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父愛如山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突然萌生了這樣的想法:我今天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需要孫悟空了,便去找他;不需要了,便把他扔在山上……有這麼辦事的嗎?
我拿起那又從石頭變回來的手機,卻意識到,孫悟空根本就沒有手機,我如何聯繫他?
靠,忙活了半天,連怎樣聯繫都不知道,看來也只有再去無憂山找他了。
第二天的數學課,我心不在焉,只想着放學時能去無憂山找孫悟空。
課間的時候,肥妞走了過來,“穎,對不起,我昨天自己一個人跑了。”
“沒事的,在那種情況下,自保是對的。”其實按照我以前的脾氣,我本來是想臭罵她一頓的,我跟你是閨蜜耶,遇到危險了,你就自己跑了?但是不知為什麼,我竟然如此大度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懷疑是孫悟空影響了我。
是他,眼睛裏放出奇異的紅綠怪光,射入我的瞳孔,讓我催眠。
是他,叫我見識到了他與大馬猴之間的生離死別。
儘管我不知道,那場生離死別,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但當我想罵肥妞時,我突然變得不忍心了。
腦海里浮出這樣的畫面:大馬猴站了起來,微微泛紅的眼睛望着悟空,白皙的臉上是絕美的笑容。她眼睛裏看到的,只是悟空舉起的右臂,但腦子裏浮現的,卻是悟空那張熟悉的臉龐。這臉龐好似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他偏着頭,眼神是那麼溫柔,那麼親切……
這畫面真的很感人,讓我很想流眼淚。
“你咋么啦?”肥妞似乎覺察到我跟以前有些不一樣,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
“沒啥,”我說:“想爸爸了。”
其實我是在騙肥妞。
我已經好久沒有想這個叫“爸爸”的人了。
我甚至有些記不清他的樣子。
十年了,整整十年,我都沒有見過他。
我的記憶里只保存着他十年前的模樣。
那時我八歲,他三十歲。
他總是高高得把我抱起,讓我高高在上地審視着自己的幸福,感覺家裏溫暖到了極致,彷彿全世界的快樂都在這裏。
他總是和媽媽一起將手臂交叉,讓我彎腰從他們的手臂下穿過,然後喊着:“星星照月亮,照着我的寶貝快樂地成長——”。
其實我的要求並不高,只要求他對我像從前一樣好。
可是有一天,他說著同樣的話,把另一個女孩摟在懷中。
那時我八歲,他和媽媽三十歲,另一個女孩十八歲。
媽媽說,爸爸和另一個女孩有了愛情。
我問媽媽,愛情是什麼?
媽媽不說話,只是轉過身去抹眼淚。
然後,他和媽媽離婚了。
再然後,就沒了他的消息。
十年了,我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
也不知道他和另一個女孩結婚了沒有。
也許他們之間是愛情吧。
可是他們的愛情為什麼要摧毀我的親情呢?
父愛如山,
我的山,為什麼說塌,就塌掉了?
我那個愛我的爸爸去哪兒了?
誰還我的爸爸?
肥妞見我很傷心,
卻沒有辦法安慰我,
只是坐在那裏陪我難過。
這個時候,我在想,如果有一條白手絹,該多好!
就悟空給我變出來的那條白手絹。
然後再給我浮現出那兩行字:
“
十里長亭霜滿天,青絲白髮度何年。
今生無悔今生錯,來世有緣來世遷。
”
肥妞拉着我去踢毽子,
這是我們女學生很喜歡的一種戶外運動。
而我,卻什麼心情都沒有。
上課鈴響了,這堂是物理課。
物理,無理,沒有道理啊!
老師又開始絮絮叨叨她的自由落體運動了。
我內心裏早就起了逆反,
你翻來覆去的,不就那點東西嗎?
自由落體,不就是垂直方向是一個初速度為零而重力加速度為G的加速運動,水平方向是一個帶初速度的勻速直線運動嗎?
只要抓住了事物的本質,自由落體運動非常好解決。
核心就是一個時間T。
站在高台上,扔出一個球,
只要知道了水平方向的初速度,知道了水平方向扔出的距離,自然可以算出球在水平方向運動了多長時間,然後用這個時間T、初速度零、重力加速度G,自然就可以算出球在垂直面上走了多遠,也就可以算出高台的高度。
或者反過來,知道了站立高台的高度,就能反算出時間T,然後用這個時間T,再結合球的水平初速度推算出球水平面上扔出多遠,或者結合球水平面上扔出的距離推算出球的水平初速度。
多簡單的問題啊!
就這麼點東西,物理老師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讓我們做題,何必呢,何苦呢?
你讓我們這麼重複地做,不就是機械運動嗎?
素質教育搞了這麼多年,你還在用填鴨式教育、題海戰術來帶我們。
這樣帶出來的我們,不全都是高分低能嗎?
所以物理課,只聽了個開頭,我就逃課去了。
我本以為會在無憂山上見到他。
卻沒想,他一直在樓下等我。
一身金甲換成了筆挺的西裝,連髮型都發生了變化。
尖耳猴腮的猴臉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輪廓分明的面孔,清峻而淡定。那一雙如夢如霧的眼睛,好像隱藏着許多秘密,讓人朦朧不可見。
我一下子獃獃愣住,他眼睛裏的若有所思、沉鬱憂愁,似乎在哪裏見過。
我想要心不在焉地扭過頭去,裝作未曾看見他。
但我的眼睛總是不受控制地沉浸在他那柔和的目光中。
這……是他嗎?
一瞬間,我恍惚了。
一瞬間,我感覺整個世界寂靜的沒有一絲響聲,除了我自己的心跳。
一瞬間,時間流轉,輪迴重啟,他與我跨越生死,照見三十三重天。
他是誰?
我又是誰?
“謝冰瑩!——”
我好像聽到心底喊出這樣一個名字。
中邪的恐懼讓我從沉迷中蘇醒。
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
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柔和清純的微笑,“你——怎麼來啦?”
他凝視着我:“想你。”
最簡單的話,
卻蘊含著最深刻的內涵。
我心口一酸,“原來你——會說話?”
他笑了,笑容就像漆黑中透着靛藍,深邃、平靜、遼闊,像是風平浪靜、繁星滿天時的夏夜大海,“我剛剛會說。”
我腦海里,有一連串的問題。
比如,你昨晚住在哪裏,你是怎麼換的這一身衣服,你是怎麼找到我的等等。
但還沒等我開口去問,他就輕輕捏起我的手,向校外走去。
“開玩笑,這是學校啊!”我觸電般地將手往後縮,卻怎麼也縮不回去。正要罵他,卻奇怪地看到這樣的場景:周圍的一切都停滯了,自行車停止了移動,鳥兒停止了飛翔,連風都不再吹起。
所有的生靈,都化為死寂的雕塑。
除了我和他。
“你這是……魔法?”
“定身術。”他輕輕地揉了一下我的手,“小把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