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1,如果下輩子我還遇到你
商明天一開始並不想讀軍校。
高三那學期,過了年沒幾天,班主任在教室里和大家說了飛行學院來雲縣招生的事,商明天一聽就過了。心裏面想着小雁已經有好幾天沒給他寫信了,是不是功課太緊?
一幫男生覺得做個飛行員很帥,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想像開了。班主任白了他們幾個一眼,打擊了他們一下,說道,你們幾個四眼先生,想上飛行學院,下輩子吧!我瞧過了,我們班可能就商明天有資格去碰一碰。飛行學院招生,不僅要文化成績優異,對身體的要求也很高。
話音一落,商明天就成了全班的焦點。
下課後,班主任把商明天叫到辦公室,問他想不想報考飛行學院?
商明天說,我不想離家太遠,我想報考省大。
省城離濱江不遠,他可以經常去看小雁。
班主任怔了下,從抽屜里拿出今年的招生簡章,指着各大學院後面列出的收費標準讓他細看,“明天,我了解你家的經濟狀況,你最好是慎重考慮下。在飛行學院讀書,不僅可以免書費、學費,就連買衣服的錢也會省下,而且一進去就有補貼拿。”
商明天愣在那裏,他沒想這麼深。確實是的,他們家就靠他爸爸一個人的工資,一分錢都恨不得分成兩半花。偏偏商明星不爭氣,讀的是貴死人的民辦大專,爸爸為她辦的助學貸款。如果他再出去上學,那就等於讓家裏是雪上加霜。
他只遲疑了一會,就對班主任說,不要考慮了,我決定報考。
他給白雁寫了封信,說了報考飛行學院的事。
晚上,他在家寫作業,文化大院外面報亭的大爺過來敲他們家的門,說有電話找他。
商明天詫異地跑過去,原來是白雁。
“明天,那個飛行學院在哪裏?”白雁問,聲音怯怯的。
“成都。”在地圖上看雲縣到成都,也是很長的一條線。
白雁嗯了一聲,半天沒說話,他只聽到她淺淺的呼吸聲從電波里傳過來。
“還不一定考得上呢!我就試試看。”他知道小雁捨不得他離開,忙寬慰。
“明天別胡說,挺好的機會,不能試試,要努力。我們以後還可以寫信的。”白雁說道,“如果考上了,會有寒暑假嗎?”
“應該有吧!”
“那就好!明天,加油!”白雁甜甜地一笑,掛上電話。
白雁在護專讀書,也不寬裕,兩個人很老土地稟承着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堅持魚雁往來,郵票就二角,便宜呀!這是白雁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商明天報了名,先是體檢,然後是文化考試,接着是面試,一關關地闖過來,他最終被飛行學院錄取了。
錄取通知書在普通院校前到的,商家歡喜地連着放了三天的鞭炮。
商明天整天被同學和親戚們圍着,分不開身來。第四天他才和白雁悄悄地見了個面。
兩個人坐在學校的籃球場看台上,月光下,白雁把他的通知書看了又看,笑個不停。
“明天,你穿空軍制服一定很帥。”白雁扭過頭,眯起眼,想像着。
他沒有笑,看着白雁的肌膚被月光映照得如白玉一般透明,他心中一動,脫口說道:“小雁,我-------喜歡你!”十指羞窘地搓着褲管。
這句話,他想說很久了。其實他不說,白雁也知道的。
白雁怔住,定定地看着他,“明天,我也喜歡你。”
少女輕柔的嗓音如同天地間最美妙的音樂,他顫顫地伸出手,把白雁的小手包在掌心,笑得傻傻的。
小雁的手很涼,在抖。
兩個人就這樣握着、對視着,突然小雁的眼眶一紅,一滴淚從眼角滑了下來。他自然地捧起小雁的臉,吻去了那滴淚。
“我會一直一直都喜歡明天,下輩子也要喜歡。”十七歲的白雁鄭重地在他耳邊說。
“嗯!”他哽咽地點頭,心裏面一片悲傷。
他們都是聰明的孩子,知道這樣的表白,只不過是讓對方聽清自己的心聲,但他們卻沒有結果的。
沒有結果的今生,只能寄託於能自由暢想的下輩子。
如果下輩子還能相遇,他還要住在小雁的隔壁,小雁的爸媽健在,把小雁寵得像公主,他的爸媽不要像現在偏激。可以的話,他一滿十八歲,就把小雁娶回來。兩個人一起讀書,一起長大。
*************************************************
剛進飛行學院,不是一般的辛苦。課程密集,而且體能訓練的強度也很大。晚上回到寢室,一沾枕頭,就睡熟了。
小雁,總是在夢裏出現。
她長大了,成了個俏麗的小姑娘,笑起來小酒窩甜蜜蜜的。
但他食言了,寒暑假,他沒能回雲縣。
假期一到,他們這幫新學員就被拉到野外進行訓練,在沙漠中、密林里,除了電台可以向外聯繫,寫信是根本不可能的。
假期結束,回到學院,一個個曬得像非洲人似的。
他給白雁打電話。一聽到白雁的聲音,他的眼睛紅了,嘴巴張張合合,什麼也說不出來。白雁告訴他,她要開始到醫院實習,會上夜班,工作很辛苦。他問她現在還敢不敢上解剖課?她說她撐過來了。
他想念白雁,但他回不去,他也只能撐着。
不知怎麼的,和同學打籃球時心不在焉,被推了下,腿受了傷,被送到學院附屬醫院。
住院的一個星期,他過得很快樂,一邊自學課程,一邊肆無忌憚地想着白雁。
在醫院裏,他認識了一位泌尿科醫生,叫冷鋒。很俊美的男人,但氣質太陰冷,不愛講話。
冷鋒大他四歲,在醫院裏屬於很年青有為的俊傑。
冷鋒晚上值班時,愛到他病房轉一轉。
這天冷鋒進來,他正在看和白雁的合照。這是他要走前幾天,跟同學借了相機,和白雁拍了好幾張,放在一個相冊里,他全帶到飛行學院了。
“你妹妹?”冷鋒搶過他手中的照片,問道。
他搶回頭,仍小心翼翼地塞進相冊里,“隔壁鄰居家的小妹妹。”說的時候,他的嘴唇情不自禁地浮起溫柔的笑意。
“挺清秀的。”冷鋒笑笑。
“不只是清秀,而且聰明,性格也好。她很獨立的,什麼都會做,從來不要人操心。”
“現在的小女生不嬌蠻就算乖巧了,哪有你講得那麼好?”冷鋒不信。
“她真的很特別。她在讀護專,以後和你一樣,是個白衣天使。”
冷鋒受不了的聳聳肩,“她是不是喜歡你,在你面前裝的懂事,你可要擦亮你的眼睛,女大十八變,再見面,你就得刮目相看了。”
“她就是八十,也不會變。”他自信滿滿地說。心裏面突然思念激蕩到不行,他忍不住和冷鋒說起了白雁,七歲、八歲......十三歲......十七歲......
冷鋒沒有再說話,靜靜地傾聽說。
兩個人一直說到大半夜,冷鋒臨走時,問他能不能送一張他倆的合影,商明天緊緊捂着相冊,直搖頭。
冷鋒失笑。
後來,他傷好出了醫院,但與冷鋒卻做了好朋友。
冷鋒偶爾來飛行學院看他,總會問下他,鄰家小妹妹最近有沒有來信。
他喜歡和冷鋒說起白雁,那種感覺,很幸福,也很自豪。
*********************************************
白雁結婚了,嫁給了一個政府官員,商明天一時真接受不了這樣的消息。
冷鋒說他們相處得不好,結婚四個月,白雁準備離婚。
他聽了心都抽痛了,追問白雁,白雁站在路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原來是白慕梅惹的禍。
他去找了那個叫康劍的男人,罵了,打了。可是不知怎麼,他討厭不起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眼中的深沉讓人覺得像口看不清的古井。
小雁長大了,他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把她護在懷中,不受任何人的欺凌。
帶着心酸和無奈,他回部隊。
列車慢慢駛離站台,白雁來晚了,沒有來得及和他講話,追着列車後面拚命地跑,風把她的頭髮吹亂,她跑得氣喘,張大嘴巴大口呼吸。
他捨不得眨眼,一直看着,看着。
漸漸地,白雁成了一個小點,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鄭姍站在他身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扭頭看她,勉強擠了個笑容。
鄭姍喜歡他很久了,他委婉地拒絕過幾次,可對她一點作用都沒有。
“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歡你。”鄭姍對他說。
現在,他已經決定和鄭姍認真開始了,白雁說男人不能讓愛自己的女人傷心,他要對鄭姍負責。
車門邊風大,他拉着鄭姍進車廂。
鄭姍沒有動彈。
“你愛她!”鄭姍看着他的眼睛。
他沒有否認,微微一笑,“我現在的女朋友是你。”
鄭姍搖頭,低下眼帘,“商明天,以前我以為你是看不上我,所以我想我可以努力地讓你喜歡上我。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心裏面有個人。你愛得太深,我不敢篤定我能遮住她。我們以後還是做戰友吧!”
