握,神色悠閑,容貌同那頭上的珍珠步搖一般柔和。
那婆子又偷眼去看痣丫頭髮間的珍珠步搖,那珍珠不過綠豆大小,這元陽姨娘頭上簪着的珍珠步搖,每一粒顏色都極為純正圓潤。兩廂對比,高下立現。
“你這婆子手上提的什麼?”小丫頭仰着臉,眼珠子瞥着那婆子,語氣之中帶着幾分不耐煩。
“這是廚房裏熬煮了兩個時辰的燕窩粥……”婆子笑嘻嘻的開了口,“這可是六娘子特意囑咐了廚下,說是讓痣姑娘好好補補身子。”
那丫頭登時變了臉,手上的雞毛撣子只朝着痣丫頭的方向揮了一揮,含沙射影的嘲諷起來,“廚下倒是做的一手好差事,這痣丫頭如今水漲船高,便鎮日裏燕窩鹿茸灌進去。如今天乾物燥,也不怕咱們痣丫頭生了火氣。”
那婆子有心巴結痣丫頭,卻也不願得罪元陽姨娘,於是只笑嘻嘻的搭了茬,“咱們不過是為奴為婢的,這六娘子既吩咐下來,咱們便只有照做的份兒。”
婆子身上穿着醬色的袍子,也是簇新的,她手腕上特意戴着一對兒銀鐲子,這會子功夫,她提着食盒,那銀鐲子就露出一星銀光。
“你這婆子只怕是豬油吃多了,竟這般油嘴滑舌,你也不怕被豬油蒙了心,只把死魚眼珠子當做珍珠一般供着。”那小丫頭冷着臉,“奴婢不過是好心提醒,也省得以後再出什麼亂子。你若不聽,便緊着上門,合著如今痣姑娘正是郎君心肝肝兒的,說不準哪一日生下個大胖小子來,便成了咱們府上最受寵的。”小丫頭不等婆子回話就甩袖進了正房。
小丫頭進了屋,那門帘子被甩得老高,半天的功夫,還晃蕩不休。元陽姨娘手上拿着一麵糰扇。扇面兒上畫著仕女撲蝶圖案。
“元陽姨娘莫要往心裏去,實在是因為那廚下統共就盛了兩碗燕窩粥,一碗送去了正房,另一碗便是在奴家手上。”婆子被那丫頭懟了幾句,臉色倒是如常,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只笑着同元陽姨娘搭話。
“那燕窩粥若是冷了,便不好吃了。”元陽姨娘面如和煦,只淺笑着囑咐了兩句,便也轉身進了屋。於是那門帘子又悠悠蕩蕩的晃蕩了起來。
痣丫頭臉上笑意全無,她微微低着頭,看着腳下的一方青磚,那房門輕輕闔上的聲響,聽到她的耳朵里,便如同在耳朵邊兒打鼓一般。
“痣姑娘?”婆子湊了過來,“姑娘身子要緊,這燕窩粥若是冷了,便不中吃了。”
痣丫頭開了口,聲音細細的說道:“勞煩您辛苦送上門來,下一回……便回了六娘子……奴婢是個粗人……當不起這般福氣……”
“姑娘說的哪裏話?”那婆子殷切的幫痣丫頭挑開門帘子,勸人的話更是張口就來,“這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奴婢可見得多了去了……姑娘切莫往心裏頭去……”
兩人說話間進了屋,那正屋裏的小丫頭這會子正陰陽怪氣的同元陽姨娘說話,“姨娘方才怎地也不說話?就任由那痣丫頭蹬着鼻子上臉?”
“住口!”元陽姨娘低聲斥道,“你瞧瞧你方才的模樣,同那些個拈酸吃醋的下賤人有什麼分別?”
“奴婢還不是為了姨娘?”丫頭梗着脖子說道,“姨娘鎮日裏給她送東送西,結果呢?她越發不把姨娘放在眼裏頭,如今奴婢這一回,便是叫她好生想想,這院落裏頭究竟誰是主,誰是仆?”
屋裏頭點着熏香,彷彿是梨花的香氣,聞起來便覺得心口極為舒坦,口鼻之間又有細微的沉香的味道。裏屋開着半扇窗,但卻沒有風,屋角擱着個炭盆,所以屋裏頭暖融融的,又有一束陽光從窗外灑了進來,正落在梅瓶上。
梅瓶微微透光,瞧不出是什麼窯瓷,裏頭插着一束迎春花,也有三兩個綻放了嫩黃色的花苞,剩下的還都是花骨朵,不過再過上幾日,只怕就會全然綻放了。
“奴婢就是心裏頭不平,憑什麼她那副模樣也能入了六娘子的眼?”小丫頭聲音帶着憤懣,“如今更是鎮日裏山珍海味的吃着喝着,憑什麼?就憑她榆木疙瘩似的,還是憑她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