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西域戰事

第576章 西域戰事

“呸,呸……”萬迎風用力吐出灌進嘴裏的沙子,一屁股坐在鬆軟的沙地上,脫下靴子用力的磕打着,倒出一大堆沙子:“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對於萬迎風和他手下的士兵而言,這裏就是一方完全陌生的世界,除了荒蕪的戈壁灘就是一望無垠的茫茫沙海。

白天的日頭毒辣的很,簡直融金煉鐵,到了晚上卻又能把人凍個半死。

若是颳起了大風那就更糟了,費了好大的力氣在挖出來的拒兵壕會在一夜之間填平,若是不儘快清理,連營帳都會被沙土掩埋大半截。

完全陌生的環境和氣候對於遠征軍極其不利,好在他們的準備還算充分。

兵甲器械、糧秣物資等等這些就不用說了,甚至連每一個士兵的裹腳布都分發到了個人。

作為一隻造反起家的隊伍,這支以固州軍為底子建立起來的軍隊始終保持着當年造反軍的本色:雖然他們的戰鬥力很一般,但卻耐力十足,吃苦耐勞的精神一直延續至今。

大家都是因為實在活不下去才造反的苦哈哈,能有口飯吃就不錯了,對於裝備的要求很低。

在投靠毅勇軍之前,不要說是正經的軍靴,就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鞋子都配不齊全,穿着破爛的草鞋甚至乾脆光着腳板打仗一點都不稀奇。

投靠了毅勇軍之後,雖然物資供應得到了極大改善,但是這麼多年以來,當年“艱苦樸素”的作風卻一直流傳着。

不論是當年的老兵還是最近幾年入伍的新兵,都會本能的把“衣帽鞋襪”等軍用品積攢起來,找機會帶回到家裏去給兒女們使用。天長日久耳濡目染之下,就養成了一個不知道到底是好還是壞的傳統:不穿襪子。

能有雙鞋子穿就不錯了,套上軍靴就往前沖。

至於襪子這種玩意,雖然每年都會發八雙,卻很少有人穿,而是儘可能的節省下來帶回家裏去。

行軍打仗的大老粗,穿不穿襪子根本就是一件無所謂的事兒。

但是,在大食國開戰,卻不是個樣子。

灌進靴子裏的沙粒和細小石子很硌腳,嚴重的還會影響戰鬥力。

所以,上面專門給這些士兵裝備了裹腳布。

用粗細兩種麻線紡織而成的細長布條,可以把腳丫子全都包裹起來,更重要的是可以把小腿和足踝連為一體,這是襪子做不到的。

連這種微小的細節都考慮到了,足見張啟陽對這場戰爭的準備到底有多麼充分。

趁着戰鬥的間隙,伙夫們把戰飯送了過來:鹹的發苦的豆腐乾、大塊的腌菜和辣蘿蔔條子、熱氣騰騰的油餅還有大桶的酸湯,除此之外,還有少量的干米飯,那是為軍中少量的南方士兵準備的。

有飯有菜有稀有干,還能根據個人口味進行調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對於萬迎風來說,簡直不敢相信。

以前打仗的時候,有什麼就吃什麼,實在沒有了就餓着肚子繼續打,哪有這麼好的伙食水準?

鹹菜、豆乾、油餅子,這些東西看起來極為普通,但這是前線是,是距離母國萬里之遙的西域他鄉,每一粒米每一種物資都需要長途運送,成本會成倍甚至成數倍提升。

在以前,這樣的情形根本就不敢想像。

這隻能說明自身的實力是真的強大起來了。

“都給老子多吃些,下一頓說不定是什麼時候呢,這一頓一定得吃飽了,誰他娘讓你吃口糧的?真當老子的軍法是開玩笑不成?”廉金斗大聲的喝罵著:“都把奶餅子給老子收起來,誰要是再敢偷吃,老子就讓他吃軍棍!”

