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一章 小鎮
擊中指揮台的是燃燒彈,這東西劉氓見識過,燃燒劑為巴庫提煉后的輕質石油與松香、硫磺等物混合,粘稠易存放,爆炸時鐵水般飛濺,很危險。但艾利什卡的侍從顯然很忠誠,她除了左側耳後和肩部外並無其他部位被波及,傷勢不嚴重。可看見劉氓,她沒有危機解除后的欣喜,沒有感激,沒有怨怪,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彷彿不認識他,然後艱難挪動腳步,走下高台。
儀態落魄,也算華麗的開領正裝殘破污損,挽起的秀髮像過火后的枯草堆,本應展示高貴美麗的細膩飽滿肩頭燎泡與瘢痕憎獰可怖。面色蒼白,微微泛青,眼睛茫然渾濁,臉型上高特孤傲秀麗和斯拉夫圓融柔美無法分辨,倒是苦難的日耳曼拐子臉特色格外明顯。這應該稱不上美,但她走過身旁那一剎那,劉氓心弦顫動,不自覺跟在他身後。
艾利什卡只是走,最初似乎沒什麼目的,等看到士兵在收整陣亡同袍的遺體,就默默湊過去,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認真看着,直到士兵的面龐被骯髒戰袍或毯子蓋上。
雖然已經人困馬乏,骷髏騎兵和倖存的摩拉維亞驃騎兵還是儘力用襲擾戰術遲滯元帝國軍的撤退速度。對方已經損失過半,而且損失的主要是騎兵,以至辜負馬上立國的威名。但卡麥涅茨方向的散兵陸續趕來,遲滯也難以為繼,直到阿方索、匈雅提兩路軍的驃騎兵和骷髏騎趕到才聯合發起攻擊。
雙方都疲憊不堪的情況下比拼的就是希望,元帝國軍沒有。於是迅速潰敗。他們這也可能是戰術,殘軍還有四五千,拋棄所有物資和重裝備,小團隊四散撤離。聯軍無力組織追擊。
劉氓一直跟着艾利什卡,默默走遍整個戰場。很快,他認為這是必須的。波西米亞志願軍戰車經過改進,增強火炮配置,裝甲板和毛氈等防護措施更加完善。戰車兵力配比也更靈活,武器向他的近衛步兵靠攏,裝備了可能是為德意志國防軍準備的燧發槍。當然,與元帝國相比。遠射武器差太遠,機動性弱點依舊突出。但他們戰鬥的很頑強。最重要的這一點上,劉氓認為不輸於近衛軍。
而元帝國軍顯然低估了這一點,最初漫不經心。急於求成,在隨後的戰鬥中又惱羞成怒般增加投入,損耗過多投射武器和人手,以至於面對趕來的骷髏騎兵素手無策,另外。信心也受到嚴重影響。
波西米亞人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至少五千人陣亡,可以說失去建制。已經走出自己軍隊防禦線,周邊默默忙碌的士兵都是在收整元帝國亡者。艾利什卡明顯體力不支,卻仍踉蹌着搜尋。臉色及眼神呈現灰敗氣息。兩名侍女在劉氓示意下上前攙扶,沒用。反而恐懼的退到一邊。
劉氓再不猶豫,上前默默抓住她的手。艾利什卡掙幾下,回過身,眼中先是茫然,然後變成憤懣,甚至顯得凄厲和怨毒。劉氓只是默默看着她,仔細看着她,感覺該重新認識這個女人。
不知過了多久,光線已經由昏黃變成青黛,艾利什卡像是終於弄清楚他是誰,眼中的憤懣漸漸轉為委屈。他輕輕將艾利什卡拉近一些,想要摟進懷裏,艾利什卡卻又掙扎一下,仔細看看他,似乎在確認,然後才軟軟倒下。
士兵翻修好部分房屋作為指揮部和安置傷兵補給等場所,使幾乎全毀的小鎮煥發點生機,白天的慘烈也大多被掩去。他抱着艾利什卡回來,阿方索、匈雅提等人都湊上前,但跟到指揮部院落也沒人吭聲。
艾利什臉頰和身體都是冰涼,許久才恢復點暖意。等兩名侍女整理好卧室,劉氓不忍心將她放下,只能示意侍從招呼將領們進來,而自己繼續抱她坐在床頭。經過白天的戰鬥,大家更尊敬艾利什卡,但軍情也必須要彙報,只能盡量壓低聲音。不過,似乎沒人覺得這場景有何怪異。
元帝國散兵重新聚攏,直接向東北方轉進,科洛西亞津守軍也棄城與之匯合,而文尼察的兀良合台終於做出反應,在烏曼開來的金帳汗國騎兵掩護下拔營向日托米爾撤退。雖屬意料之外,今天一戰,應該說徹底打開局面,元帝國南路軍算是崩解。如此一來,不僅喀爾巴阡山以西危機解除,有以色列策應,奧斯曼和埃及帝國高加索施壓,地中海艦隊北上,摩尼亞徹底克複似乎也不是很困難。
邊招呼醫師和侍女為艾利什卡處理傷口灌熱湯,邊聽阿方索等人彙報分析,劉氓一天來的壓抑感慢慢消散,可聽了半天,感覺幾位將領有欲言又止的意思,自己對這局面也有些不踏實。但重點是照顧艾利什卡,他未及多想,只簡單商議完就地休整和傷員後送等問題就結束談話。
也有些疲憊,眾位將領離去,他靠在床頭,默默擁着艾利什卡,想眯一會,可這一安靜下來,阿方索等人談話時的神態又在眼前浮現。那明顯是憂慮,是有什麼困難說不出口,細想想,都是不能再熟悉的近臣,在戰事上兩人不會顧忌,問題應該跟後方有關。自己心頭不踏實,則是因為元帝國反應過於拘束,而涅曼河沒有任何消息。