鄭姍的眼睛能看穿人心嗎?
他沒有向鄭姍解釋。
回到部隊,鄭姍沒有再來找過他。
不久,他聽說鄭姍和八一製片廠的一位青年導演熱戀了。
************************************************
一月的蒙古沙漠,風猛得能把石塊吹上天,早晚溫差能有五六十度。白天熱得喘口氣都要出一身汗,天一黑,漫天又能飛舞着鵝毛大雪。
但有時候,沙漠的夜晚很寧靜,靜得天地間只有自己的呼吸,一仰頭,星星就在頭頂上,不時有流星飛竄而過。
明天,部隊要與俄羅斯空軍進行反恐實演。訓練了這麼久,就等這個時候了。
商明天與馮明海是搭擋,他們駕駛的是殲擊轟炸機。
俄軍參演部隊抵達指定區域后,首先投入工作的是四名軍醫,在他們的指揮下,一個很像樣的野戰醫院就建成了。這次軍演,是俄遠東軍區自二戰結束之後,其技術裝備調動規模最大的一次遠行。
商明天坐在帳蓬里寫日記,馮明海一撩門帘進來了。
兩人是飛行學院的同學,又一起分到了成都軍區。
“我剛剛檢查了下機器,一切都很完好。”馮明海說,掏出香煙向明天示意了下。
他搖搖手。
“接陰曆算,快到除夕夜了,唉,又不能陪爸媽過年。等演習結束,我一定要好好地休個假。明天,你剛休過假,可比我幸福多了,我都三年沒回家了。”
他合上日記本,笑了笑,“假休幾次,都不會賺多,我剛回部隊,又想家了。”
馮明海吐了個漂亮的煙圈,湊過頭來,神秘兮兮地問:“你在老家有喜歡的女孩?”
他只笑不答,神情溫柔。
來俄羅斯前,冷鋒打電話說小雁晚上遇到劫匪,手被割傷,冷鋒決定要和小雁一同合住。他聽得出來,冷鋒喜歡小雁。
真是不敢置信,冷鋒那麼個清清冷冷的男人,一旦動了情,也會執著。冷鋒大概在他讀書時,聽他說起小雁,就喜歡上了,所以才去濱江工作。
難怪別人都說,愛情中的男女,智商都很低。
小雁值得冷鋒這樣的傻,他不妒忌,只要小雁能獲得幸福。
他只有羨慕。
可是小雁好像並沒有被冷鋒打動。
走了這麼久,也不知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小雁好嗎?
想起白雁,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
“我在老家也有一個喜歡的女孩,是我高中同學,但我一直沒勇氣表白。”馮明海憨憨地一笑,“這次休假,無論如何都有把這個任務完成,不然她被別人搶走,我要悔死。”
“我要是回去,我想看到她快快樂樂地結婚。”
“呃?新郎不是你嗎?”
“我的愛在下輩子。”商明天笑着,走出了帳蓬。
月朗星明,明天一定是個很適合演習的好天氣。
第二天,天氣確實好得異常。演習有條不紊地進行。
他們的飛機是第六架起飛的,十分鐘后,發現目標,開始攻擊。沙漠上,硝煙瀰漫,飛機聲震耳欲聾。
他坐在駕駛座上,耳機傳來指揮員的命令:“任務完成完滿,現在飛回基地。”
他握着操縱桿,突然發現熟悉的發動機的聲音消失了。
“不好,發動機出現故障。”馮明海失聲說道。
他冷靜地察看儀錶,儀錶盤上發動機那一組跳躍着警示紅燈。
“怎麼回事?為什麼不執行命令?”指揮員在耳機里責問。
“發動機停止運轉。”他看着馮明海額頭上密密的一層汗珠。
耳機里傳來抽氣的聲音,“準備迫降!”發動機一罷工,所有的儀器都跟着休息。
他從舷窗里往下看去,下面是片山巒,再有三千英尺,才是平坦的沙漠。
他苦澀地一笑,看向馮明海,馮明海也在看他。
機身開始搖晃,然後開始直線下墜。
“也許,我的愛也在下輩子。”馮明海傾傾嘴角,向他伸出手。
“嗯,下輩子......”他握住馮明海的手,腦海里出現小雁嬌笑俏兮的小臉,柔柔地趴在他耳邊,喊着,“明天,等等我......”
黃昏里,基地指揮員的望遠鏡中出現一束衝天的火光。
2,一半兒推一半兒就
葉子回來了。
簡單握着手機,聽着葉子的聲音從電波那端清晰地傳來,突然生出一種陌生感,彷彿接到了一個打錯號的電話。
“晚上七點,你過來接我,怎麼樣?”葉子還像以前一樣愛發號施令。
簡單醒過神,哦了一聲,便掛上電話。
葉子去上海前,走得那麼凜然,如同壯士上戰場似的,頭也不回。他喝得有點微醉,衝過去拉住她。她不耐煩地側過臉,“簡單,你像個男人好不好,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他的手鬆了,葉子揚長而去。
那個夜晚,本來應該心碎俱裂,痛不欲生,卻因為一個大大咧咧的女人拉住他拼酒,後來不知怎麼,兩人醒在了一張床上。他只顧得上應付眼前的狼狽,忽視了葉子帶給他的傷心。
後來,那個女人就這樣無預期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中,讓他有時哭笑不得,有時又震撼不已。
他還是會想起葉子。
和葉子交往二年,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家裏的房也買了,他也開始節省開銷,像個男人似的,暗暗盤算怎樣讓心愛的女人幸福。
葉子嫌濱江太小,她討厭他有寫不完的材料、開不完的會,討厭他不夠風趣、行事一板一眼,她要去繁華的大都市證明自已的價值。
不知覺,他好像成了她的牽絆、累贅,所以,她不作二想地一把推開了他。
在愛情與事業兩者之間,女人和男人選擇一樣,都是先立業后成家。
葉子在上海很快找到工作,很快就像小水滴一樣融入了大海,她適應那裏的水溫,適應了那裏的流速。
他們之間很少聯繫,偶爾在節日期間發條短訊問候一下。
思念在時間的流逝中一點點褪去。
有時,夜裏夢到葉子,面容模糊。
這次,葉子回家過年,沒想到會主動給他打電話見面。
心情沒有想像得那麼激動。
出發前,手機里收到一條短訊。
“過年真沒意思,有點想念肯德基紅豆蛋撻的味道。”
他微微一笑,回過去一個咧嘴大笑的圖圖,再加上三個字:小饞貓。
手機又響,他打開來一看:呵呵,外加眉飛色舞的笑臉。
他笑了,心情愉悅地穿好大衣,去接葉子。
爸媽的收入穩定,經濟條件在濱江是不錯的。媽媽早就說要給他買輛車,他沒要。在政府機關工作,像他這樣的秘書,行事還是低調一點。
打車到了葉子家樓下,讓司機等一會。
葉子下來了。
從頭到腳一身穿戴,簡單一看便知,是一種刻意經營出的隨意,不動聲色地從細節滲透出精緻的品位,妝也化得很細膩,唇紅齒白,粉嫩嬌柔,不要介紹,也能猜出是在大都市生活的摩登女郎。
他很不習慣這樣的葉子,時尚、新潮,和以前清新俏皮截然不同。
兩個人站在暖黃色的路燈下,互相對視了那麼一會兒。
“你還是頑固不化。”葉子說。
“是呀,我還是老樣子。”他笑笑,給她打開車門,等她坐好了,才關上,然後自己轉過去,坐在前座。
不是存心,只是自然而然就這樣做了。
不是男女朋友,肢體接觸,已很不合適。
他在望客帆定了桌子。望客帆是由停在江邊一艘退職的軍艦改裝的飯店,以江鮮為主。
他熱情周到地點了一桌子的菜,配了口感辛辣又帶點甘甜的果子酒。
葉子居然會抽煙!
“沒辦法,工作壓力太大!”葉子聳聳肩,嫻熟地叩了叩煙灰,“你還好吧?”
“挺好的,我交了個新朋友。”不知怎麼,突然想起那個大大咧咧又有點傻氣的女人。她和他一起吃飯時,要麼搶着買單,要麼要求AA制。不管他點什麼,她都吃得有滋有味。如果有酒,她也毫不示弱。就是不懂,一談起她的前未婚夫,她就唉聲嘆氣,像個柔弱得惹人憐惜的小女人。
“異性?”葉子挑了下眉,摁滅煙頭。
他笑着點點頭,“是的。”
葉了撇了下嘴,酸溜溜地說了句,“你的行情還真不錯。”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我們並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誰信呀!男人女人之間從來就沒有純粹的友情。”
他怔住,心裏面像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他細細琢磨葉子的話,他與柳晶之間真的不是友情嗎?
