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駝隊裏的客人
時至隆冬，年關將近，天色漸暗。
北風從天邊捲來，透過光禿禿的樹丫，撕出咧咧聲響，刮在人臉上生疼。如此天氣，如果坐在暖房中，再弄上一口熱鍋，煮着新宰殺的牛羊肉，一壺淡酒，那該是多麼愜意。當然，這是富人才有的日子，至於窮人，越是這樣的日子，越好掙命，因為這樣的天氣工錢越高。
“阿嚏！”
狠狠的打個冷勁，胡老三提起褲子，這該死的天氣，在野外拉泡屎都不得消停，雖然只是一小會，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屁股的存在。再一次咒罵一聲，胡老三跺了跺發麻的腳，趕緊去追遠去的車隊，不然一會就該喂狼了。
“胡老大，怎麼這麼久，我還以為你被狼叼走了。”一個汗子喘着粗氣大聲的問着話，光腦袋上冒着熱氣。
“狗日的瘸子，就算我被狼叼了，晚上一定會來看你，帶你去地府做苦力，聽說下面的官差喜歡拿人骨頭抽人，說不得就是你自己的，你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胡老三不甘示弱。
“呸呸呸，快要過年，不說吉祥話就算了，還這麼詛咒老子，我算是看明白了，老子這苦哈哈的命，就是因為你這張破嘴。”
“是不是因為我這張破嘴我不知道，但是你小子如果繼續吹冷風的話，不用我晚上找你，冷熱相激之下，打擺子你要是不死，就得謝老子沒把你丟在荒野喂狼。”
胡老三說完，也不管瘸子，快步走到隊伍前面，這天快黑了，要是走岔路，所有人都討不了好，別人帶路他總是不放心。
瘸子嘟囔了幾句，見沒人應和，也覺得無趣，想了想，從馬鞍上取過油亮亮的大衣，三兩下裹在身上，又拿泛黑的毛巾擦擦腦袋，甩着鞭子低頭趕路。路的兩邊，滿是乾枯的荊棘，這樣的硬木雖然百無一用，不過用來燒火倒是挺不錯，所以一行人邊趕路邊邊收集着柴火。
天越發黑了，風反倒變小了許多，烏雲黑沉沉的從天邊壓過來，像是要吞噬這支小馬隊。
“要下雪了啊！”
胡老三拿羊油抹了抹嘴唇，大聲喊道：“大家加把勁，爭取早點趕到二駝山，今晚我們在那過夜。”
“每次都這樣，看來今晚上又只有啃乾糧了，娘的，這樣下去老子還能永年嗎？”聽到這話，瘸子又是一陣抱怨。
“拉倒吧瘸子，你有意見去跟胡老大提，別再我這兒嘀咕，老子聽得煩。”二狗鄙夷的看了瘸子一眼，撇嘴道。
瘸子聽了立刻就蔫了：“算了，上次只不過抱怨一句，就被他抽了一鞭子，老子還是不去找不自在了。二狗，你說為什麼我們罵胡老三老子娘都沒事，偏偏這關係到這行程，他就一幅不可理喻的樣子。”
“你問我，我問誰去？說不得這是人家樹立威信的一種法子，你管那麼多幹什麼，難不成你對這頭領的位子有想法不成？”
對於這樣的話語，瘸子早就免疫了，滿不在乎的道：“難道你二狗就沒點想法，不過你我都只是想想而已，沒那個本事，反而是害了別的兄弟。”
......
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夾雜着冰珠子，帶着溫熱的氣息落在人的衣領里。胡老三知道這是因為天氣天冷，甚至比冰珠子還冷，所以人才會感冰珠子溫熱，跟下雪不冷化雪才冷是一個道理。
遠處的景象已經模糊不清，胡老三想了想，從馬背上掏出一隻短火把點燃，然後高高舉起：“後面的跟上，別走丟了。”
火光在風中搖曳，在雨里噼啪亂竄，時明時滅，猶如孤舟漁船在海里漂泊，一個不慎就會驚濤駭浪淹沒。胡老三似乎並不擔心火把，點燃后就低着頭趕路，只不過步子邁得愈發大了。
......
