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之爭 第三百三十四章 芥蒂

東宮之爭 第三百三十四章 芥蒂

信仰是什麼呢?大人曾經說過。人活着都是需要信仰的。

范慎很落寞的想着,忽然意識到原來即便是跟隨了大人這麼多年,他還是不了解大人,大人口中的許多東西他也還是根本不曾聽說過。

“如果按照大人的話來說,那麼我的信仰是不是就是讓范門輝煌再現?可這個信仰畢竟與我沒有直接的關係啊……我的人生,是不是太可悲了些?”范慎解下了他腰間的長劍,放在手中細細的端詳着,他忽然自嘲的笑了笑:“如果說我的人生實在可悲的話,那麼,就讓它在今天終結吧,來世,我會擁有一個牢不可破的堅定信仰!”

隨後,他拔劍,劍尖指點,冷眼望着那洶湧的人群,眼神深沉到近乎空白。

……

皇宮正門前。

本來陽光明媚的天空,忽然陰霾了下來,並且沒過多久,竟也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兒……很詭異的天氣,讓人感覺那樣的寒冷。

可這畢竟是冬季。

下雪是正常的。

寒冷的冬風吹拂在皇宮門前那一身白袍的公子身上,他的白衣隨風而舞。他的黑髮隨風而舞,可那一把斜指地上的寶劍卻堅定異常。

洶湧的人群愈來愈近,這些人望着擋在他們面前的那白衣公子,竟然一時間下意識的都放緩了腳步,他們好象有些不理解那白衣公子的所為,他們好象根本不知道,在這下着雪的天氣,那白衣公子手執寶劍阻擋在他們面前究竟意味着什麼。

“他是范慎!是范善的兒子!”

終於,人群中陡然暴出一陣廝吼,而這廝吼也讓許多人想起來,范善遠在河北道為王公公做事,那范慎為何會出現在這處?

世家中,當然不缺乏聰明之輩,不過就這麼幾個呼吸的瞬間,已經有人驚詫而叫嚷了出來,他們意識到了范門的背叛,意識到了范慎的來意,便當然會憤怒,便當然會驚訝。

因此,憤怒之下的人群,腳步便放快了一些。

“誰若膽敢上前一步,休怪我手中長劍無情。”雪花兒落在范慎頭上,他的口吻就如這雪花兒一樣不起波瀾,平靜異常,但也冷漠異常。

“范慎,你……”有一位年長的老者,興許是與范門有些交情。滿是憤怒的他忍不住越過人群,怒喝了這一句……但卻沒有了下句。

因為他已經倒在了地上,因為他的血已經染紅了雪白的大地,染紅了那把寒冷的長劍。

震撼,以及驚駭,終於還石演化成為了最原始的憤怒,其實做出了這個決定的世家們,早已放下了他們的畏懼,既然敢選擇直接衝來這皇宮,那他們當然想得到他們可能會面臨的收場,除了皇帝陛下會妥協之外,自然也還有流盡鮮血。

於是,人群中爆發出再一陣的怒吼之下,如同一片黑壓壓的烏雲,以一種大無畏的氣勢,衝上了一身白衣的范慎,沖向了這天地間那一點雪白。

血染皇宮。

……

“大人,世家子弟多年少習武從文,范公子一個人肯定支撐不了太久!”

依舊是在議事廳中,面色陰沉的張宏聽着公孫蘭這聲輕的提醒,他長長的嘆了口氣。終於點頭。道:“你去辦吧,記得,不要讓范慎就這樣死。”

我還欠他一條命呢。

公孫蘭緊咬着唇,再沒有說話。

議事廳中,高不危與張宏誰都不曾再開口,他們靜靜的坐在這兒,興許連他們都不知道他們是在等待着什麼。

等待着絕望的來臨?還是希望的到來?

答案,似乎是後者。

公孫蘭不過剛剛走出,門外便又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來人入廳后,顧不上去解下他身上覆蓋著雪花兒的斗篷,便開口道:“少府大人,殿下回京了!“

……

這,自然就是世家們最後孤注一擲的勇氣所在。

因為焦王殿下來了,因為焦王李重福已經兵臨城下了,所以他就必須得在城內為配合焦王殿下而做出所有事情,比如輿論的造勢,再比如給用這種稱得上是謀反的手段來給皇帝陛下壓力。

後來,得到了平王李隆基回京這一消息后,張宏第一時間便趕去了平王府,在王府中他也果然是看到了平王殿下!