“你們怎麼認識的?”
他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忙端起酒杯,掩飾地喝酒。
“她---------有我漂亮嗎?”葉子探過頭來,眼睛半眯着。
他好笑,“你們是不同的兩個類型。”
“那誰更好?”葉子不甘心地換了個問題。
他呆愕地看着葉子。
在略微的沉寂之後,葉子笑得有些失落。
吃完飯,兩個人從望客帆出來,寒冷的夜風撲面而來,他打了個寒噤,葉子跟着打了個噴嚏。
“你穿得太少,我打車送你回去。”他急忙向路兩邊看去,看有沒有出租車駛過來。
葉子從後面拽了下他的衣角,他回過頭,葉子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塞進他掌心的手滾燙,一邊還俏皮地撓着他。
他渾身一下繃緊,他太熟悉這小小的暗號。他閉上眼,深呼吸,要是在以前,他會狂熱地抱着葉子,忙不迭地往他租處衝去,然後,狠狠地把她壓倒在床上。
這一刻,他承認他體內的血液在四處奔流,可是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驚愕地發現,他滿腦子滿心想的是另一個女人。
“簡單?”葉子等不到他的回應,有點窘。
他苦澀地問她,“葉子,我們準備重新開始了嗎?”
葉子氣惱地別過頭去。
“我不是柳下惠,但這種事,我只想和我愛的也愛着我的女人做。對不起,我很落伍。”
葉子臉羞得通紅,別過頭去,緊緊地咬着唇。
“我送你回去。”他擋下了一輛出租車。
葉子一言不發,他眼角餘波看到葉子眼中泛起了淚光。
“簡單,你真的變心了。”葉子下了車,趴在車窗前對他說,揮了揮手,轉身而去。
他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葉子這一轉身,再也不會回過頭了。
這次,他的心很平靜。
回到家,媽媽在外面加工包子回來,他感覺沒吃飽,拿了一個,大口大口地咬着。
“你呀,就像個孩子。”媽媽瞪了他一眼,“你看這大過年的,東家兒子帶媳婦、西家女兒帶男朋友回來過年,多熱鬧呀!你什麼時候也能讓我們家也熱鬧一下?”
他滿嘴的包子,口齒不清地回答:“快了。”
“這快是幾個月,還是幾年?”
他把包子狠狠咽下,沉思了一會,“我爭取幾個月完成任務。”
“盡吹牛。”媽媽疼愛地打了他一下。
他平時住在租處,逢年過節才回家住,媽媽總是嚷嚷着家裏冷清,催着他交女朋友。
他和葉子分手,媽媽比他傷心。
回到房間,打開手機看看,沒有短訊。他一擰眉,打了幾個字。
“幹嗎呢?”
短訊回得很快,像在專門等着似的。“家裏有人吃飯,在陪着。”
“什麼重要的客人?”
“前未婚夫的爸媽還有他本人。”態度很好,實事求是。
他不耐煩發短訊了,一分鐘才按幾個字,打電話的話,一分鐘,可以說很多句。
想都沒想,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你幹嗎打電話來?”聲音是壓抑着的,不知躲在哪一塊接電話。
“你好像不太情願,我就救你與苦海,怎麼,不想接我電話,那我掛了?”
“沒有啦,”柳晶忙不迭地喊住,“你等我一會。”
他聽到電話裏面有個男人在喊:“晶晶,你怎麼不吃了?”
“我飽了。”
“你要去哪?”
“不要你管。”
門“啪”地一下關上,他聽到她吁了口氣,“好了,現在安全了。你說話吧!”
“在哪?”
“我的房間。”柳晶笑道,心情像是不錯。
他也跟着笑,“我今晚有點悶,想找人說說話,你能陪我嗎?”
“誰刺激你了?”
“你呀,你有了我這麼好的朋友,還和前未婚夫藕斷絲連的,不是打擊我嗎?”
柳晶停滯了下,好半天才說:“胡說八道。”
“我們不是朋友?”
“普通朋友。”
“反正是朋友就行。柳晶,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雁的婚禮上呀!”
“康助年二十八回來了,兩個人現在恩愛着呢!我記得你當時給我的感覺很厲害,堵着個門,百般為難。”
“想娶媳婦當然要付出努力嘍!”
“不知道你以後嫁人,會不會也這樣?”
“我呀......”
兩個人就這樣東扯西扯、天南海北地說了足足二個小時,直到手機發出斷電的提示,他才戀戀不捨地掛上電話。
上了床,一點睡意都沒有。躺下、坐起;坐起、躺下,足足幾個來回,他只得把燈擰亮了,點燃了根煙。
在煙霧繚繞中,他清晰地發覺,她已在他心中占城掠地。聽到她說起前未婚夫,他就惱火,像是自己心愛的什麼東西被別人搶走似的。
這種感覺,很久前就開始萌芽,但是沒有今天這麼明顯。
該死的,好馬不吃回頭草,她就是傻,男人一回頭對她笑一笑,她就得了點顏色想開染坊?
笨!笨!笨!
他一連罵了三個笨字,罵過後,重重嘆氣,捨不得她被別人騙,捨不得她被別人欺負,捨不得她唉聲嘆氣!
罷了,他閉上眼,一絲溫柔的笑意在嘴角盪開,他就捨生取義,把這個傻女人收過來保所着。
他是一點點都捨不得讓她受傷害的。
過了年第一天上班,小吳從外面風風火火跑過來。陸滌飛擔任城建市長后,小吳正式進了陸滌飛的辦公室。
“簡單,康助要去雲縣做縣長了。”小吳告訴他。
他一聽,愣了下,隨即覺得這很自然。城建市長落到了陸滌飛手中,康助必然不願俯首稱臣,一定要選個地方東山再起。他很佩服康助的勇氣和魄力。
心裏面,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都說距離能產生美感,如果想讓一個笨笨的人發覺自己的真心,小小的分離能產生催化劑的作用。
目前為止,他暗示過笨女人無數次,可是她仍傻傻地為前未婚夫糾結着,真讓他恨不得割刎自盡。
他先是傷感地給她打了個電話,約好了她。
去飯店的路上,路過超市,看到擺上收銀台附近貨架上的安全套,他怔了怔,走了進去。
然後,他們見面,要了酒,點了菜。
一切和他設想的那樣,催化劑的威力很大。
她揪住他的衣角,一再地告訴他,她不討厭他,一點都不討厭,其實她喜歡他的,可是他的心裏面裝着是小女友,她的難過說不出,只能壓着。
他真想仰天長嘆,到底誰的難過說不出?
他用了很大力氣把喝醉的她扶回了家中,她整個身子麻花似的擰在他身上。
既然已經得知了她的心,他的心態自然就不會太客氣。身體總比心來得誠實,生米煮成熟飯,木已成舟,看她還怎麼裝模糊!
在這樣的心態下,不光是情熱似火,他的整個身體都發了瘋,像機械人在失控和未控之間。
他這一發瘋,她也跟着發瘋。兩個人像玩了命,恨不得死在這上頭。
一整夜,兩個人也不知經歷了幾個來回。她累得像只小貓一般趴在他懷中,不等他抽離身體,她已經睡熟了。
他很困,但他沒有睡,一下又一下地撫摸着她光潔的後背,心裏面滿溢着感動和幸福。
當葉子離他而去,她突然像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站在他面前,大聲對他說:“失戀有什麼了不起的,你這失的是個小的,我還失個大的呢!”
那時候,是不是老天就把一雙看不出的手把他們緊緊地牽住了?
他曾失去了一扇叫葉子的門,現在他打開了一扇叫柳晶的窗。
憑窗遠眺,風景正好。
3,幸福生活二三事
(1)
其實,和公婆合住的日子還是不錯的。
李心霞真的騰空偏見,真心待白雁,那真是無可挑剔的好婆婆。她愛上網,最愛逛的網頁就是《准媽媽論壇》和《天氣預報》,她在論壇里把一些孕期食補複製下來,然後嚴格監督保姆做給白雁。每天的天氣變化,她都記錄在一個小本子上,及時提醒白雁添衣服或是減衣服。早晨聽什麼音樂,晚上散多長時間的步,沒有意外事件,是必須要完成的。
深秋時分,白雁去醫院體檢,一稱體重,胖了足足有十斤,胎兒發育也非常良好。
李心霞把這一消息打電話告訴康領導,康領導喜形於色,直說,我就知道有媽萬事足。
唯一一點不滿足的就是康領導攢足了一周的相思回到家,看到老婆和爸媽一同坐在客廳里。他溫和地笑笑,拍拍她的肩,然後轉過身,面對着爸媽坐下,先談工作,再談時政,晚飯吃過後,等老婆散完步回來,兩人這才回到卧室。
他先側耳聽聽外面的動靜,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衝過來一把抱住老婆,劈頭蓋臉地先吻個夠。
“老婆,想不想我?”剛吻到脖頸,康領導已是呼吸急促。
“聲音輕點,爸媽會聽見的。”白雁也是氣喘喘的。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夫妻,摟抱、親吻怎麼搞得像偷情似的。
不過,真是心動如潮呀!