“這位大叔，請問鹽津鎮怎麼走？”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帶着分空靈與軟糯，讓整個馬隊停了下來。
胡老三身形一頓，慢慢的抬起頭來，藉著微弱的火光，終於看到了問話之人——一個少女，準確的說，一個紅衣少女。
前方不遠處，少女坐在楊樹枝上，紅色的連衣裙蓋住全身，顯得她整個人更加嬌小。因為屈坐的原因，裙底露出兩節白嫩的小腿，肆意的擺動。她雖然在問話，卻是抬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不時的左右搖晃，像一個坐在自家後院裏的大家閨秀，愜意的唱著兒歌。
聽不到回話，少女低下頭，看向胡老三，兩雙大眼睛澄澈如湖。眉心點着一輪彎月，讓她看起來多了分神秘。胡老三愣了一下，忽覺那雙眼睛有着絲絲寒意滲出，心頭一緊，急忙回道：“沿着這條路，向西南方向走百里，碰到一條河，沿河而下就可看到鹽津鎮了。”
少女聞言，忽的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一般，有着說不出的甜。胡老三還沒來及欣賞，少女便沒了笑臉，噘着嘴問道：“大叔，你不會看我年紀小，就隨便指條路騙我吧！”
“姑娘說笑了，我怎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再說姑娘到了河邊，自會見到路碑，上面便標有去鹽津鎮的標示。”胡老三討好的回道。
少女歪着頭想了想，覺得也是這個道理，從樹枝上跳下來，紫晶做的高跟鞋落在地上，像飄落紅塵的仙子，高跟落地，濺起三片雪花，看得眾人眼直。少女似是不覺，瀟洒的向眾人揮揮手：“謝啦！”
說完便邁着蓮步，沿着小路走了下去，慢慢沒入黑暗中。
“老大，這小娘們挺帶勁啊，比我見到的所有的官家小姐都漂亮，嘖嘖嘖，這要是能......“瘸子不知何時湊到了前面，嘴裏喋喋不休的說著話，眼睛定定的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
胡老三冷冷的看了瘸子一眼，吐出兩個字：“閉嘴！”
看着胡老大眼裏的寒意，弔兒郎當的瘸子打了個冷勁，不敢多言，只好把氣撒在別處，一巴掌拍在旁邊還在張望的一個小男孩頭上，回去牽自己的馬去了。
男孩被打了一個咀咧，如夢初醒的回過神來，揉着後腦勺問道：“三叔，我們也是去鹽津鎮，怎麼不喊那位姐姐一起，人多熱鬧呀！”
胡老三聞言，俯身看着男孩，這時候才發現胡老三身形高大，小男孩僅僅與他齊腰，只聽胡老三問道：“天生，你記住，我們行商這一行，所求的不過是安穩，最忌外人混進來，尤其是那些來路不明看不懂的人。你知道我為什麼放着其他路不走嗎？”
男孩疑惑地搖搖頭，他也聽隊裏的人說過，胡老大放着近路不走，非要走毛路，這路前不這村后不着店的，搞得大家只有乾糧吃。
胡老三起身看了看火把，開口道：“這條路我走了二十多年，也掙了二十多年的命，到現在還活着，靠的就是安穩兩字，我從不走那些不熟悉的路，即使那些路快捷方便。”
“哦！”
天生點點頭，似懂非懂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愛，不過把鼻子上流下來的鼻涕擦去就更好了。胡老三看着天生懵懂的樣子，知道自己白說了，剛想去擦，天生刷的吸了一下鼻涕，指着前方有些欣喜的道：“三叔，那位姐姐又回來了。”
果然，一抹紅影從遠處走來，雨絲似乎打濕了少女的衣裙，垂在少女身上，勾勒出其窈窕活潑的身形，帶着一股青春的氣息，從遠處撲面而來。那一刻，雨絲驚落在黃葉上，然後萬籟俱靜。
許多年以後，天生回憶起這段晚事，不禁為自己的懵懂自嘲，不過那一刻真的影響深刻，雖是天色陰沉，卻感覺是朝陽初升，照起霞光萬道。在那光源升起之處，正是那記憶力最深的人，緩緩的向自己走來，猶如陽光打破晨曦。
她的眼神，歡呼雀躍，似包涵了天地宇宙與一切星辰大海，她卻全然不顧，因為她的眼中只有你。
少女走近眾人，輕輕的捋了捋秀髮，空靈的聲音響起：“還沒請問大叔，你們的馬隊要去哪？”
“我們也要去鹽津鎮。”天生歡喜的回著話，“你可以......”
“嗯？”
天生看了看三叔，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於是小聲的繼續道：“你可以和我們一起。”
胡老三打了個哈哈，也接話道：“姑娘若不嫌棄，不如和我們一起，這天已經黑了，你一個人趕路也不安全，大家一起走互相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嘻嘻，小女子正有此意，一個走實在是忒無趣了。”她說著話，便走到天生旁邊，伸了個懶腰，見天生偷偷的看自己，笑得愈發大聲了。
胡老三看了兩人一眼，熄了火把，帶頭牽着馬匹深一腳淺一腳的趕路。
馬隊行了約半個時辰，終於到了二駝山，兩個孤零零的山包聳立在地上，像極了駝峰，難怪叫這個名字。胡老三領着眾人熟門熟路的躲進一個山洞，人身上的濕衣服是顧不來的，眾人先把馬匹上的貨物卸了下來，從麻袋裏掏出干毛巾，先給馬匹擦完身子，才輪到自己。
少女坐在一旁，靜靜的看着眾人忙碌，眼神飄忽，像是在神遊。風從洞口吹來，夾雜着石子，天生剛生好的火被吹了個熄滅，手忙腳亂的。少女莞爾一笑，捻指輕彈，一點火星自枯柴堆里燃起，橘黃色的火光閃爍在洞中。
“那個姐姐，你快過來烤火，濕衣服穿久了會生病的。”見到火燃起，天生鬆了口氣，對着少女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