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屠殺,惡名
“轟”
隨着一聲驚天動地的悶響,地面就好像是發麵饃饃鬆軟的表皮,猛然鼓脹起來,形成了一個隆起了大包。
在一團紅的耀眼的火光當中,城牆似乎劇烈的搖晃了一下,旋即以肉眼可見的緩慢速度朝內傾斜。
與此同時,伴隨着震耳欲聾的歡呼和吶喊之聲,數不清的士兵一擁而入。
曾經頑強毅力了長達兩個多月的雄偉城牆被炸出了一個長達四十多步的缺口,城內的士兵還在絕望的做着最後的抵抗,似乎想要堵住這個致命的缺口,很快就淹沒在無邊無際的攻城大軍之中了。
作為大食的國都,這座千年古城終於被攻破了,從這一刻開始,大食國正式宣告滅亡。
廝殺還在繼續,但卻已經沒有了多大的意義,守軍的失敗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
趙苞統領的攻城大軍總計九萬餘眾,其中作為主力的學生兵只有一萬掛零,更多的則是佔領區的僕從軍。
作為一個老大的千年帝國的國都,這裏曾經是一個無比繁華的城市,擁有二十多萬人口。
從各地趕來的大食抵抗軍和守衛軍,不下四萬之數。
完全是倚仗堅固的城防和頑強的意志,才堅持抵抗了一百多天。
其實,結局早已經註定,這座城市是不可能守住的。
洪長安的主力和十幾萬大食僕從軍,早已在外圍切斷了這座城市的一切進出通道,形成戰略合圍之勢。
早在一年前,大食王城的所有補給渠道全都被掐斷了。
在補給斷絕的情況之下,這座城市依舊頑強抵抗了三個多月。
根據細作的報告,城內早就斷了糧,牲畜早就吃了個精光,甚至連老鼠都被吃絕了,已經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
在這種情形之下,王城的抵抗不可能持久,一百多天的戰爭已經達到了極限,足以證明他們的頑強和英勇。
弓箭和火器早就消耗殆盡,城上的抵抗軍除了瘋狂的往下扔石頭之外,已不能在事實上阻止攻擊一方的蜂擁而入了。
或許是守城的大食人早就知道大勢已去了吧,他們已不再奢求活下來的希望,而是好像發了瘋一樣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捨命衝殺,很快就被早有準備的炮火轟成了骨頭渣子。
雖然大軍已經進城,但是戰鬥並沒有結束,反而愈發的慘烈愈發的血腥。
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房屋,都需要經過反覆爭奪,整整四天的巷戰所產生的傷亡數字甚至超過了正規的攻城戰。
那些絕望的抵抗軍哭喊着,和進攻的士兵抱在一起,一個個視死如歸,打的異常慘烈。
這樣的巷戰極大的限制了火力輸出,讓趙苞無比厭煩,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以素來的果斷態度下達了一個命令:“兵民不分良莠難辨,全數格殺,放火焚燒。”
因為分不清楚哪個是敵軍哪個是平民,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殺死城內的每一個人,放火焚燒整個城市。
即便是這些學生兵的心志已經如鐵一般堅硬剛強,但這畢竟是人口數量超過二十萬的大型城市,這個命令一旦執行起來,必然會殺的屍山血海,這種城市將會化為廢墟。
縱觀歷史,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只要是有了屠城的事實,一個“屠夫”的名號終究是脫不掉的,必然留下千古罵名。
“趙指揮,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沒有任何考慮,甚至沒有絲毫的遲疑,趙苞說的非常直接:“屠城,這是命令!”
這是命令,那就必須執行,這是軍規。
屠城令下達之後,慘烈到讓人不堪用筆墨形容的大屠殺旋即展開。
七日之後,終於肅清了所有抵抗,而這座千年古城已完全陷入烈焰之中。
雖然屠城令是趙苞下達的,每一個士兵都兩手血腥,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樣的屠殺究竟意味着什麼。
這是在踐踏人類的底線,從他們開始執行屠城令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拋棄了作為人的最基本道德。
雖然已經肅清了所有抵抗,但卻沒有一個學生高興的起來。
反而是那些數量眾多的大食僕從軍,全都興高采烈。
通過屠殺,他們證明了自己的忠誠,並且得到了很豐厚的回報:在屠殺的過程中,他們得到了很多夢寐以求的東西,比如說金銀珠玉,比如說女人,及其其他所有的財富,只不過這些財富全都沾滿了鮮血!
作為大食方面軍的最高統帥,洪長安被下屬趙苞的大屠殺驚的目瞪口呆。
望着正在大火中熊熊燃燒的千年古城,洪長安完全無法理解這種行為:“趙指揮,你……你怎能如此屠殺?”