康劍壓低了嗓音,謹慎地抱起老婆放倒在床上,兩個人忙不迭地密密實實地親吻着。他的心跳一下子加速,身體跟着就起了反應。
“老婆,老婆......。”他喃喃地喊着,不敢胡作非為,卻又是按捺不住。
“老公,”白雁俯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話。
“真的?只要注意……,就可以?”康領導滿頭的汗,蒙蒙的一層,浮在額頭上。
白雁臉羞得通紅,呼哧呼哧的喘氣,“嗯!”
康領導很快領會指示,俐落地脫去身上的襯衣,眼睛一刻也捨不得離開老婆的身子。
兩人的衣衫扔了一地,一切都已就序,康領導掀開被子,剛想上床,有人推門。
是推,不是敲。
康劍抓狂地閉上眼睛,幸好他有先見之明,剛剛把門反鎖了。
“劍劍,幹嗎要鎖門?雁雁該喝朱奶了。”李心霞在外面說道。
有汗水從康領導的額頭上滴下來,他咬了咬牙,“媽媽,就來。”
白雁捂着嘴縮在被窩裏忍笑得臉直抽搐。他瞪了她一眼,只給她穿了件上衣,命令她在被窩裏不準動,然後自已飛速地把剛脫下還帶着身體餘溫的衣衫又套上身。
平緩了好一會,看着鏡子中的自已沒什麼異樣,他才跑過去開門。
“開個門要這麼久,幹嗎呢?”李心霞擰着眉,凜然地掃視着他。
“沒......沒幹嗎?”康劍無由地結巴了,有些發窘,摸摸鼻子。
“做爸爸的人了,做事要三思而後行。”李心霞話中有話,把朱奶杯遞給康劍。
康劍接過來,走到床邊,白雁乖乖地接過,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臉痛苦。
李心霞的輪椅在門外一動不動。
“媽,很晚了,你不去休息嗎?”康劍問道。
“雁雁總是說牛奶不好喝,我要看着她喝完。牛奶里含鈣質高,很有營養的。”
康劍撇下嘴,只得陪媽媽站着。
李心霞看着康劍,突然想起了什麼。
“劍劍,你從小睡覺就蠻,動作大得像條魚在床上躍,我擔心你不小心踹到雁雁!你從今晚起,就睡書房去吧。”
“媽,那是哪年的事,我現在睡覺很安穩的。這床這麼大,我再像條魚,也碰不着白雁。”康領導啼笑皆非。
“那你們分被睡,天氣一天冷似一天,你把雁雁弄凍了,可不好。”李心霞想着,高聲喊保姆再拿條被過來。
康劍嘆氣。
他自從和白雁同床共枕以來,他習慣她睡在他的臂彎里,一低頭就能吻到她的臉頰。現在硬生生地把兩人拆分開,這還叫睡覺嗎?
白雁俏皮地從眼帘下方偷瞄他,心裏面直樂。
一杯牛奶,白雁喝了足足半小時。
在李心霞嚴厲的目光監視下,康劍無奈地鑽進冰冷的被窩,剛剛漫到頭頂的火焰成了腳底的一堆灰燼。
“不要再鎖門了,萬一雁雁要喝個茶什麼的,喊人不方便。”李心霞把門帶上,留了一條細縫。
康劍仰天長嘆。
床頭燈熄去,窒內漆黑一團,安靜得只有兩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老公,我挺同情你的,但我也沒辦法。”白雁側過身子,小小聲地對着他的耳朵吹着熱氣。
“嗯!”康領導悶悶地點頭,心疼地摸摸老婆的臉。
別人都說,女人懷了孕會變醜,怎麼他老婆懷了孕之後,不僅皮膚比以前光澤、水嫩,連講話的聲音也動聽多了。一聲輕喃,一記眼風,就能讓他心裏面如小貓撓痒痒似的。
“媽媽也是為寶寶着想,我......能忍耐的。”康領導抿抿嘴唇。
“老公,你真好!”白雁嗲嗲地說道。
過了一會,“老公?”她又喊。
“嗯!”康領導把被子往她那邊挪了挪,還沒忘扭頭看了看門,心懸懸的。
“老婆......。”他在黑暗中抓住她摸索不停的手,把她拉進自已的被窩裏。
軟香偎懷,柳下惠也要發瘋的。
“老公,門開着呢!”白雁體貼地提醒道。
“我去鎖門。”
“媽媽耳朵好,會聽到的。”
“老婆......”康領導伏在白雁的脖頸,欲哭無淚。
白雁鬼鬼地擠了擠眼,拱在他胸前,“晚安,老公。”
她輕柔地抓了一把,迅即鬆開,轉過身去,眯眯笑着閉上眼。
獨留下康領導在身後呼呼地大口喘息。
“老婆,保姆現在也做上手了,在你沒分娩前,是不是讓爸媽回省城休息休息,看看老朋友們?”
“好啊,你明早起來和他們講,然後找車送他們回去。”白雁吐了下舌,哇,陰謀終於得逞,她又能過上幾天逍遙而又自由的日子了。
“老公,爸媽走後,周末我給保姆放假,我給你做獨門絕藝,給你抱,給你親,給你......”
“壞丫頭,”康領導一口含住她秀氣的耳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有想法直說唄,別這麼下狠心地誘惑你老公,這很殘酷。”
“哪有,我最愛老公了。”白雁呵呵直樂。
(2)
白雁懷孕九個月的時候,臉胖得有點變形,身材是徹底沒法看了,臉上的色斑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她低下頭,看不到自已的腳,想從地上撿個東西,那比登天還難。
保姆在忙碌的家務之外,現在又多了件事,給白雁穿鞋、洗澡。
這麼壯觀的外形,白雁是不敢照鏡子的,晚上下去散步,都得天黑了之後,不然她真怕嚇着小區裏的孩子。
說像只企鵝有點自謙,她覺得用“笨熊”來比喻可能更貼切。
怪不得滿世界都要歌頌母親。女人懷孕,那簡直是一項挑戰自我極限的匪夷所思的事。
這天去醫院體檢,婦產科主任給她做B超,邊看屏幕邊樂。白雁瞟了一眼,“什麼事這麼開心呀?”
早在五個月時,白雁就從B超中看出自已懷的是個小女生。
主任撕了幾張紙給她擦肚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來,指着屏幕說:“一般人家生了兒子,都說生了個大胖小子,生個女孩,說是生了個小姑娘。你看看你家姑娘,哈哈,是個小胖妞。”
白雁嘆氣,這都得歸功於李心霞的營養指導。和同樣月份的孕婦比,別人看到她的肚子,都會訝異地問她是不是懷了雙胞胎,其實是孩子發育得太好了。
她和李心霞開玩笑說,孩子一出生就得減肥,不然以後肯定嫁不出去。
李心霞很是激動,娃娃就要養得嘟嘟的,像小胖狗一樣可愛,小胳膊伸出來像藕結,那才討人疼呢!什麼叫嫁不出去,那是他們配不上咱家寶寶。
白雁無語。
李心霞多少年沒有專註做什麼事了,現在把她的懷孕當做一項重點工程在抓。這孩子也就借了她個肚子住幾個月,出生后,估計就和她沒關係了。
和那些抱怨被孩子拖累的年輕父母比,她不知自已是該慶幸,還是該惆悵。
有一點要肯定,這孩子一來到這世上,必然就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
不止是李心霞與康雲林一種近似偏執狂般的溺愛,北京的老外婆和舅公們、叔叔阿姨們,早就等不及要看她了,隔個幾天,就有一堆的玩具和嬰兒用品人北京快寄出來。看着堆在書房牆角的有一個高的史努比,白雁是哭笑不得。
康領導在得知是個女生時,更是興奮得和她訂下口頭協議,他以後做慈父,和女兒是一國的,她做嚴母,與他們是敵對方。
白雁擰着眉,心裏面冒出個古怪的念頭,如果她現在帶球逃跑,不知這家人會不會瘋掉?
“白雁,胎兒很大,雖然胎位正,但自然分娩可能你非常辛苦,你要做好剖腹產的準備。”婦產科主任陪着白雁走出B超室。
白雁搖搖頭,“我想盡量自然分娩。沒有感覺到陣痛,怎麼能叫生孩子呢?”
