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際遇
一路行走來到“宏文館”,平湯城內一所數得上的私塾,塾中外堂整齊排放數張條桌,書冊、竹簡都置於條桌上,琳琅滿目讓人應接不暇。
百里燕仔細尋找,約莫一盞茶時間離開了宏文館,趕去下一家私塾,結果依然毫無所獲。連轉了幾家不見百里燕買書,這時何寬不禁納悶了:
“世子所尋何書,老夫可托張使代為尋覓。”
“去同文書苑吧,也許會有的。”
百里燕不搭理何寬,繼續往兩百步外的同文書苑而去。百里燕要找的書是字典,辭典也行。
最近發現百里燕的記憶缺字極多,漢語無法匹配生字,這意味着閱讀有障礙,雖然不影響表達,但看不懂總不是一回事。
此外質子府藏書很偏,講的都是三從四德禮義廉恥,君國道理臣子禮儀,連一本像樣的曆法書都沒有。
據何寬所言,眼下曆法一年有三百七十二個晝夜,比地球還多幾天。百里燕甚至覺得,一周夜的時間比地球長一些。不弄清曆法,顯然也是不行的。
從天體運行方位和六分儀的初步測算推算,自己腳下這片大陸在南半球,平湯城大約在南緯三十六七度左右,由於沒有明確本初子午線,也就無法定位經度,只能定位緯度,因為馳道是自然中分對半開的。
心中若有所思之際,百里燕舉步抵達同文書苑。
與其他私塾、書館門庭若市趨之若鶩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同文書苑門面不及其他書苑的一半,朗朗讀書之聲也是七零八落,老舊的門匾上黑漆已經褪色,跟塊老木板沒任何區別。
“此處是同文書苑?”
“是的世子,這便是同文書苑。”
何寬肯定道,百里燕狠看了一眼那個“苑”字,因為壓根不認識,在匹配了漢語記憶后,算是匹配上了。
步入書院,不同其他書館把書擺在外堂,同文書苑售書擺在大院游廊里,因為藏書太多,只能放在游廊下擺上一圈。
見有客到,還有兵士隨行,入口處一理書匠迎面上前:
“敢問老軍,不是晉國人吧。”
“老夫歧人,這位是岐王世子。”
何寬道,書匠目光落向百里燕,只見百里燕已經“博覽群書”去了。見狀,書匠又道:
“原來是歧國二世子,失敬失敬。但不知世子何故大駕光臨,老軍可否告知一二。”
“老夫也不知,只是隨世子出行。”
“哦……”
書匠若有所思,與何寬聊了片刻,然後追上百里燕在旁伺候。
約莫走出半盞茶時間,百里燕目光落向《列國文范》一書。此書約一掌半厚,打開一看,果不其然,是字典。
跟漢語字典、辭典大有不同。這本字典是以例文開始,以引用文章為文字範例,解說每個字怎麼讀,怎麼寫,是什麼意思,有哪些常見的詞組,並通過引用例文和範例解說詞組、字的含義。並有索引目錄,可以根據部首和近音字查詢。
與其說是字典,不如說是課本,而且《列國文范》是一套,共計七冊,每一冊都有一掌半厚度,根據其開篇註解可以知道,全套書共計收錄字五千多個,詞組數萬,共介紹有四種規格書寫方式。
情況大致和秦一統中國之前,列國各有自己的對漢字的書寫方式,所以不同國家書寫的筆畫不盡相同,現代漢字是秦一統中國后沿用秦字逐漸發展而來。
眼下的中原主流有四種書寫方式,一是梁朝舊體,二是中原文,三是東海文,也就是晉國、宋國書寫體,三是西海文體,以歧、陳、燕、趙、衛為主要使用國。
見百里燕全神貫注,書匠湊近上前道:
“岐世子可是喜愛此書?”
