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平級相稱(一)
便是身為昂藏男兒的劉雄義此時也感到眼眶一熱,啞聲道:“連日征戰,竟忘了此節。傳我號令,立刻分發府庫內的新制盔甲,讓兄弟們好好打扮打扮。”
“謝將軍!”那名牙將歡喜地應了一聲,轉身飛奔而去。
驚風急雨的琵琶聲忽遠忽近地傳人仍然昏睡着的彭無望耳中,千迴百轉,激昂慷慨的旋律彷彿一卷隨著音韻起伏舒展的畫卷,金戈鐵馬,穿林箭雨,三軍鼓動,白刀橫空,塞上騎兵翻騰如潮的蹄聲,恆州守軍霹靂開弓的尖嘯,攻城兵馬血濺城頭的慘嚎,守城官兵死戰不屈的怒吼,數萬人此起彼伏的吶喊,漫天旌旗迎風舞動的呼嘯,長風凜冽,驚雷滾動,暴雨襲營,驚鴻起落,長空一碧,烈火焚天……這數之不盡的斑駁畫面盡在其中。
“嗯?”沉睡中的彭無望忽然翻身而起,側耳傾聽。琵琶聲霍然一轉,幾曲極盡悠揚婉轉的旋律宛若流水一般汩汩而出。
看到彭無望忽然豎起身,守在他身邊的兩個徒兒洛鳴弦和趙一樣連忙站起。
洛鳴弦道:“師父,你重傷末愈,萬不可起身。”
“誰的琴聲?”彭無望疾聲問道。
“是司徒姑娘的琵琶聲。”趙一祥忙道。
“音韻如此激烈,到底出了何事?”彭無望勉力忍住頭昏腦脹,一把將二人推開,從床上起來。
“師父,你別起來,你積勞成疾,若是再亂動,性命不保。”洛鳴弦語帶哭音地說。
“不用你管,告訴我,出了何事?”彭無望一把抓起床邊的朴刀,厲聲道:“別忘了,我始終是你們的師父,不準騙我!”
趙一祥被彭無望的氣勢所懾,支吾著說:“劉將軍和方姑娘正在籌備兵馬衝出城去,襲殺突厥人主帥。司徒姑娘正在用她新悟出的琵琶曲為出征的將士一壯行色。”
洛鳴弦激烈地說:“我們本也要去,可鄭叔叔、彭叔叔和紅姐死也不讓我們去。”
彭無望長長舒了一口氣,僵硬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的笑意:“你們太年輕,是不該去的?”
洛鳴弦怒道:“有何不可,比起那些唐兵,我們殺死的突厥狗種更加多些,為什麼不讓我去?”
彭無望愛憐地撫摸了一下他們的腦門:“鳴弦、一祥,我若是死了,我的一切仍有你們繼承,若是你們死了,卻讓我如何是好。世間最悲哀的,莫過於師父替徒弟送終。”
看到二人一臉似懂非懂的神色,他嘆了口氣,又道:“現在你們仍不懂,但是等你們到我這個年紀,便明白了,記住,好好活下去。”說完,將二人的穴道一一點住,扛起朴刀,轉身走出了刺史府。
“什麼你這個年紀!”洛鳴弦急道:“你才比我大不到十歲。”
琵琶聲漸漸開始在周圍回蕩,彭無望扛着朴刀穿過熱浪翻滾的街道,沿途的大唐士兵部在默不作聲的往身上披掛著明亮的鏜甲。看到他的身影,所有人瞼上都露出欣慰的神色。
“這不是彭大俠?”
“彭大俠醒過來了!”
“彭大俠來了!”
紛紛揚揚的歡呼聲從街道的各個角落響起,幾個小校飛奔著朝着庫房跑去。方夢菁、賈扁鵲、劉雄義、鄭絕塵、紅思雪和彭無懼被一群將官簇擁著朝彭無望走來。
“方姑娘、劉將軍,聽說你們要突襲敵營,我彭無望願意前往。”彭無望沉聲道。
“彭大哥,你的身體……”賈扁鵲急道。
“賈姑娘,彭某既然仍能站立,便不會趴在病榻上等死。況且,這一仗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你不必再勸我。”彭無望柔聲道。
“你去吧!你去吧!你便是累死在殺場之上,也與我沒什麼相干,哼!”賈扁鵲甩下這幾句話,頭也不回地朝着刺史府走去。
看着她遠去,方夢菁暗嘆一聲,對彭無望道:“彭大哥,莫怪賈妹妹。她的心情不好。”
彭無望搖頭道:“絕對不會。”
方夢菁又道:“既然去意甚堅,我也不攔着你。到時候,我會在城頭以五色旗為號,指引部隊的方向,你一定要看好令旗,莫沖錯了方向。”
彭無望用力一點頭:“自當遵從姑娘調遣。”他一轉念,突然道:“那方姑娘不是要到北城去指揮,那裏大火極旺,姑娘如何下城?難道姑娘你也下了死志?”
方夢菁微微一笑:“那裏雖然有些危險,但是仍有一絲生機,我自有辦法對付。”說到此處,她微微頓了頓,又道:“殺場之上,求死甚易,而求生卻極難。有志男兒若能求生,便不該去求死,希望彭大哥好好思量。”
彭無望點了點頭,道:“方姑娘的話大有深意,彭某自當放在心上。”
看着他那漫不經心的表情,方夢菁嘆息一聲,暗道:“放在心上,卻不用心去想,為之奈何。”
就在這時,一身披掛的彭無懼策馬來到彭無望的面前,道:“三哥,既然咱們兄弟都要上陣,你也快些披掛上盔甲,時間緊迫啊!”
這一聲三哥叫得彭無望心底一陣酸楚,暗忖:“彭門四兄弟,叔父一脈三子,如今只剩下四弟彭無懼一人。如果戰死了,到時候卻叫誰替叔父、叔母養老送終。’想到此處,彭無望猛然縱身而起,一指點在彭無懼的昏睡穴上。
“三哥,你又來!”彭無懼惱怒地剛喊出五個字,就感到一陣黑甜的睡意爬上心田,頭一歪,從馬上摔了下來。
“大哥!你怎麼起身了?”披掛著銀盔銀甲的紅思雪和鄭絕塵並駕而來,正好看到彭無望點倒四弟,紅思雪連忙大聲道。
“咦,思雪,你怎麼也披掛上陣,你應該留在城中。”彭無望看到紅思雪身上英氣勃勃的銀甲,心中一緊,不由得失聲道。
“為什麼?”紅思雪奇異地一笑,沉聲問道。
“因為,因為,因為……”彭無望思忖了半響,無數個‘因為’脫口而出,卻始終說不出下一句話,腦中空空如也,竟想不出半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