主任笑笑,一臉不敢苟同。
今天正好是周六,是康領導親自陪老婆過來體檢。
“我姑娘挺好吧!”他坐在走廊上的長椅上等着,看到兩個人過來,起身微笑着向主任點了下頭,神情很亢奮、很得意。
“好得不得了,修長、高挑,頭髮茂密。”主任抿嘴笑。
“你這樣子笑得像個傻子。”白雁推了他一把。
“這叫樂不可支。”康領導攬住白雁的腰,笑意不減。
主任看着這個英俊而又傑出的男人,在等候的幾個准爸爸中,他卓爾超凡的氣質不言而喻。再看看白雁,眉宇間飄蕩着被呵護到極點的嬌柔和幸福。
有這樣一對父母,不知生出來的孩子是什麼樣?她忍不住很期待。
時序正進入年底,街上人多,白雁不想在外面逗留,怕影響市容。
“康劍,你車停在哪?”她想着還是快點回家去!
“和保安說了下,就停在大門口。老婆,我們去公園野餐吧!”
白雁眨眨眼,看着康劍,她耳朵是不是產生錯覺了?康領導要去野餐?這個時間,她這幅模樣?
“今年是暖冬,溫度高得像個小陽春,來醫院的路上,我看到公園裏一家子一家子的,人很多,也有花開着,樹也綠着。我已讓保姆準備了水果和點心,還有牛奶。”
原來是有預謀的。
“康劍,你看我這樣能拉出去示眾?”白雁摸着高聳的肚子,小嘴嘟起。
“你這樣怎麼了?和以前有什麼不同嗎?”康劍納悶了。
白雁瞪了他一眼,“我嚴重懷疑你的視力。我以前就長得像只笨熊?”
康領頭蹙起俊眉,“老婆,你有這個思想是不對的。懷孕是件光榮而又偉大的任務,為孩子犧牲一點色相有什麼委屈的?女為悅已者容,你漂不漂亮,我說了算,你自已亂計較啥。現在,我鄭重地告訴你:老婆,你的美一如往昔。”
白雁仰天長嘆,無語以對,只有沉默。
於是,小笨熊白雁在康領導的小心挽扶下,坐車去公園野餐。
其實,白雁不知道這是康領導在心底盤旋很久的一個夢。
有那麼一天,帶着妻子、女兒,拎着果籃,在春暖花開時,迎着風,沐浴着陽光,在公園裏鋪上格子桌布,他和女兒在草地上追逐着嬉鬧,妻子坐在桌布上微笑地給他們拍照。
現在,雖然花未開,春未到,女兒還與他隔着層肚皮,可是他實在有些等不及了,今天就當是預習下吧!
可惜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格子床單鋪在枯黃的草地上,食籃也從車裏拿出來了,白雁挺着個偌大的肚子卻怎麼也坐不下來,除非是直挺挺地躺倒在地。
康領導一百個捨不得,這天氣地多冷啊,四處看看,笑了,梅花林外面有一張木椅,他把床單鋪上面,扶着白雁坐下來。
林子裏,臘梅的枝幹上綴滿了一簇簇黃色的黃骨朵,迎風吹來,嗅着臘梅的清香,曬着太陽,面前一排香樟樹綠意盎然,別說,還真有幾份春遊野餐的感覺。
康領導拿出相機給老婆拍了幾張面目猙獰的照片。
看到相機,白雁死活不肯就範,康領導又死活不肯放棄,相持中,白雁只得擺出一臉怒容,康領導到不介意,他還請別的遊人幫兩人拍了幾張合影。
五分鐘后,白雁托着腰站了起來,忙不迭地巡視,“康劍,我要去下洗手間。”公廁掩在樹林后,距此有二百米遠。
“在醫院裏不是剛去過嗎?”大概是半小時前吧!
白雁來火了,“康領導,你不知道孕婦會尿頻嗎?你家胖妞壓着我的膀胱,我喝個兩滴水也得跑十趟廁所。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可是你連怎麼照顧孕婦都不會。這大冷天的,跑公園野餐,你又是讓我喝水,又是給我吃水果,這兒離廁所那麼遠,你......要害我出醜。”
康領導猝不及防被罵了個劈頭蓋臉,一愣,“老婆,有這麼嚴重呀!你蹩得住嗎?”
“蹩不住,能隨地大小便?”白雁翻了個白眼。
“我可以給你把風。”
“康領導――”白雁咬牙切齒。
“知道了,知道了。”康領導忙陪着笑,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婆往公廁走去。
公廁剛剛打掃過,地面上濕漉漉的,白雁重心本來就不穩,扶着牆,小心又小心,腳下還是幾次打滑,康領導在外面看着心臟都差點停擺了。
“老婆,”他心顫顫地喊着,抿了抿唇,頭皮一硬,“你看看裏面有沒有人?”
白雁朝里探了下頭,“地面上一個腳印都沒有,沒人呢!”
“那就好!”康領導豁出去了,偷偷地扭過頭,朝外瞄了瞄,也沒人看向這裏。
“老婆,你跑慢點,前面台階―――”康領導出過國,到過許多大城市,看過江海、山川,平生卻是第一次進女廁所,俊臉很不自然地脹得通紅,但顧不上窘然了,老婆和女兒要緊。
他體貼地替白雁撩起大衣,褪下長褲,一隻手緊擱在白雁的腰間。
夫妻一年多了,兩個人身上的哪個部位,彼此都見過,但當著對方的面方便,是第一回。白雁覺得自已現在不算是個正常人,什麼都逞能不起來。
方便好,白雁起身,羞得都沒勇氣看康領導。
“傻丫頭。”康領導寵溺地一笑,替她理好衣衫,颳了下小俏鼻,“你是我老婆呀!快,去洗個手。”
“康劍。”白雁突地抱了下他的腰,踮起腳,吻了他一下。
康劍翻翻眼,他老婆還真會挑地方示好,剛想回抱老婆,耳邊聽到外面傳來幾聲女子的輕笑,他一怔,慌忙鬆開,轉身往外面跑去。
不偏不斜,迎面就與兩位中年女子正對上。
“啊,有流氓。”中年女子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瞠目結舌地看着戛然衝出來的男人,一秒鐘后,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
兩個女人邊叫,邊拼了命地往後急退。
康領導耷拉着肩,難堪地解釋道:“你們聽我說,我不是―――”
“你再敢過來,我們......我們就報警。”兩人女子慌亂中,撿起一塊石子,驚恐地瞪着康領導。
康領導無奈地回過頭向老婆求救。
白雁倚着牆,星眸晶亮,一臉看戲的興奮。
唉,娶妻如此,夫堪其憂呀!康領導長嘆!
(3)
春天如同一個討人歡喜的小姑娘,在你厭煩了冬日的嚴寒之時,猛一抬頭,突地發現不知幾時,乾枯的枝頭上已綻出了幾片綠芽兒,一簇簇的迎春花在牆角笑得花枝亂顫。
天暖了,風輕了,雲兒淡了,河水漲高了,綠意濃了-------天地間,一切都充滿了欣欣向榮的生氣。
就在這春意盎然的日子裏,讓眾人翹首以待的康家小公主要出生了。
白雁是睡到凌晨五點時,感覺陣痛的。
她在婦產科呆過,雖然沒親身生育過,但紙上談兵、旁觀助陣,一干過程早在心中不知演練過多少回。
陣痛比預產期晚了四天。行李早就收拾好了,病房也訂好了,婦產科主任的電話存在手機里。
白雁把所有該準備的事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確定沒什麼遺漏的,這才推了推擱在她小腹上的一隻手。
自從孩子開始胎動,康領導簡直對這件事有點走火入魔。兩人一上床,他能一個晚上都保持興奮的情緒,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肚子上。肚皮聳動一次,他就輕呼一聲,眼露驚喜,眉開眼笑。完全不像坐在主席台上、冷着個臉、尊貴而又威儀地發號施令的康縣長。
他還總出來胎動的經驗,單數,是喊爸爸,雙數,就是喊媽媽。
李心霞有次聽見了,憤憤不平地問:“那幾下是喊奶奶?”
