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定局）

劉雲回頭瞥了眼桌角邊的日記本，隨後開始自言自語，情深意切地重複說著那幾個字——我沒有忘本，這種事根本不可能。

說話的過程中他嘴角正在抽搐，眼睛泛起淚光。

他大概用時一分鐘時間來調整自己迫切的心情。到最後，他做到了，完美地跳出了自己此前的窠臼。然後，不假思索地生猛如虎地挑戰着自我，幾乎是第一次，他開始鄭重去重視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之前尤小萌提到過的事情——孩子。

這一次，劉雲花了很大的精力去想問題，區別於應付差事。這一次他鐵了心，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即便對面是黑洞也要闖一闖。他終歸想要找見一個令自己最為滿意的結果：孩子真的有那麼重要？

劉雲對尤小萌之前說過的那種話深信不疑。他太了解他的妻子了。她一般不為難人，但她真要為難起人來便不一般。

‘這一次再不要孩子的話，今後恐怕再也不會懷上了……’尤小萌的這句話不停地縈繞在劉雲心頭，彷彿那是一種撕心裂肺地被迫的呼喊。每當它出現之時便是劉雲渾身顫抖之時。對這件事情的着手，由於不能感同身受，劉雲起先採用同情的角度去想問題。立場的一丁點改使他覺得一個女人是應該有自己的孩子，而只有真正這樣做才符合事物發展的普遍規律。基於同情的理解，接下來他首先為自己在妻子面前不當的言辭感到後悔，並因此腦海里假設性地對對方說了一聲對不起。然而，當隨着劉雲心頭剖析深入，尤其是隨着思維不斷跳躍，使他自己再一次回到了童年時光，腦海里勾勒出李雪梅當初的樣子，還原出事情的真相時，他向來堅持的態度，就那麼毫無徵兆地，出現了明顯軟化。這種顯著的變化讓他自己也為之驚訝與難理解。

劉雲聯想起了自己的過去……

當初，憑着對未來生活的嚮往以及周遭困難藐視的雄心，李雪梅才度過了那一段可怕光陰。沒錯，事情的確如此，她一個女人撐起了一片天，她挺過來了。那樣做並不是這個女人熱衷於逞能，而是劉雲有一位令人絕望的父親，劉權。後者嗜酒如命，整天跟隨自己的夥伴四處招搖。他的信念全無，幾乎沒有家的概念。而他無可動搖的信仰居然有勇氣大剌剌地當著家人說給別人聽：

“對自己好才是真正的好。”

面對生活上的困擾，心寒，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是自然而然的。既然殘忍發生在了劉權身上，也只能使李雪梅為這個家付出更多。但窘迫的是，她最大的努力也僅僅是維持家裏面拮据而撓頭的生活。生活質量上根本不會有好轉，即便多少年過去，積蓄有了點。沒錯，當初如果李雪梅真的變了心，現在的劉雲自然不會有美好的回憶。

彼時，從生存的困局之中，為能使自己的孩子也可以有一段美好童年，李雪梅會不停壓縮閑暇的光陰來陪伴兒子，盡量創造出令人滿意的環境。帶他去公園、照滑稽的相、帶回不錯的美食……然而李雪梅以她生平最大的付出來照顧她的孩子時，事實上，她的孩子已經落後了其他人家的孩子。不論從物質上還是心靈上。

但是，她的偉岸之處在於那股堅韌的性格，她從沒有流露過斷腸的哭聲。氣質決定了她將永遠在孩子心間擁有那至高無上的席位。換句話說，這個世界不缺少黑暗，然而有母親在，劉雲將不畏任何恐懼。

此時此刻，鑒於對母親過去根本上的了解以及剛剛從日記本里汲取的豐富信息，大大減少了對過去遺忘的可能，劉雲淚眼婆娑已是不爭事實。他盡情地哭泣，放縱着自己，一點也不顧及到自己四十三歲的可怕年齡。他一定是把自己當作了母親懷下的一個可憐孩子，而不是即將為人父的一位父親。

劉雲很明白，傷感的往事不能提。一旦突破了這層界限，勢必會使自己陷入深深地絕望之中。於是，劉雲本能地不斷惋惜母親過去的同時，盡量不去深入回憶。但是不可避免地，現實已經使他染上了感傷的情愫。同為女人的角色，更進一步地，劉雲漸漸深刻理解了妻子的心情。他那樣想問題的時候，其實妥協也正在初露端倪。可是，孩子在自己面前有多重要，劉雲依然沒有底，換句話說，他為自己角色轉變的困難感到難為情。

現在，劉雲開始假想起自己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他不切實際的想像歷來是這樣。那麼，後者一定會是那樣子：

可愛而不失禮貌，無處不暴露着溫文爾雅的痕迹，不論他是男孩抑或女孩；他應該牽着父親的手不肯放手，因為他已經覺察到他父親正處於憂傷的漩渦里；他總認為自己手心的晃動一定能紓解父親的憂愁；甚至他會亮出他自以為的殺手鐧，以真誠無期的方式迫使父親讓步，不要再去傷心。

想到這裏，劉雲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他為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感到好笑。隨後，他再度重重地嘆口氣。然而，此時非彼時，並非因煩惱而慨嘆，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樂感，能帶給人積極向上的精神面貌。於是，在這種形勢向好的狀況下，劉雲一副裝出的委屈對自己說：“我還能指望什麼呢？時間可過的真快，一轉眼我都四十三了，是時候身邊有一個機靈鬼出現了……”

至於未來，劉雲再不想去想，那便意味着他出現跳槽的可能幾乎掛零。在安慰自己的同時，他似乎對前程有了一個全新理解，不再局限於過去的窠臼。他會對自己說：

“金錢永遠沒有完，事實上，到目前為止，我已經很富有，從過去的經歷中亦收穫很多。人應該懂得自己真正需要什麼，這一點很重要。就像賀鑫，過去出國的經歷令他心灰意冷，不過，他終究回來時笑容滿面。這並不代表着他兜里揣滿了金錢。相反，他得到了另一樣比金錢更貴重的禮包，俘獲筍小么的心……”

想法一旦走到這裏，劉雲全身感到了輕鬆。現在，他完全失去了耐心，伴着愉悅的陪同即時走出了門。他已然意識到妻子馬上就要回到家，然後給予自己最後的機會——離婚或者不離婚。不過，他更清楚當前的局面，自己隨後的到家會帶給她天大的驚喜……

天已黑，但白皚皚的雪將夜晚照得通明。外面寂然無聲，呈鮮明的對比，劉雲的心飛揚。他不假思索地給劉亞樓先生髮了一條信息，內容簡單而明確：我沒有想辭職，令您受驚了。對不起。

劉雲深深地意識到，現在的他自己才真正回歸到了屬於自己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