“你做的很好。”將近一年未見,平王殿下明顯是消瘦了不少,但氣質卻更比以往多了不少霸氣,他微笑讚賞了張宏這一句,看着張宏坐在他身前後,才又道:“京城的大亂也確實很有必要……這一點皇帝陛下也應該知道。畢竟,如果京里這些餘孽都逼不出來的話,那麼即便我剿滅了焦王大軍,也依然達不到現如今的目的。更何況。放任京里這些世家繼續隱藏在暗中,不說可能會為大唐的日後帶來怎樣的後患,就眼下之事也必然會多許多麻煩,畢竟,長安城的他們與長安城外的焦王如果聯了手……那就不堪設想了。”

“謝殿下。”張宏輕聲回道,他其實一早就領會到了平王李隆基的意圖,他也知道平王要他回京,除了來面對京城裏的這些世家之外,更是要他將這些後患逼出來,然後一舉剷平!

而這,事實上也正是平王大軍在外始終不曾試圖剿滅焦王大軍的真正意思,他要的效果,便是要逼迫的焦王大軍兵臨長安城下,然後城內的那些人才會一一跳出來!

“但有一點我還是要告訴你……”平王李隆基微皺着眉,他嘆了聲,道:“眼下,皇宮門前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這是在我幫我剷除日後的後患,那些人也確實應該殺……可是,畢竟世家的根深蒂固自我大唐建朝以來便已存在,所以殺了以後,本王也還須給他們一個交代!”

“微臣……明白。”張宏神色平靜依舊。可唇角卻忍不住輕顫着。

從一開始,平王要他回京的意思,就是要借他之手,來清除京城裏的這些世家……要知道,世家們存在太久了,方方面面的勢力也已經大牢固了,這一點肯定不利於李唐皇室日後的統治,所以平王李隆基既然要打造一個萬年長盛的江山,那麼他當然不會容許在他腳下,會有這樣一股可怕的勢力存在。

他必須得消滅這勢力,但卻不能用皇室的力量。甚至是皇室的名義來做。而這,也只能交一個外人來做。

就像張宏。

當然,這一點只能是一個秘密,張宏非但不會因此而受功,更必須因此給出一個交代!因為,那些世家掌權者的鮮血……需要李唐皇室給出一個交代!

“本王的意思是……范公子的子嗣本王都會記下。”平王李隆基終於有了他日後一代君王的冷漠與恩威,就像是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繼續道:“而至於你,現如今也仍然還是在河北道替朝廷,平叛!”

“微臣……明白。”張宏神色依舊平靜。

這個結局不出他的意外,他其實也知道,如果不是范慎選擇了將他徹底暴lou出來,站在皇宮門前去做出這樣的事情,那麼這個交代也只能由他來給。

說這是平王李隆基的借刀殺人並不奇怪,可問題就在,平王借張宏的刀,而張宏卻是借范慎的手……

“很好,既然你明白,那本王就放心了。”

皇宮門處浴血廝殺的范慎想必完全不知道他的命運就是如此被人輕易決定,而這其實也正是政治的荒謬。

當然,也不能說是荒謬,如果不荒謬的話那就真不叫政治了。

“接下來,你便可以好好歇上一陣了,焦王大軍不足為患,城內有你飛騎營在穩定着局面,我也相信你有能力來做好這件事情。”李隆基徹底輕鬆了下來,他以前一直都認為張宏是個有情有義到愚昧的少年,所以他先前真是擔心這少年會因為范慎……而抗拒他的意思。

不過好在,這少年終於還是成長了起來,好在這少年……也逐漸更像一個上位者,一個掌權者了。

這當然是一件讓平王殿下又欣慰……又擔心的事情。

“若微臣所料不差的話,河南道,河東道大軍都已囤集在長安四處,只等王爺一聲令下,便可長驅值入,將焦王大軍一舉剿滅。”張宏輕聲言着,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平王殿下也只是點頭。

“可為什麼,在臨近長安城的時候……韋和會遇伏?為什麼韋和親率的江南道大軍會損失慘重?”緩緩言着這一句,張宏看着平王李隆基,依舊沒有任何的情緒。

韋和。

張宏的嫡系親信,也是最初他為了向平王李隆基表示他的態度,而調派到山南東道輔佐李隆基的江南道大營大將軍。

可他卻在入京之前,遭遇了伏擊……

“張宏,這個問題你不應該來問本王。”平王李隆基真的是很意外張宏沒有理會范慎的生死,但卻偏偏來質疑韋和的身死,他真的很意外這個少年……怎麼就敢這樣公然來質問他。

“我只是想知道。”他微微垂下了頭,彷彿是不敢迎着李隆基的眼神。

“真的只是想知道?”平王殿下忽然冷笑,他道:“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你不僅僅是監察院的少府,你的將來也不會僅僅局限於監察院!皇帝陛下是要用你的,而本王……日後也更是要用你的。既然你被本王與陛下投以了這樣的信任……那麼在你手中,便不能再擁有任何不光彩的東西,比如韋和,他到底還是韋氏的餘孽!他不死!你便永遠不能幹凈!”