“這個還得再研究。”康領導深沉地回答。
白雁看到他那樣,感覺自已這一懷孕,康領導的智商降低到和幼稚園的孩子差不多了。
“老婆?”康領導一個魚躍坐了起來。白雁預產期一到,他便堅持每天開三四個小時回家,神經緊繃得猶如大敵在前。
“康劍,”白雁疼得都出汗了,陣痛要加劇的趨勢,“你不要緊張,現在先穿衣,然後洗把臉,下樓把車發動了,我們去醫院,不要驚動爸媽。”
她盡量保持語速的平緩,知道康領導已是弦上的箭,一觸就會“嗖”地飛出去。
康劍愣了一秒,把被子掀開,看看白雁的肚子,再看看白雁疼得直咬牙的樣,“媽媽------”他條件發射地大叫一聲。
“雁雁要生了?”隔斷房間隨即有人應聲。
白雁挫敗地閉上了眼。
很快,黎明前的黑暗中,康家每個房間都亮起了燈,房間、客廳亂得和戰場一般。保姆提着行李和營養品,康雲林推着李心霞,康劍一手挽着白雁,一手開電梯。
“不要太緊張,我......能撐得住。”陣痛讓白雁已快說不出話來了,可是看着一向泰山壓頂都不改色的康領導緊蹙着眉,扶她的手不自覺地顫慄着,她覺得有必要給他們輔導下生育知識。
“你快閉上嘴,一會生孩子時要很大氣力的。”李心霞以過來人的口吻打斷了她。
“老婆,你乖點!”康領導巴不得替白雁受痛,心疼地拭去她額頭的汗。
白雁竭力擠出一絲安慰的笑意。
幾個人上了車,李心霞立刻就給婦產科主任通了電話,主任說她正好在醫院值,馬上就安排白雁進產房。
怪了,白雁一到了醫院,肚子突然不痛了,神氣活現得像沒事人似的,揪着康劍的衣袖,又是要喝粥,又是要吃包子。
“剛剛是分娩熱身,現在是分娩前的休息,一會就進入狀況了。康縣長,她要吃什麼,你都給她買,吃下去才有力氣!”主任幫白雁檢查了下宮口,擰擰眉,“胎兒不小,她今天要吃大苦呢!”
“能具體點嗎?”康領導想像不出那個苦到底是多大。
“你會親眼見到的。”主任笑笑。
保姆買回早餐,白雁剛吃了一口,整個人疼得縮成了一團。
李心霞和康雲林臉都白了,“劍劍,快,快叫醫生,雁雁這回真要生了。”
主任很快趕來,讓護士把白雁推進待產室,康劍跟在後面陪產。
“主任,為什麼不是直接進產房?”康劍看到待產室里躺着幾個孕婦,也是丈夫陪在一邊。
有的孕婦在哭着喊媽媽,“媽媽,我不生了,我疼呀-----”有的孕婦在罵老公,“都是你個大壞蛋,只顧自已快活,現在疼死我啦--------”
丈夫們呵呵地陪着笑,一句都不敢反駁。
“她們宮縮才開始加劇,宮口開了二指,沒到時候。”主任見多不怪,講話慢悠悠的。
“那要到幾指才能生?”康領導不恥下問。
白雁疼中偷空拉了他一下,“五指。”
康領導豎起一隻手掌,怔怔看了許久,猛地低下頭,抱着老婆,緊緊的,“老婆,你要是疼得受不了,也罵罵我吧!”
白雁咬着自已的嘴唇,對着他輕笑搖頭。“康劍,我......覺得能替你生孩子,很幸福!”
康領導心裏面一盪,根本不顧主任和護士們關注的視線,低頭就給了老婆一個結結實實的深吻。
“康縣長,她現在已經喘不上氣來了,你們還是改日再恩愛吧!”主任溫婉地清咳了一聲,友情提醒道。
“啊......”白雁疼得突然叫了一聲。
主任掀開白雁的衣服,“好了,進產房。”
這個時候,白雁才知道什麼紙上談兵,什麼臨陣助戰,什麼演練,都不及真正分娩時的一點一滴。她跟隨着主任的指揮,一會兒呼氣,一會兒吸氣,一會兒用力,一會兒休息。整個過程中,她有幾次疼得都快要暈厥過去,可是她又神奇地挺過來了。
“你不要抓住她的手,她疼起來會把你的手給掐青的。”主任看着康領導臉色蒼白地替白雁拭汗,手緊扣着白雁的。
“沒有關係,只要她好受點。”康領導不忍妻子握住冰涼的產床欄杆,讓她握着自已。
時間一分一秒地往前流着,康領導覺得真是度秒如年般。終於,康家高貴的小公主在兩小時后,矜持地從白雁的肚子裏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哇,三點九公斤,真是個小胖妞呀!”主任托起娃娃,驚訝地說道。
“像誰?”白雁整個人濡在汗裏面,她努力地大喘口氣,身子是空前的輕鬆。
康領導好像還沒回過神來,緊張而又顫抖地抱着白雁,看着孩子從主任的手中轉到護士手中。
小娃娃“哇哇”哭個不停。
護士把嬰兒清洗乾淨,抱了過來,“寶寶不哭哦,讓爸爸媽媽看看咱們的俏模樣。”
康劍托起白雁,“康劍,你說寶寶到底像誰?”
“不知道,紅通通的,臉上還有小白點......“康劍下意識地答。當白雁剛懷孕時,他激動得不能自已,九個月來,每一天都在期待着孩子的出生。孩子出生了,他卻只想緊緊地抱着老婆,像他還是她,不重要,都是他和她愛的結晶。
“嬰兒當然是紅通通的,那代表健康,小白點馬上就會褪去了。”白雁體力消耗太大,眼前有點模糊,沒看清,護士就把孩子抱出去給等候的康雲林和李心霞看了。
“天,和雁雁一個模子鑄出來的,雲林,你看,你看,有小酒窩呢!”李心霞激動地在外面叫道。
“像我哦!”白雁躺回去,好不自豪。
康領導有點回過神來,想起他們剛結婚的時候,兩個人還沒相愛。有次,她給他輸液,倦得在沙發上睡着,他回過頭,看着她恬美的睡相,心頭一動,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能生一個像她一樣的女兒該有多好呀!
現在,他的願望實現了。
“像你好呀,古靈精怪的,家裏才熱鬧。以後,生個兒子像我就行了。”康領導笑着接話。
“兒子?”白雁抽了口冷氣,剛剛下面不知縫了多少針,疼痛依舊,再生不要她的命嗎?
“康領導,你要和計劃生育的國策對着幹嗎?”
康劍嘴角掠過一絲逗趣:“老婆,你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少數民族?”
“呃?”
“我媽媽是滿族,我當時也是。雖然你是漢族,可是我倆都是獨生子女,再加上我是少數民族,按照國策,咱們就應該生兩個。”
“也許我不是獨生子女呢!”白雁沒有笑,不知怎麼想起了白慕梅。當年,白慕梅生她時,是不是也經歷過這樣的苦痛?
如果不愛那個男人,沒有女人情願替他生下孩子的。
讓白慕梅戀慕的男人,家裏應該也有孩子了吧!
康劍從她臉上閃過的悵然若失中,立刻讀懂了她的心思,溫柔地俯下身,吻吻她乾裂的唇,“老婆,只要有你陪着我,生一個還是兩個孩子都可以。孩子大了,就會像鳥兒一樣飛走,而我們卻是手牽手,要一輩子的。”
白雁眼中涌動着淚,哽咽地說道:“如果能生兩個,我就再給你生一個。”
不想從前的事,眼前的男人才是她生命里最該珍視的人。
“不怕痛?”康領導窩心地笑。
白雁老老實實地回答:“怕,但能咬牙忍着。”
“老婆,需要我說謝謝嗎?”是的,他希望家裏能再多一個孩子。他和白雁都是一個人,從小孤孤單單地長大,如果有二個孩子,孩子們就不會像他們一樣了。
“不要,你只要說你很幸福就好。”
“老婆,我真的很幸福。”
(4)
幸福的生活過得如光速似的,眨眼間,囡囡都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奶奶-----最好”,甩動兩條小胖腿,替李心霞拿水果、拿紙巾,然後扭過頭,一臉嬌笑地對康雲林扮鬼臉,甜甜地加了句“爺爺------也棒”,把個康雲林和李心霞激動、開心得是不能自已。
夫婦倆鬥了一輩子,不說是泡在苦水裏過日子,至少生活里就沒出過太陽,沒想到老了后,日子會過得這麼圓滿。特別是康雲林,午夜夢回,想起白慕梅,想起李心霞的腿,覺得自已實在是個罪人,對於現在的幸福,感覺是偷來的。他不敢太過狂喜,如同端着一碗滿溢的水,走得小心翼翼。
他現在是越發懂得體貼、疼愛李心霞,對兒子的工作也能作為旁觀者,及時地給出建議和指導。
對於白雁,康雲林和李心霞在心中一致認為,如今這幸福的生活,不能說全部是她給予的,但她一定是幸福的源頭。想起以前對白雁的冷落,現在是加了倍的疼白雁。
囡囡快一周時,舉家去北京過年,讓老外婆和舅公們、一幫等得天荒地老的叔叔、阿姨們見見囡囡和她媽。
不用說,那個接待模式有多麼的隆重。
老外婆八十六歲的人了,叫着白雁的名字,擰了擰眉,扭過頭把女兒叫過來,悄悄地問:“好巧哦,雁雁也姓白!”她記得,康雲林以前曾迷戀過一個姓白的女人。
白雁當時正站在旁邊,不小心聽到了,嘴角抽動了下。
“媽,百家姓里就那麼幾個姓,中國人多呢,不姓這就姓那,你別亂聯想。”李心霞沒事似的回答。她是真的把前塵往事全部放下了,心中只有感恩,沒有埋怨。
“沒有,”老外婆搖頭,凝視着白雁,咂咂嘴,“別說,雁雁長得真俏,難怪把康劍鎖得牢牢的。”
“我們家囡囡不俏嗎?”李心霞急忙為孫女打抱不平。
囡囡粉嘟嘟的,笑起來和白雁一樣兩隻可愛的小酒窩閃呀閃,皮膚白皙得如凝脂一般,見人就笑,也不認生,誰抱,她都張開手臂,乖巧地往你肩頭上一擱。把舅公們、叔叔阿姨們樂得個個像撿了寶,搶了抱,康家的人到連根手指都沾不着。
到了晚上,她小嘴巴一噘,揉着眼睛,這才想起要媽媽。白雁幫她洗小屁屁時,她窩在康劍的懷中,已經睡得香香的。
洗手間外圍了一群人,個個眼瞪得大大的,看着她,都忍着笑,也不避嫌,光明正大地看公主梳洗。
“你女兒是個小騙子。”晚上,白雁和康劍上了床,白雁看着桌上厚厚的人民幣還有一堆的禮物,那是長輩們給囡囡的見面禮,居然還有鑽石手鏈和金鐲子。
“遺傳好呀!”康劍趴在女兒的旁邊,溫柔地看着她的睡相。
“你說她到底得了誰的遺傳?”白雁危險地眯起眼。
康劍抬起頭,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音量,“當然是我啦!你不就是我騙來的嗎?”