“王城之內的抵抗軍不足四萬,卻在彈盡糧絕的情形下頑強抵抗超過百日,必然是得到了城內百姓的極大支持。”
“這是當然的,這裏是大食國的王城,戰鬥肯定會有很激烈。”
“這裏聚集了大食國最精銳的人口,頑強抵抗這麼久,已經足以證明他們的決心和勇氣。這是這個民族的最精華部分,敵之英雄我之寇讎,若不將他們全部消滅,則是養虎為患!”
屠殺令絕不是一時衝動的產物,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命令,面對洪長安的指責,趙苞反而顯得異常平靜:“各族象徵,本就是力強者勝,容不得絲毫溫情與憐憫。”
“那你也不能部分老幼全部屠殺了呀,這是罪行。”
“為了勝利,沒有什麼手段是不可以使用的。這是為了震懾大食人,完全是出於軍事需要,我不覺得有任何過錯。”
拋開道德層面,單純以利益考量,將一座城市化為廢墟,成為無人區,都是不划算的。
“你可以這麼認為,但我必須對你做出懲罰。”洪長安說道:“你被撤職了!”
“我必須提醒洪指揮,你沒有這樣的權利。”
雖然洪長安是趙苞的頂頭上司,但卻不是官場上的那種從屬關係,所謂的上下級關係完全是出於戰爭的現實需要,僅此而已。
按照規則,洪長安確實無權解除趙苞的職務。
但是張啟陽有這個權利,只可惜張啟陽還在萬里之外的母國。
就在洪長安和趙苞爆發了激烈爭吵的同時,一隊早已經失去了戰鬥能力的士兵被搜索出來,押着他們的正是趙苞率領的僕從軍。
這些投靠了趙苞的僕從軍好像趕羊一樣驅趕着自己的同胞,又象殺羊一樣把他們砍的身首異處。
在接下來的戰鬥中,趙苞率領着萬餘學生和數倍的僕從軍,一路勢如破竹不費吹懷之力就連下四城。
要麼投降,要麼屠城,這是趙苞留給對手的兩個選擇。
王城的大屠殺極大的震懾了大食人,為了避免城毀人亡的悲慘結局,這四個城市全都沒有爆發過真正意義上的戰鬥,而是全部獻城投降。
從軍事意義上考慮,趙苞的屠城令確實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從個人品行來看,這個屠城令也成了他人生之中的最大污點,一輩子都洗不幹凈的污點。
消息傳回國內,舉國嘩然。
人頭不是韭菜,割了就再也長不出來了。
二十萬人口,就因為趙苞的一道命令,幾乎被屠殺的乾乾淨淨,這樣的暴行已完全逾越了人們所能夠承受的心理底線。
秦時的白起雖然天縱奇才,是不世出的兵家,卻因為在長平一戰中坑殺趙卒而留下了千古罵名。
趙苞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直接就對平民動刀子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樣的暴行一定要口誅筆伐,對於趙苞的指責和謾罵之聲頓時鋪天蓋地。
撤換趙苞,嚴厲懲處的呼聲一日高過一日,一浪高過一浪。
奈何這個趙苞不是朝廷的兵,他的職位也不是朝廷委任的,朝廷除了對他嚴厲指責之外,並不能對萬里之外的趙苞造成任何具有實質意義的影響。
只有張啟陽才能解除他的職務,才能真正的讓他為自己做下的暴行負責。
關於發生在王城的大屠殺,張啟陽比天下人知道的更早。
因為洪長安的報告書和趙苞的自辯書早就送到了張啟陽的手中。
洪長安的報告書已經把事實說的很清楚了:在已經攻破城市的情況下,趙苞依舊下達了屠殺令。
雖然洪長安對此持反對意見,卻無權因此對趙苞做出懲處,希望李吳山具體處理此事。
趙苞的自辯書簡單到了極致,只有八個字:為我族計,何懼之有?
面對已經發生的大屠殺,張大帥卻三緘其口,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隨着時間的延續和輿論的持續發酵,鋪天蓋地的職責和謾罵滾滾如潮,張啟陽必須有所表示。
經過慎重考慮之後,張啟陽給洪長安下達了一個命令:撤去洪長安大食方面軍的職務,由趙苞取代之。
同時,張啟陽又給趙苞送去了一個東西,那是一枚純金打造的勳章,這是毅勇軍體系之內的最高榮譽。
原以為張啟陽會撤了趙苞的職,但他卻撤了洪長安的職務,並且由趙苞取而代之。
除此之外,張啟陽還給了趙苞至高無上的榮譽,除了任命他為大食方面軍的最高指揮官之外,還委任他為大食總督。
如果說趙苞的屠城令引起天下嘩然的話,張啟陽的這個處置手法立刻就讓天下沸騰了。
這是在鼓勵屠殺,這是在踐踏所有人的底線。
只不過,攝於張啟陽強大的威望和影響力,除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之外,沒有人敢象罵趙苞一樣對着張啟陽破口大罵。
但張啟陽必須為此做出解釋,否則的話,他的罪行將遠遠超過趙苞。
對於罪行的鼓勵,比罪行本身更加嚴重,這是一個態度上的問題。
趙苞是嗜殺成性的屠夫,是嗜血成性的野獸,你張啟陽也是嗎?