陣前戰飯和單兵口糧絕不是一回事,更不是一種東西。

在不太激烈的戰鬥中,後方的伙夫還能把熱氣騰騰的飯菜送上來,一旦戰鬥打的激烈了,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也沒有這樣的時間,到時候就只能吃隨身攜帶的單兵口糧了。

所謂的單兵口糧,其實就是五個拳頭大小的“奶餅子”和一包鹹肉干。

那種奶餅子是今年才開始正式裝備軍隊的,這玩意的主要原料是麵粉,摻和了產自蒙古的奶磚,再用大量的糖進行炒制,凝固之後就會變得很硬,不僅便於攜帶而且含熱量高,可以迅速補充體力。

因為這種東西的含糖量極高,都已經甜的發膩了,又摻雜了至少四分之一的奶磚,完全可以當做“奶糖”類的零嘴來吃。

所以,在很多時候,那些士兵們就會偷偷的切下一部分含在嘴裏解解饞。

甜味中帶着奶香,掰下一小塊就可以含在嘴巴里,偷吃的現象屢禁不止。

但這玩意的成本非常高,一個拳頭大小的“奶餅子”運送到這裏,其價格足夠換一整隻燒雞了。

“時辰差不多了,我估摸着又得開打!”連續多日的持續激戰,已經讓萬迎風熟悉了大食人的戰鬥節奏:“都警醒着點兒,頭盔,你的頭盔呢?那是保護你腦殼子的,塞在屁股底下做甚?當馬桶用么?戴起來,戴起來。”

因為風沙太大,很多士兵索性摘下了頭盔,隨便扯下一片衣襟把腦袋包起來當做頭巾使用。

這種狀況只會出現在萬迎風的營頭之中,他們旁邊的那些學生兵絕對不會這樣。

在這個四千多戰兵的陣地上,學生兵的數量只有一千六百餘人,每一個學生兵都穿戴整齊,正在利用難得的空閑時間加固戰壕。

趙苞正帶着些人將敵人的屍體拖拽過來,然後用這些屍體疊砌成一道矮牆,用來阻擋鬆軟是沙土。

在幾乎所有人的心中,死亡本身就一個可怕且又神秘的字眼兒。

很多士兵並不懼怕生龍活虎的敵人,但卻對於戰場上的屍體有着一種近乎於本能的畏懼心理,似乎屍體真的具有某種神秘的威懾力。

但是,趙苞他們這些人,則完全沒有這種忌諱,他們已經把敵人的屍體當做是一種資源或者是一種材料,儘可能的用在有利於自己的事物上。

萬迎風雖然已經是一員老將了,早已經在鬼門關前幾次摸過閻王爺的鼻子,早就看淡了生死,但他對於屍體還是有種淡淡的。

不能說是畏懼吧,但至少是一種心理上的忌諱,他很不願意觸碰那些總是和死亡聯繫在一起的屍體。

就好像是搬動石塊或者其他沒有生命的東西那樣,趙苞等人很快就用屍體“構築”起一道低矮的“牆壁”。

“趙指揮……”雖說萬迎風的資格更老軍銜更高,但他卻不是這片作戰區域的最高指揮,趙苞才是。

這主要是因為趙苞對於這一帶的地形了如指掌,同時對敵人有着非常直觀的認識:“和咱們打的這是哪一股大食人啊?是朝廷的官軍,還是地方上的私兵?”

雖然已經激戰數場,但萬迎風卻始終弄不清楚敵人的身份。

聽起來好像很荒謬,其實卻很正常。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狀況,完全就是因為大食國與大明朝的政治架構相差太大的緣故。

昨天還在和大食國的正規近衛軍交戰,今天面對的就有可能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地方武裝。

雜七雜八的對手,早就把萬迎風搞糊塗了,好在還有趙苞這個行家。

趙苞曾久在西域之地,對於大食國內部的情形熟門熟路,說起來頭頭是道:“老將軍,這大食國的情形很複雜,三言兩語根本就說不清楚。總而言之,就有點類似於安史之亂以後的那個樣子。”