張宏沉默。

他聽出了平王李隆基的意思,他也知道平王李隆基是在以韋和的死,來為他爭取更加燦爛的前途……

死一個韋和,可以換到將來的光明,可以換到來日一代君王唐玄宗的絕對信任。

這似乎不是一件壞事。

所以張宏微微點頭:“謝殿下。”

可平王李隆基依舊從淡然自若的張宏口中聽出了一些情緒,這種情緒讓他很不愉快,他當然知道這少年的重要性,他也知道……那老狗的死,不過就是在預兆着他與他姑姑太平公主的紛爭開始,所以他真的不能讓這少年有情緒。

他猶豫了下,道:“江南道大營的大將軍……便由楚子昂來統領吧,我聽說此次京中之事,他做的不錯。”

張宏輕輕點頭。

楚子昂,楚氏的嫡系子弟,也是他的心腹,這自然是在表明着平王殿下的妥協,他也依然是將江南道交給了張宏,並沒有因為韋和的死,而試圖染指江南道。

“好了,此次你的功勞甚巨,等這一切平定,本王定然為你請功!”恩威並施,平王李隆基君臨天下之氣象已成,事實上,這個時候的他必然會成為東宮之主。

即便還有着太平公主,可她的計劃已經被那老狗徹底打亂了,她就算還有佈置來阻撓李隆基的入主東宮,那也再沒有了理由,因為這一場叛亂的中心,就出自她的府中。

……

可出乎李隆基的意料,對於他這請功的提議,張宏卻是擺手,他忽然微笑了起來,言道:“既然焦王大軍覆滅在即,在河北道之事,小可也接到楚圖來信說是幾日便可平定,那小可也真是想休息一陣子……殿下,您好像忘了,小可今年已有十七,是該成婚了。”

說起成婚,平王李隆基面色便有些古怪,他見過張宏那位嬌羞可愛的小妻子,便當然會有些……他笑了笑,點頭道:“也是,那皇帝陛下那處,你打算如何請辭?”

“殿下,想來皇帝陛下也清楚,這京城動蕩后,我肯定需要暫避風頭,所以休息一陣子陛下應當不會反對。再說,我這個狀元郎如果沒有在外為官的經歷的話……那也實在是不足以位身於朝堂之上。”放下了先前兩人談話間的不平靜,這時的平王府偏殿氣氛極為輕鬆。

“有道理……那本王便為你請個蘇州刺史?”李隆基似乎是在說笑,很放鬆的取笑張宏。

“刺史啊……十七歲的刺史不kao譜啊。”張宏難得的放下了這幾日的疲憊與擔憂,他也笑的很輕鬆。

平王李隆基暢快大笑,卻也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他當然知道,張宏此次去江南道……不會呆上太久的時間,所以放任什麼官職,根本無所謂。

“記得早些回來。”收斂了笑意的平王李隆基略帶深意又道。

張宏沉默點頭,他自是知道,就算眼下他可以擁有一段輕鬆的時間,可距離他真的輕鬆還很遙遠。

“你應該知道這件事情應該還不算完……”似乎是注意到了張宏的點頭略顯漫不經心,平王李隆基迎着張宏疑惑的眼神,整了神色,很認真的道:“想必你也注意到了……這一場叛亂來的確實詭異,無論是山南東道或是河北道,其實本不該如此不堪一擊的,那老狗也不應該覆滅的如此之簡單。”

張宏神色有些複雜,這一點他其實早便注意到了,從他與二王爺薛崇簡輕易拿下洛陽城時,他便感覺到了些許不對。

“所以就本王看來,這場叛亂應當便是那老狗一個掩人耳目的局,他真正的本意應該不是叛亂……而是要做些其他事情。”

李隆基的循循誘導讓張宏皺起了眉,不得不說,眼下這場聲勢浩大的叛亂,其實是自從張宏還在江南道時那老狗便已經開始佈置的了,而假若這場叛亂真如平王所言,僅僅是那老狗掩人耳目的話……那他到底想要做些什麼事情?究竟是何等重要的事情居然需要他用這樣一場聲勢浩大的叛亂,再加上幾年的時間來準備?

張宏想不通,但隱隱感覺到了幾分心悸,他知道那老狗的能量,也知道那老狗的手段……如果真這樣,那隻能證明那老狗真正的目的,必然十分可怕!