“你是距離我最近的那個人,應該知道是我怎麼想的,就幫我擬一份書文,對天下人說明一下吧。”就好像是在說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張啟陽頭也不抬的對金絲雀說了這句話之後,就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了。
他在續寫許文才的《勇毅公本紀》:“趙氏破大食王城,屠滅二十萬眾,天下嘩然輿情滔滔,張帥勵之。”
完全按照許文才那種客觀公正的筆法,僅僅只是記錄這段歷史,卻不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作出任何主觀上的評定,這才是真正對歷史負責的態度。
功過是非自然有後人評說,自己不會任何評論,只是老老實實原原本本的記錄歷史。
金絲雀則在張啟陽的身邊開始書寫一份文字,對於張啟陽的這個行為作出解釋:
“各族之爭,無非強存弱亡爾,彼之精銳英雄,我之心腹大患,必除之。”
“各族之爭,非迎請送往,實為你死我活之較量也,豈容得絲毫溫情?假使他族強大而攻我,我輩欲殺之而不得,唯有成為刀下亡魂亦。”
“我之精銳,系民族興起之希望,為減傷亡而滅敵眾,何錯之有?”
“狼食羊而羊事草,諸軍見羊之亡而生惻隱,豈不知此為天道乎?君若憐惜羊而狼何辜?豈不見青草之存亡乎?”
完全可以想像得到,這樣的說法並不能獲得公眾的認可,至少不能得到全天下人的首肯,因為並不是每一個都可以接受這樣血淋淋的現實,他們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想別人,總是認為溫良恭儉讓才是全世界都應該遵循的價值觀。
這當然是因為他們還不知道各族競爭的殘酷真相。
張啟陽也不奢求得到全天下人的理解,但他們總會明白自己的苦心,只不過這需要很長的時間。
“這份書文一發出去,老爺的名聲可就毀了,必然會有很多人大罵老爺是世之屠夫,是率獸食人的強賊。”
張啟陽還是沒有抬頭,他用一種毫不在乎的語氣說道:“你應該不會認為我是一個在乎名聲的人吧?”
“婢子當然知道老爺不在乎那些個虛名,但這畢竟的觀瞻所系,還想需要顧忌一下為好。”
“若是以前,我肯定會想方設法的辯解,但是現在么,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張啟陽終於抬起頭來,直視着金絲雀的眼睛,笑呵呵的說道:“連你都已經兩鬢染霜了,我自己肯定更加的蒼老,我們這一輩人,尤其是我,還能活幾天?又何必在乎別人的觀感?世人或許還無法理解我的作為,但時間會讓他們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連趙苞這樣的年輕一輩,都可以為了民族利益而不在意自己的生前身後之名,寧可留下千古罵名為萬民唾罵,也要堅定的執行下去,我又有什麼好在乎的呢?”
“我們這一輩人的歷史使命已經基本完成,接下來就應該由年輕一輩來施展了,這個時代是屬於他們的。”張啟陽說道:“有些沉重和不潔的東西,必須由我來承擔,如果趙苞的行為最終被歷史證明是錯誤的,那就讓歷史的懲罰降臨在我身上吧。因為他是我的學生,他繼承的是我的思想,我必須為他負責。”
張啟陽給趙苞的那一枚金質勳章,和屠殺本身無關,而是為了表彰他的態度。
為了民族利益,不惜留下罵名,這才是一個對民族負責的態度。
也是他們這一代人應該具有的態度!
在民族利益面前,可以犧牲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百年之後的歷史定位。
無論是名垂千古還是遺臭萬年,只要是為了民族利益考慮,都是對的。
完全可以想像得到,趙苞的行為不可能名垂千古,而是一定會遺臭萬年。
那麼,這個責任就由張啟陽來承擔吧,這個罵名還是留給張啟陽吧。
“你用我的名義給朝廷上一個奏本,讓朝廷委派官員去行宣教之功,惡人我來當,好名聲留給別人吧。”
既然已經攻佔了王城,除了一些掃蕩參與的戰爭之外,大食國已不復存在了。
到了這個時候,就需要進一步的文化輸出了。
屠殺的惡名由我承擔,宣教天下施恩四海的善行由別人去做,想必一定會有很多讀書人會爭搶着去宣教四方蠻夷,會爭先恐後的把聖人教誨散佈到天涯海角。
到了張啟陽這個年紀,他已經越來越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了,他只在乎自己能給這個世界留下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