“正是,本世子欲得此書,一連走過多家書館、私塾皆無,敢問書匠,此書作何價。”
“萬分抱歉世子,此桌上所有書卷皆為陳列品,並不對外出售。”
“不售?何故不售。”
百里燕不解,既然不賣,拿出來幹什麼。此時書匠又道:
“這是書苑規矩,不售便是不售。”
聽到這裏,何寬惱了:
“老夫看你是故意欺我歧人!”
見何寬動怒,書匠連忙是解釋:
“不不不,老軍誤會。此書甭說歧人,就是晉國人也不賣。”
“晉國人也不賣,這是何道理。”何寬質問。
“在下也不知,若真欲求書,只有問執院大師。”
“那好,你去將執院請來說話,若是說不出所以然,老夫拿你試問,快去!”
何寬厲聲厲色,一副毫無商量之色。書匠一溜煙跑得沒影,一路來到後院。
後院中坐落一座塾堂,塾堂四面無牆掛有捲簾,可見一先生坐於其中,十多孩童朗朗讀書。不遠處置一廊庭,廊亭內兩位老者與一個中年素衣武者,盤膝對坐飲酒作樂。
此時書匠慌忙前來,見青衣老者,便是上前湊近道:
“西門執院,有人慾求《列國文范》一書,是非取不可。”
“列國文范?”青衣老者蹙眉詫異,思索片刻又問:“是何許人氏。”
“是歧國質子百里燕。”
“公子燕?是其僕役求書?”
“是世子本人。”
聽到這裏,西門華納悶了。
這個百里燕整日身處深宮大院,而且傳說此子懦弱平庸,怎麼跑到同文書苑求書來了。想到這裏,西門華道:
“你先去應付,老夫隨後就到。”
“諾!”
書匠匆匆而去,此時西門華對面黃衣老者問道:
“何事竟讓西門執院如此犯愁,能否細說一二。”
“不瞞伍算大師,是歧國質子【注1】前來求書,老夫甚是為難。”
“歧國質子?就是那百里規郭氏的親子,百里燕是也?”
“正是。”
“給他不就完了,何必庸人自擾。”
伍算不以為然,西門華卻一臉難色說:
“唉……他欲求之書絕非普通,乃是《列國文范》,此乃宏著,梁國總苑有令,非天下名塾不得出售,列國王公只准授予兩套,用以研學。公子燕欲購此書,老夫正在盤算如何打發他。”
“呵哈哈……老夫以為是何大事,此事不難。只要西門執院答應老夫一件事,此事老夫替你出面,定讓公子燕無話可說。”
“哼,老夫就知你這酒鬼又想乘火打劫於我。好吧,只要伍算大師能回了公子燕,並讓岐人無話可說不留把柄,老夫就贈你一壇十年陳釀。”
“好,一言為定。”
話音落下,伍算一口黃酒下肚,立身而起於身旁中年男子道:
“塞騫,你在此稍等片刻吃些酒肉,帶老夫去攆走那公子燕,再與你吃酒。”
“伍算大師請便,在下恭候便是。”塞騫欠了欠身,很是恭敬。
“那好,老夫去去便回。”
伍算轉身與西門華攜手同去。
不過話說剛才公叔闊不還與晉王說,這伍算還在來平湯城的路上嗎,怎麼就先到了呢。
可不是嘛,諸如伍算這等高人,行蹤肯定是飄忽不定的,而且這年頭通訊不發達,消息有延遲,都沒什麼准信。
此時書匠正在應付百里燕,少時片刻後院中走出二老,說是二老,年紀其實都只有五十齣頭,但兩鬢斑白,髮絲黑白相間。
見到游廊一庶子,西門華上前與何寬說道:
“這位尊駕可是歧國世子百里燕。”
西門華面向何寬,但回話的是百里燕:
“正是本世子,敢問尊上是同文書院執院大師。”
“大師二字老夫愧不敢當,聽聞世子欲求《列國文范》,可有此事。”
“有此一事,但不知執院為何將此書展於此處,卻又不售此書,這是何道理。”
“這……”此時西門華看向百里燕,不禁心裏詫異。
到不是別的,百里燕年不過九歲,說話卻很順暢,跟其他孩子迥然不同。想到這裏,西門華迅速打量上下,接著說道:
“此乃總苑規矩,非老夫所能決定。”
“若是本世子非取不可呢。”
百里燕態度堅決,此時西門華嘴角一咧面露笑意:
“只要世子能解本苑大師題范,本執院可破例售書與你,世子可願否。”
球踢給百里燕,猶豫之際何寬上前道:
“執院何故刁難我家世子,在下願替世子應題。”
一言既出,伍算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很,滿眼睥睨之色:
“就你?”