“我聽說……王公公應該命不久矣。”張宏下意識的一句話,讓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確實如此,也正因為如此,本王才放心不下!”李隆基皺眉,他沉聲再道:“你想想看,假如他死了,那他手中所掌握的那些東西會留給誰?況且這也不僅僅是留給誰的問題……須知他所掌握的權勢,諸如河間崔氏,以往的江南楚氏……甚至還有可能連隴西李氏也同樣在他手中,那麼死以後……”

“殿下,您的意思是說,這場叛亂僅僅是那老狗為了完整的將他掌握的權勢留給一個他信任的人而設?”張宏其實已經意識到了這個事實,這讓他極為苦澀,同時也感覺到更加的疲憊:“要真是這樣的話……這手筆也實在是不可謂不大!”

一時間,平王與張宏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他二人自然是很清楚的便可意識到這件事情的關係重大,那老狗倘若真是如此安排的,日後便肯定還有更大的隱患!

這幾乎已經讓張宏忍不住去想……日後這大唐的衰敗是否便與此事有關係呢?

突然想到這一點,讓張宏忍不住自嘲而笑了笑,他意識到他確實是在胡思亂想了……

接下來,因為這一事的沉重便讓張宏再也不想去多說什麼了,他只是與平王殿下二人又說些閑話,很默契的避開這個嚴重到令人頭痛的問題。

在皇宮門前血染一片,城外大軍壓城之時,他二人卻都是難得的擁有了一陣空閑,居然還有時間說著閑話。

很諷刺。

……

“殿下,若無他事,小可便暫且告退了。”約莫有一個時辰,張宏最終還是起身,打算離去。

平王李隆基微笑點頭,可就在張宏起身以後,他卻忽然又笑問道:“難道你真沒有考慮過持盈?”

很突兀的一個問題。

張宏想起那個梅樹的小女孩兒,他也想了持盈,來日的玉真公主。

他搖頭:“父母之命不可違,只能辜負陛下好意了。”

言罷,他起身,向著偏廳門外走去。

可剛走到偏廳門口,身後的平王李隆基,卻又問道:“你真的再沒有問題想問本王了?”

手扶着殿門,張宏微微垂下了頭,他似乎是在猶豫,片刻之後,他終於開口,道:“殿下,小可一直有個疑問,聽說您在山南道遇到不少麻煩,連王平將軍都險些失策……這一切都只是因為焦王軍中有個黑衣人,我一直在想,那個黑衣人,究竟是不是當年的宗楚客?”

“不錯!”平王李隆基幹脆言道,其實這件事情他早便知道了,既然當年逃亡在外的宗楚客,是那老狗絕對信任之人,那他當然便也可以在後來投身焦王軍中,繼續為那老狗儘力做事。

這個問題之後,張宏再次沉默了下來,卻並未曾離去。

而對此,平王李隆基顯然並不意外,他好象可以肯定,張宏必然還有問題。

果然。

站在殿門處,背對着平王李隆基的張宏,忽然開口,聲音極輕且平靜非常,他道:“殿下……這幾年來,小可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當年,您為何要殺我?”

本該勃然大怒的平王李隆基出乎意料的微笑了起來,而這個問題,也是他等了好多年的問題,他知道,既然這個少年終於還是問了出來,那便意味着,這少年對他的芥蒂就再也沒有了。所以他回答的很坦然。

“因為當時本王需要公主府亂起來。”

張宏欠了范慎一條命。那是因為當年在京城他二人曾在王府衚衕處遇到一場驚險異常的刺殺,而那一場刺殺中,如果不是范慎的捨命相救,張宏肯定必死無疑。

那場刺殺在當時始終沒有任何結果,一是因為根本查無頭緒,誰都有可能刺殺張宏,包括當時的老狗,包括當時的韋后餘孽,二則是因為,那時的張宏急着趕去江南道幫助楚圖,也確實沒有時間來詳細追查。

所以一直以來,便就成了個懸案。

可其實,那根本不是一樁什麼懸案。

從一開始張宏就知道那場刺殺出自平王李隆基之手,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平王李隆基當時是認為他是太平公主的人……而造就的那一場刺殺。而至於張宏當時便能猜出來這一點的原因,也很簡單。

不要忘了,那個時候最終救下他與范慎的,是穿着平民服飾的葛福順與陳玄禮……兩個堂堂萬騎營大將軍,穿着平民服飾逛街,恰好遇上這場刺殺,明顯是有人刻意的安排。

而平王李隆基為何又會放棄刺殺張宏,又救下他……這個原因,張宏不打算再問,也沒有必要去問。

因為這一切,畢竟,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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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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