“嗯嗯,還算有自知之明。”白雁俏皮地笑,清眸在燈光下亮晶晶,康領導看得心中一盪,伸手就把她抱住,深情款款地吻上去。
“你瘋了,囡囡在呢!”在濱江時,囡囡都是獨自睡小床。到了這邊,沒小床,她才跟爸媽擠了一床。
“她睡沉了,我不來高難度的,只是------”親一下,手順便從睡衣下方就探了進去,康領導自然想起沒有結婚時,兩個人租處的床上纏綿的夜晚,呼吸一下就粗了,不禁加深了吻,唇齒相依,恨不得把滿身的灼熱和渴望全藉著這一吻發泄出來。
白雁被康領導撩撥身子一軟,速個人全貼在了他懷中。
“爸爸,囡囡也要吃------”就在白雁與康領導衣衫半褪、擦槍走火時,身後突然響起一句嬌憨的請求。
兩個人僵如化石,慌不迭地鬆開彼此,臉羞窘得如烤蝦一般通紅,鼓起勇氣,狼狽地回過頭,戛地咬着唇,失笑搖頭。
囡囡仍然睡得沉沉的,不知是夢到什麼好吃的,小嘴巴像吸奶瓶一樣,不住地蠕呀蠕的,不時冒出一句囈語:“囡囡也要------”
“都說過不能做壞事的,你看女兒在夢裏都在監視着咱們。”白雁關上床頭燈,睡到康劍的懷中。
康領導在黑暗裏輕嘆,“這是壞事嗎?這明明就是關於國家關於民族的正事。”
“呃?”
“如果我們不努力,祖國哪有欣欣向榮的花朵呀?少年強,則國家強。”
白雁笑,原來康領導還在盤算着生兒子的事。
“老婆,什麼時候,我們再好好地重溫下婚前甜蜜的時光吧!家裏只有我們兩個,我想怎麼親、怎麼抱都可以。話說那次在浴室,我一直記憶猶新。”
白雁嬌嗔地推了他一把,“你哪是什麼領導,你就是一流氓。”
“人家說男人在老婆面前,就得是一流氓,不然老婆會埋怨的。”康劍把不斷蠕動的白雁摟緊,伸手給她掖好身後的被子。
白雁嗚地一下輕咬着他的手臂,像只小動物般,“領導,現在雲縣的工作報告裏是不是在討論關於家庭怎樣做到和諧嗎?”
“老婆,你真有政治領悟,是啊,家庭和諧了,工作才有積極性。”
“你才發覺我有這領悟,是不是該給我個什麼官讓我噹噹?”白雁半真半假地問。
“舉賢不避親,我老婆不做外交官,是國家的損失。老婆,你喜歡什麼職位,隨便挑。”
“你還越說越來勁了。”白雁哼了一聲,掐了他一下。
康劍不敢放大音量,忍笑到肚痛。
這事是玩笑,不過挑個時間和老婆重溫縱情恩愛的事,他可放在心中。
別說,還真讓他挑着機會了。
康劍調回濱江任書記,李心霞和康雲林商量,為了支持兒子工作,也為了讓囡囡得到最好的教育機會,兩人決定帶着囡囡回省城居住。
這下好了,家裏真成了二人世界。
可是,偏偏康領導一上任,就忙得團團轉。這天,有個會議,晚上準備和參會的人員一起吃飯。開飯前,省里來了個電話,康劍接得久一點,便讓其他同志先開飯。電話結束,他沉吟了下,看看時間還沒到七點,白雁今天是中班,現在回去剛好和老婆一起共進晚餐。
他心情愉悅地急急往下趕,想着吃了飯,陪老婆去散個步,或者看個電影,路上給老婆買小吃。
康領導開了門,家裏竟然沒人。
“老婆,你在哪?”他帶點納悶地給白雁打電話。
“你不是有應酬嗎?怎麼回家了?”
“我回家陪老婆不好嗎?”康劍帶了點埋怨,“你人在哪?”
好一會,白雁才內疚地回道:“康劍,我-------現在外面和別人吃飯,完了后,我盡量早點回家。”
“別人是誰?”
“是冷鋒,有個醫學會議在濱江召開,他過來開會的。”
康領導一聽,“啪”地合上手機,臉瞬刻黑了。
白雁與冷鋒約在一家茶樓見面。
冷鋒給白雁打電話時,說吃過晚飯了,沒別的意思,就想見見故人。敘舊放在飯館,邊吃邊聊是最好的。白雁想着,既然吃過飯了,兩人去公園不合適,在街上亂逛不像話,咖啡喝多了不好睡,只有來茶樓。
茶樓的老闆很風雅,在過道和窗台上擺放着一盆盆怒放的菊花。一陣晚風掠過,廳堂內立刻飄蕩着縷縷的菊香。
冷鋒還沒有成家,坐在白雁面前,一如往昔的清冷,距人於千里之外,只有眸中隱隱約約的溫和透露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親切。白雁想起護士們送他的外號,不禁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什麼事這麼開心?”冷鋒笑問。
“你知道我們私下叫你西伯利亞寒流嗎?”
冷鋒喝了口茶,笑着點頭,“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和柳晶站在走廊上看宣傳畫,其實是在議論我。”
白雁捂着嘴大笑,“這個你也知道呀!”
冷鋒對着她閉了下眼,“我知道的事比你想像得多。”
“千萬別這樣說,不然我會有不安全感,感覺像個透明人,讓我保留一點個人私隱。”
“看得出你生活得很安全,很寧靜。”冷鋒由衷地說道。
白雁聳聳肩,微笑着,看上去坦然又從容,“是呀,我很滿足我現在的生活,沒什麼遺憾,很完整。”
“我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說出你這樣的一番話。”
白雁打趣道:“那你要求不要太高才行,遇到了就緊緊抓住。”
說完,兩人都一怔。
冷鋒有點走神,大腦似乎有幾秒鐘的時間是真空的。他要求不高,也絕不是一個猶豫不決的人,一旦決定了,就會努力地往前走去。
只是你準備了付出,別人是否就準備了接受呢?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不是唱獨角戲。
白雁也覺着說了不妥當的話,忙把話題挪到柳晶和馬加的近況上,冷鋒順便也說了自已的新工作。
一壺茶喝凈,又續了一壺。冷鋒起身去洗手間,回來時,看到白雁在玩手機,嘴巴撇來撇去。
都是濱江市的第一夫人了,神態、舉止還像個俏皮的小姑娘。不知康領導帶着她出去應酬,別人會怎麼議論她。
冷鋒失笑。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冷鋒拿起賬單。
白雁沒有搶着買單,笑了笑,由他付去。
出了茶樓,晚秋的涼風吹在身子,白雁不自禁抖瑟了下。
“你的酒店離這邊近,我們打車,先送你回去,然後我自已回去。”白雁的公寓離這邊挺遠的,白雁有點過意不去。
冷鋒沒吱聲,自顧攔了車,打開車門,讓她進去,他跟着坐在她身邊。
“送你的機會不很多了。”冷鋒扭過頭看她,他沒想到兩人還有機會再見面。其實這個會議他可以不來的,但他想看看她。
她,曾經在他的心海中掀起翻天巨浪。
對於他來講,她永遠是不太能輕易忘記的。
“原來你住在這?”車子駛進小區,冷鋒記起自已曾經也打算把家建在這邊。
“嗯,康劍喜歡這裏。前面就到了。”白雁指着五樓一盞亮着燈的房間說,“那就是我家,上去坐會吧,康劍在家呢!”