大食國的內部形勢,確實像極了安史之亂之後的大唐時代。

在四十多年之前,大食國誕生了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很是做出了一番“王天下”“臣諸侯”的豐功偉績,四方征戰戰無不勝,極大的拓展了疆土,將周邊各國打的退避三舍,一時風光無限。

如同絕大多數君主一樣,一旦達到了文治武功的巔峰,必然會產生好大喜功剛愎自用之類的毛病。

就好像唐玄宗一樣,曾經把大食帝國帶上巔峰的君主很快就墮落了,整日裏沉迷於酒色之中,帝國的實力隨之開始滑落。

當年那些追隨他征戰的功勛將領們則發動了叛亂。

長達十七年的叛亂把龐大的帝國弄的奄奄一息,雖然最終還是平定了叛亂,但整個帝國的實力卻受到了災難性的損毀,僅僅只是維持着一個強大帝國的名義而已。

中樞實力不足以壓服地方的時候,當初那些平定叛亂的驕兵悍將很快就成了新的叛亂主力軍。

慘烈的戰爭對於民生是一個極大的摧殘,沉重的稅收終於催生出了一個大食版本的“黃巢”。

帝國和造反軍激戰,地方軍閥趁機做大,皇帝只能依靠宦官玩弄權謀之術,雄才偉略的老君主很快就被宦官們殺死,然後擁立了一個年輕的君主,一個空有其名實際上朝不保夕的新君主。

與此同時,昔日的外部強敵趁勢而動,羅剎人的勢力腎虛而入,作為曾經的手下敗將的天竺人也開始侵蝕大食國的地盤。

曾經被擊退的西方侵略者,葡萄牙人更不會閑着。

“葡萄牙人……我信不過西夷人……”萬迎風的這句話說的很有意思,因為現在的葡萄牙人是大明王朝的盟友。

雖然葡萄牙和大明朝絕對談不上任何友誼,之所以建立了一個名義上的盟友關係,完全就是因為這兩者擁有一個共同的敵人:西班牙。

正在國內廣泛試種的“紅綠木”就是葡萄牙人的禮物。

雖然張啟陽總是在對葡萄牙使者費爾南德斯說著“和衷共濟”“風雨同舟”的漂亮話,其實對於葡萄牙人的提防之心極重。

這不僅僅只是針對葡萄牙人,而是針對所有的西夷,張啟陽根本就信不過他們。

就拿眼下的這場戰爭來說,雖說葡萄牙是張啟陽的盟友,事實上葡萄牙的艦隊還在地中海上呢,最多也就是對大食國的沿海島嶼構成一些威脅而已,真正的陸地大戰還是以張啟陽為主力。

萬迎風根本就不知道地中海在哪個犄角旮旯,也懶得去想那個,他只關心眼前的戰爭,準確的說,他只關心眼前的戰鬥。

“要想分清楚是大食國的王師還是私兵,其實簡單的很,”趙苞笑道:“裝備好的能打的隊伍,大多是地方諸侯的私兵,那些看起來好像叫花子一樣一打就退的,往往就是大食國的王師。”

帝國內部貪腐成風軍備鬆弛,王師的精銳戰鬥力早已經在一輪又一輪的叛亂中損失殆盡了,只剩下一些空有其表的花架子。

反而是那些地方諸侯更捨得花錢武裝軍隊,他們的私兵也更有戰鬥力。

對於萬迎風而言,這種情形很容易理解,崇禎年間的大明朝何嘗不是這個樣子?

“每次戰鬥之前,在軍前指手畫腳的那些人是做什麼的?跳大神的么?”

“那些人是占星師。”

占星師?

從字面意義上來看,應該是觀望星辰的吧?

但萬迎風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因為星辰只有夜晚才能觀望得到,大白天的觀望的哪門子星星啊?