也算是理出個頭緒,他漸漸被困意淹沒,伴着艾利什卡沉沉呼吸和小鎮瑣碎聲響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他猛然驚醒,低頭一看,艾利什卡卻已醒來,正仰着臉獃獃看自己。
為處理耳後的燒傷,艾利什卡濃密棕發被剪去大半,雖有些凌亂,卻顯得俏皮,勾起他模糊記憶,一時有些恍惚。不過與下午相比,這雙眼睛已恢復神采。那種帶着莫名憂傷的深邃與記憶中判若兩人,很陌生,又像是很熟悉,迅速將他拉回現實。
“怎麼。餓了?”醒醒神,他下意識問到。
艾利什卡避開他的目光,隨後又匆匆看他一眼,掙扎着坐起,低頭不語,片刻后,像是集中起精神,卻挪到桌邊坐下。招呼侍女幫自己整理儀容。
坑窪的地面,斑駁的牆壁,昏黃的孤燈,神情肅穆的女士。細心忙碌的侍女,一切說不出的怪異。更怪異的是,自己卻局外人似的坐在床頭。愣半天,他感到艾利什卡這是刻意迴避,不禁曬然。但體味到這迴避中的酸楚和愧疚,笑意變成無奈,失落的無奈。似乎,這狀態在某種程度上很熟悉。只是兩人調換了角色。
那些女人面對自己這種狀態是何感受?忽然間,他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他上前在艾利什卡身邊坐下。但艾利什卡不為所動,神色反而更加冷漠。也許自大。劉氓認為她做這一切就是為了得到自己認可,但這代價過於沉重,難以,也無法承受。一瞬間,他有種被挫敗感,很想重新將這女人擁進懷裏,證明自己的認可值得承受,但很快又覺得心虛。
不安的聽聽四周聲響,他輕輕拍拍艾利什卡的手,默默走出房間。
殘破的房屋街道,若有若無的告解聲,哭泣聲,呻吟聲,疏解心頭窒息的談話聲,小鎮正處於半夢半醒狀態。他沒理會跟上的侍從,憑着燈光走向指揮部,到了院門口,才突然想起,剛才似乎沒見波西米亞方面的將領。正要詢問侍從,院內匈雅提和阿方索的低語聲吸引了他。
“這算什麼。你可能不知道,皇後幾次申明不能動明年的種子,可許多農夫寧可欺騙,寧可忍飢挨餓也要湊夠軍糧份額,連商人也很少有趁機加價的。真的,我以前無論如何想不到世間會有這樣的情況。因為困難,不願民眾受苦,陛下才冒險出擊,可都是陛下的皇后,都是陛下的帝國,他們不幫助也就算了,竟然趁機謀取陛下個人領地。還有那個約翰?馬龍,他的皇后不清楚嚴重性,他不知道韃靼人可怕?”
似乎不好回應匈雅提的話語,阿方索好一會才嘀咕:“這些舉動也許很突然,很…,可細想想,這完全是為了德意志。這是兩個帝國,皇后要為以後着想,而且宗主教和多數貴族認可她的做法…”
“是兩個帝國,可至少現在,不都屬於陛下么?就這麼急不可耐?再說,兩西西里什麼時候表示過屬於羅馬?竟然趁讓娜女王不在搞政變。哼,我覺得他們不只是釐清界限這麼簡單。據說,他們跟奧斯曼人和韃靼人都有聯絡…”
兩人聲音很低,很猶豫,但劉氓聽在耳中卻驚心動魄。好一會,等他心裏終於有了概念,卻產生濃濃的委屈感,再也聽不下去。轉過身,茫然走了一會,他又停下,看着無邊夜色。不過這淡淡寥落感很快就消失,他發現,剛才聽到的事情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搖搖頭,他返回艾利什卡居住的院落。
艾利什卡正斜坐床邊,看着屋角一尊殘破的聖母像出神,聽到他進來的聲音,只是輕輕顫抖一下。倚在門口,他發現,在孤燈映襯下,這身影美的凄涼,美得令人心碎。
自己就是自私。哪怕以承受所有苦難的借口來到這裏,仍是自私。對他們來說,可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一走了之的做法又算什麼?現在的做法是絕望還是高尚?是面對還是逃避?有什麼可委屈的?
靜靜看了半天,艾利什卡的身影開始模糊,與諸多身影重合在一起。但這些身影留下的不再是凄苦,而是幸福與滿足。輕輕吁出口氣,他走過去在艾利什卡身邊坐下。艾利什卡又是一顫,避開他一點。他也不管,低聲問:“值得么?”
不需要回答,他隨即從背後摟住這孤獨的身影,接著說:“我認為值得。”
感覺艾利什卡身體一僵,想掙脫離開,劉氓收緊臂膀,湊到她耳邊說:“你看,那邊兩位以後會說:‘哎呀,公主拋棄一切,頂着壓力來到這裏,可黃鬍子卻對她無禮。’。”
艾利什卡愣住,沙發上兩位侍女也愣住。他壞壞一笑,繼續說:“別人會問:怎樣無禮?他們只好說:‘黃鬍子笑得很噁心,還強吻公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