“不可嗎!”何寬叫板。
伍算不屑一顧:
“你若能答出老夫題范,老夫便不為難歧國世子,若是你答不出,就請閣下迅速離去,不要為難本苑行破例之事。”
“那好,請大師示題。”
何寬臨危不懼,百里燕也沒攔着,而是想看看這兩個老傢伙到底搞什麼鬼。
此時伍算胸有成竹,眼中的傲色秒殺一切:
“題如下,籠中雞兔有若干,共數八十八,雞兔有腳二百四十四,問曰雞兔各幾何。”
伍算一言既出,何寬立時怒了:
“菜市一看便知,何故如此繁複。”
聽了這話,伍算哈哈大笑:
“呵哈哈,答不上來便是答不上來,何故於此咆哮。依老夫之見,還是儘速離去不吧。”
“不行,分明是你等故意戲耍於我。”
何寬惱火,什麼雞啊兔啊有幾隻腳,這種肉販才管的事情也算是問題?
正當伍算自鳴得意之際,百里燕大樂,脫口而出:
“兔有三十四,雞有五十四,敢問大師對否。”
一言既出,伍算大驚失色:
“世子怎知。”
“此法甚是簡單,雞兔有腳二百四十四,雞為雙足,兔有四腿,倘若各算一半做奇數,便是一百二十二隻腳,此時再減八十八,剩下三十四便是兔。”
“哈啊,大彩!”伍算大喜,隨後又問:“門內有十人,出去三人進來兩人,隨後又走兩人再進三人,最後又去兩人,問曰,門內幾人。”
“還剩八人。”
“對極。那老夫再問你,底下十根木,上面九根木,九根木上八根木,以此類推頂頭一根木時,共有幾根木。”
“五十五根。”
百里燕對答如流,伍算大師喜上眉梢:
“世子所答對極,走,隨老夫到後院說話。”
“不行,本世子已經回答大師示題,大師為何出爾反爾。”
“此事簡單!”
伍算拍着胸脯,轉身與西門華道:
“西門執院,此事你看如何。”
西門華臉色難看,他說:
“嗨,你都沒問倒人家,反害老夫我賠了一本書,讓老夫如何是好。”
“老夫這就給你手書一封書函說明原委,想必梁國總苑定不會為難於你。”
“也罷也罷。不過此子甚是聰穎,為何此前珠光染塵不見華光,真是怪哉。”
西門華納悶,湊近百里燕彎下腰,仔細打量。只見眉宇之間雙目深邃有神,充滿了與年齡不相稱的靈光。看到此處,西門華道:
“世子殿下,老夫問你,何故求取《列國文范》,又是何人教授數算之法呀。”
“府中有藏書,宮中有書庫,盡可飽覽之,這有何難。”
百里燕說著大話,壓根就沒把那老頭的算術題放眼裏,這種初一以下的弱智問題,哪裏能難得主拿過數學學位的魏賢,簡直笑話!
不過話說回來,拿六年級的算術題考一個九歲的孩子,還是沒接受過現代教育的孩子,這也未免太欺負人。
【注1】質子:古時諸侯王將兒子送到他國做人質,換取政治利益,對人質的稱謂。近現代化學物理“質子”一詞的出處來自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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