“這大食國的占星師和咱們的觀星占卜是兩回事,他們更象是……神漢,就算是說成跳大神也差不多了。只不過這些占星師都是有軍職的,而且職位非常高,全都出身顯赫擁有貴族頭銜。”

“要照這麼說,這大食國必亡。”萬迎風說道:“兩軍交戰生死一瞬,憑的就是運籌帷幄將士用命,怎能由着這些個胡說八道的神漢指手畫腳?偏偏這些神漢還身居高位,這要是不亡國就真的沒有天理了!”

“占星師不僅在軍中擁有很高的影響力,他們甚至可以左右皇位傳承。”

雖然說大明朝也有“真龍天子”“受命於天”的說法,但那僅僅只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說法罷了。

大家信奉的還是“天子者兵強馬壯者為之”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誰的實力強誰的拳頭大誰就是君主,實力決定一切就是萬古不亘的真理,占星師和宦官操控朝局,這絕對就是典型的亡國之兆哇。

“我們與大食人連戰四場,他們都攻不過去,我估摸着他們已經不耐煩了,下一輪攻擊必然一場險惡。”

這裏不是主戰場,從來都不是。

趙苞和萬迎風的任務僅僅只是阻敵救援,將大食人的援兵死死的擋住,不讓他們踏入真正的主戰場一步。

這是一場阻擊戰。

真正的決戰就在幾十里之外,大食人的援兵卻遲遲開不上去,他們的攻勢越來越猛,明顯已經急眼了。

“此一戰,必定血腥萬分,老將軍……還是不要衝的太前。”

雖然萬迎風的軍銜很高而且資格最老,但他卻不是什麼將門出身,而是典型的造反起家。

和很多同類型的將官一樣,同甘共苦和士兵打成一片就是他的統兵之道,身先士卒奮勇衝殺也是他做習慣了的事情。

每次作戰,萬迎風都不是躲在後面指揮,而是帶着親兵參與戰鬥,這確實是一種美德,專屬於將官的美德,而且對於士氣的提升有着立竿見影的神奇效果,但是,他的年紀終究太大了。

在整個毅勇軍體系之內,在所有的一線參戰人員當中,萬迎風的年紀是最大的,他已經六十二歲了。

歲月不饒人吶!

“怎麼,怕我被大食人砍去了腦袋?”已虛發花白的萬迎風哈哈大笑着說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終究陣上亡,什麼生生死死的我早就看淡了。若是哪天我真的戰死了,也算是全了這戎馬一生馬革裹屍的夙願,溝死溝埋路死路葬,不算個什麼。再者說了,雖然我這顆腦袋不值錢,也輪不到大食胡人來砍,我還要留着吃飯呢,哈哈!”

蒼涼的牛角大號聲從遠處傳來,視野的盡頭騰起一大片沙塵,彷彿一片烏雲壓在低空之中。

“大食人又要開始進攻了,準備戰鬥吧。”

清脆的竹哨聲發出了熟悉的節奏,這是戰鬥的命令。

老將萬迎風舉着單筒的“千里眼”,遙望着正在徐徐迫近的大食軍馬,笑呵呵的說道:“還真讓你給說著了,把騎兵和駱駝兵全都擺到了正面,大食人這是要干一鎚子買賣呀。看這個架勢,真的不小呢。”

“趙指揮啊,還是以前的老套路,我墊正面先死定后誘敵,等我吸引他們進來之後,你們這些軍校兵從側面兜過來收割,打斷大食人的前後銜接,如何?”

這是早就制定好的戰術,談不上多麼高明,但卻如同萬迎風這個人一樣中規中矩。雖然沒啥精妙之處,卻非常的實用而且效果奇佳,那些堆砌起來的屍體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個戰術最要緊之處就在於彼此之間的配合。

毅勇軍老兵們頂着對手的猛烈攻擊徐徐後撤,引誘敵人冒進,然後火力強大的軍校生們從側后穿插,來一個小範圍的迂迴,打斷敵人的前後銜接基本上就算是成功了。

至於說最後的收割,那隻不過是在大勢已定的情形下最的收尾而已。

“好,咱們還這麼干!”趙苞打出了旗語:戰術依前,火炮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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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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