冷鋒搖頭,“我明天早晨有個發言,回酒店看看稿子。”他下車,然後轉過去替白雁打開車門。
兩個人站在黑暗中,四目相對,沒有握手,彼此點了下頭。
“那再見!”冷鋒上了車。
白雁趴在車窗口,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多聯繫。”
冷鋒笑笑。
司機倒車,不一會,就開遠了。
白雁長吁了口氣,甩甩頭,抬腳上樓。
開了門,康領導坐在沙發上,手拿着遙控器,電視頻道從一前進到一百,再從一百倒退到一。
白雁進來時,他正調到芒果台,裏面在播韓劇《傳聞中的七公主》,他放下搖控器,扭頭看白雁。
“康劍,你也愛看這部電視劇!”白雁如遇知音般,激動地擠過來,“我最迷雪七了,颯爽英姿,巾幗不讓鬚眉,她老公年士兵超帥。這部劇,我看了兩遍呢!現在又重播了?”
康領導斜着眼看她,看得出,她確實是愛看。從進來這一會,她的視線就沒落向他,全神貫注地瞪着屏幕,生怕那電視被誰搬走似的。
“說呀,說呀......你喜歡誰?”白雁用胳膊肘兒撞了撞他。
康領導騰地一下站起來,一言不發地往洗手間走去。
“幹嗎,怕羞呀!追韓劇不丟人的。”白雁體貼地說道。
康領導回過頭,咬牙切齒地瞪着她。如果目光能殺人,只怕白雁此時定然是被凌遲得鮮血淋淋。
打開花灑,悶悶地衝著熱水澡,想起自已獨自坐在桌邊吞着一碗味道堅怪的麵條,那個凄涼呀!這還不算,再聯想她和另一個男人面對面坐在茶樓里,你看我,我看你,時而相視一笑,康領導鬱悶的心情就更加溢於言表了。
“康劍,你鎖門了?”
還算有良心,捨得丟下電視,注意到屋子裏還有他這個人了。
“幹嗎?”
“給你拿睡衣呀!康劍,家裏就我們兩個人,你鎖上門是不是擔心我非禮你?”白雁站在門外,又好氣又好笑。
“順手帶上而已。你把睡衣掛外面,我洗好了自已拿。”康領導仍在生氣中,並不領情白雁的示好。
“哦!”
腳步聲遠了。
康領導更生氣了,你看看,平時,她生個氣,他是左哄右陪不是,直到她喜笑顏開。而他破天荒生回氣,她連多說句話都不肯。
康領導胡亂地擦着身子,開了門,穿好睡衣,看到白雁又坐到電視前,看得一臉眯眯的笑,氣不打一處來,從公文包里,拿了份文件進了卧室。
兩個人曾經約法二章,只要進了卧室,就是甜蜜蜜的二人世界,不準談工作,不準看公文,只可以卿卿我我。
其實,康領導工作繁忙得進卧室差不多都是深夜了,白雁時不時上個夜班,囡囡晚上賴着和爸媽鬧鬧,兩個人卿卿我我的時間並不多。
今晚,很難得兩個人都在家,時間又這麼早,但康領導故意知法犯法。
他把文件打開,剛開了個標題,聽到外面傳來關電視的聲音,不一會,洗手間裏響起了嘩嘩的水流聲。
“康劍,”一股香花的清氣飄了進來,被子一掀,白雁鑽進了被窩,把腦袋埋到康劍的腦前,狠狠親了脖子一下。
“不要鬧,我在看文件呢!”康劍被她的呼吸吹得脖子癢,往後撤了一點,把頭別過去。
“咦?”白雁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兩下,“這個文件很重要?”
“嗯,是省里的加急文件。”康領導頭都沒抬。
白雁嘴巴張得半圓,眼珠滴溜溜轉了幾下,“這樣啊,那工作重要,你看吧,我到客房睡去,不打擾你了。老公,晚安!”親親熱熱地吻了下吻他的臉頰,抱起枕頭,哼着歌就往外走。
康領導傻眼了,整個人僵在那兒,鼻子都快氣歪了。
白雁走到門口,突然回過頭,正對上他氣急敗壞的目光,嘩一下笑了,飛似的轉過身,撲上床,緊緊攬住他的脖子,“康領導,你難道真的在吃醋?”
“我......才不會做那種無聊的事。”康領導脹紅着臉,打死都不肯承認。
“是哦,吃醋是小女人做的事,我們康領導當然不會幹的。”白雁挪諭地擠擠眼,“嘿嘿”竊笑,一雙不老實的小手沿着他的睡衣下擺摸進去,在他肚臍附近繞着圈。
康劍本能地喉嚨一哽,胸中好像升起了一團火。
“不要......。”鬧子還沒出口,就感到她像尾魚似的又鑽進了被窩中,腿纏着他,小手一路沿小腹摸下去,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攔。
她嗖地一下閃過,抬起頭,笑得嬌媚而又可人,手中動作未停,“我要探險嘍!哦,這是哪塊肥沃的土地,如此綿軟,如此水土豐潤,以至於草地這樣的茂盛。我們越過草地再向前,哇......這是什麼地方,好像似曾相識。莫非夢中我來過,啊,想起來了,原來是......。是我的胡蘿蔔,幾日不見,他已經生長得如此茁壯了......嘿嘿......”
“白雁,”康領導再也無法忍受,文件一丟,一翻身,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聽見她笑着掙扎,“不帶使用蠻力......我還要前進......”
“你已無處可逃,現在換我前進了。”他輕嘆,又輸給這個小女人了。大男人不和小女子一般見識,他哼了一聲,撞進她的身子,勇往直前。
激情如潮水般,濺起千重浪,許久之後,才緩緩褪去。
誰都不願動彈,白雁像只慵懶的小貓伏在他的頸窩處,倦倦得閉着眼。
他輕柔地一下一下撫摸着她的後背,享受着久違的恬靜。
“康劍,雖然你沒有說,可是依你現在的職位,窺伺你的女人一定不少,對不對?”白雁出聲問道。
“幹嗎說這些?”康領導一愣,“那些人根本不要在意。”確實,這些的女子大有人在,在她們暗示剛起頭時,就讓她們掐死在腹中。如果你不給別人機會,別人是沒可能靠近得了你的。不要說誰毀了誰,能毀掉自已的人只有自已民。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沒有緊張感呢?”白雁揚起頭。
康領導挑了挑眉。
“因為我自信呀!”白雁笑得皮皮的,“我們有許多地方已經密不可分,別人怎麼擠也擠不進來的。我能看到和坐在主席台上完全不同的康劍的另一幅模樣,別人能看到嗎?我們有共同回憶的過去,我們有相同的經歷和感受,別人有嗎?我們還有愛的結晶,有一個溫馨的家。這些別人能給你嗎?所以我從來不患得患失,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比我更適合做你的妻子了。”
“自大狂。”他親昵地咬了咬她的手指,臉上盪出溫柔而又窩心的笑意。
“同樣,這世上也不會有第二個男人能給予我現在擁有的一切,也沒有第二個男人能讓我愛得如此深厚。冷鋒只是一個故人,一起敘箇舊罷了,而我一晚上都是心不在焉,我想着一會回去,怎樣能讓康領導感到這個夜晚美得不可芳物呢?如果你本人不夠自信,那麼請相信你家老婆!”
康領導狂汗。他聽了半幾句,感動得心都在顫,聽到最後,他不禁恨得牙痒痒的。這小女人拐了彎在調侃他。
但他沒有生氣,唇角反到浮起一朵心滿意足的微笑。
當他們歷經感情的磨難,走進了婚姻的殿堂,這其實才是生活的剛開始。在以後長長的歲月河流中,他們肩並肩、手牽手地走到白頭偕老,有愛還不夠,還要彼此信任、包容、理解。
他們會有普通人家的快樂,但是也會遇到普通人家的煩惱。
不過,那些都沒什麼,風雨之後,彩虹懸天,他們的愛會一直到永遠,到永遠--------
康領導想到這,把懷中的小女子摟得緊緊的,緊得恨不能嵌進他的身體內,成為他的一根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