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番外12 遲到卻不曾缺席
“我想……去看看我父親……”
柏陌出獄的這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不久前還很熱鬧的氣氛，卻在他的這一句話之後，讓冰涼的雨水淌進了大家的心裏。
他看了看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那個人就移開了目光，柏陌明明知道那是他牢獄生涯的精神支柱，是他深愛的人，可再次開口的話語依然是想去看望父親的要求。
“好，我陪你一起去。”
那人如是說道，但柏陌卻搖了搖頭。他本以為可以坦然面對，畢竟他的所愛之人沒有任何隱瞞。他本以為可以用笑容這張面具當做掩護，就像仍在獄中的日子。然而當他邁出監獄大門的那一刻，負面的情緒就洶湧的席捲上來，怎麼都擋不住。
他沒有責怪任何人的意思，因為此時此刻站在這裏的人都是柏陌的至親之人。但心中那口鬱結許久的悶氣並不是幻覺，他只是在責怪自己。
柯樂、李顯、許言、沈繼平、易未闌、賈柔……
柏陌努力讓目光顯得平靜，一個個將這些人印在眼底。他知道錯得是自己的父親，然而他更明白不論父親做了什麼，都是為了他。
雨水打濕了他的衣服，柏陌似乎聽到身後有傘掉落在地的聲音。
醫院。
雨拍打在窗戶上，躺在病床上的人卻沒有被水滴組成的詭麗圖案所吸引，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望向門口。柏父知道今天是兒子出獄的日子，那個姓柯的姑娘很早就歡天喜地的告訴了他。
如今的他只能控制自己的眼睛，但柏父還是想用這種方式向兒子訴說他的心語。
從在法院外倒地的那天開始算起，至今已經過去了大半年，足夠他反思人生。除了老部下周興華時不時來探望外，只有兒子的女友守在床前。人走茶涼的道理柏父比誰都懂，所以他很早就開始培植力量，所以他才能在退休后還握有權柄。
他以為這樣就能給兒子鋪就一條青雲之路，但沒想到自己會被突如其來的急病擊倒。而他更沒想到的是，柏陌會拒絕走上這條他鋪好的路。
或許是那個柯姓女孩的緣故，又或許是其他原因，對李顯父子的恨隨着時間一點點的消散了。直到倒下的那一刻，柏父才開始懊惱，為什麼不能和兒子早一些談談心呢？為什麼總覺得自己才是正確的呢？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然而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不僅因為他現在的狀態，更因為他已經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路走到了盡頭。
熟悉的身影推開了病房的門，滴水的松垮衣服讓他更顯得消瘦，他的兒子竟然瘦成了這樣。柏父忽然覺得，還是以前那個油嘴滑舌的胖子好。
兒子灰濛的眼睛看了過來，他的步伐機械而僵硬。柏父很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可顫抖的嘴唇卻只能發出些無意義的呢喃。
噗通，梆！梆！梆！
“爸……對不起……”
跪地不起的兒子額頭上一片青紅，讓柏父的眉頭和嘴唇顫抖的更加劇烈。他心中焦急不已，想告訴柏陌應該道歉的是他，但這份心情卻無法傳達。父子二人不知何時開始，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靈犀。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在妻子亡故的那一天之後？還是在他再也無法擁有發自內心的笑容那一刻？
柏父疲倦的閉上了眼睛，時光像是倒轉般將他的一生播映而出。美麗的妻子，可愛的兒子，天崩地裂的那一天，自以為是的硬冷歲月……
伴着這些畫面的，是兒子喃喃的低語。
“爸……我明白……你都是為了我好……”
“但我……”
“是我讓你失望了……”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不，不是的。兒子怎麼可以這樣說？明明是他遺忘了太多才會走進了岔路！
柏父急急睜開眼睛，想將這些話說出來。但他卻發現自己已經飄在了半空，只能俯視着持續低喃的兒子和病床上的那句軀殼。
再也沒有了那種被沉重禁錮的感覺，他飄到了柏陌身邊，想伸手再默默兒子的頭頂，卻僵在半空無法落下。忽地，一隻白凈的手握了過來。柏父回眸看去，那個早已棄他而去的人正噙笑陪在他身邊。
笑容似是盪起了一圈波紋，將柏父老邁的外衣吹散，他的樣子又回到了與她相識的那一刻。原來，她從沒有沒有拋下過自己。懸在兒子頭頂的手被她的柔荑輕輕按下，終於撫了上去。
他的妻子，要來接他了。
柏陌悚然一驚，他抬頭看着眼前閉目噙笑的父親，心中像是被剜去了一塊。
“爸？”
身體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慄，他膝行一步，用盡了全力才堪堪將手移到了父親的臉旁。
“爸！”
撕心裂肺的呼喚依然無法喚醒父親，他就這樣走了，沒有留下任何話。
周圍有很多人影晃動，還有人將柏陌擁在了懷裏，但他的心已經封閉。滾燙的水滴洋洋洒洒的滴答在臉上，卻沒有帶起絲毫漣漪。
日升日落，當他從桎梏中走出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十餘天。窗外是黑沉沉的天空，身邊是淚痕未乾的女孩。柏陌在所愛之人額上留下一個輕吻便起身離去，只有兩封信證明他曾在這間只有一室一廳的小房子裏留下過痕迹。
一封是給李顯的，讓兄長不要為他在公司留位置。
一封是給柯樂的，只有四個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
“不要等我。”
八年後。
一個健碩的高大男人站在飛機艙門處頓住了腳步，若不是空乘禮貌的提醒，他還會呆立許久。當這個男人踩在肅州土地上的那一刻，倏地露出了一絲情怯。
從零開始踩出一條路究竟有多難，就連已然滄桑的面孔都無法盡道。
男人還想多體味一些故鄉的氣息，腳步卻不受控制般將他引到了一棟樓下。抬頭望去，那間在八年的光陰中讓他魂牽夢繞的屋子卻沒有燈光亮起。
是了，當年是他主動離開，這個地方她早該拋棄了才對。
苦笑出現在了臉上，但忽然打開的單元門卻讓男人全身僵硬。她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歲月似乎沒有留下任何印記。深刻在心底的人同樣猛地愣住，男人幻想過很多次重逢的場面。撕打也好怒罵也罷，他的女友就是這樣的火爆脾氣。
然而千算萬算他也沒想到所愛之人會抱着一個小男孩。
“HI，我回來了。”
男人努力控制表情不讓失落流露，說出口的話還是當年油滑的腔調。
“這是誰啊？”
噙着手指的小男孩喚醒了失神的人，幻想過的場景卻一個都沒有發生。抱着孩子的她只是從男人身邊擦肩而過，像是無話可說。
早已過了衝動的年齡，可他還是腆着臉跟在了“母子”倆身後。
“小傢伙，你多大……”
“柔姐的兒子。”
淡淡的聲音打斷了男人，卻讓他眼中的光芒迸射：“這……這樣啊……你還……”
“不愛了，沒想過。”
話語再次被打斷，這一回終於讓男人愣在了當場。他瞠目了半晌，等發現那個抱孩子的女性腳步有放緩的趨勢才突然回過了神。她還住在這裏，便已經說明了一切。儘管只望見背影，他卻像是能看到她嘴角的笑意，還有那熟悉的滾燙水滴。
“可樂你等着！我一定能把你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