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0章 幸南京(七)內守備

第2340章 幸南京(七)內守備

高務實此番被皇帝留宿春和宮,家中隨從約有二十來人也被允許陪同,高杞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人。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充當了類似管家的職能,因此也獲得特准,可以隨時出入宮禁,只不過進出皇宮都需要登記報備,說明進出緣由。

此番出宮,高杞登記的理由是靖國公有些日常用慣了的物什需要自己臨時置備。南京宮監方面原是個閑得淡出鳥的清水衙門,各項制度十分鬆弛,再加上來人地位特殊且理由聽起來完全合理,自然也沒有人敢質疑什麼,很痛快地放他出了南京紫禁城。

高杞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走,南京守備太監田義這時候也已經向皇帝奏稟了相關事務,來到宮門處。

田義擺手讓過來參見他的閑雜人等各自退下,只留了負責看管宮門的內廷宮監,徑直問道:“方才咱家進宮之後,可有靖國公府的隨員離宮?”

那宮監連忙佝僂着腰背道:“好教內守備知曉,靖國公爺的堂侄高杞方才正好錄表離宮,就在眨眼之前。”

內守備,指的就是“欽差南京守備太監”。這個按理同樣是鎮守太監的職務,與其他地區的鎮守太監卻有不同的名稱。別處的鎮守,都是“欽差鎮守XX地方太監”,唯獨南京是“欽差南京守備太監”,可見這個職務強調的就是“守備”二字。

然而南京的“守備”不止他一人,還有一個“南京守備勛臣”存在,由是就只好按照內廷外廷的差別,再分出“內守備”與“外守備”來。

對於“大明南京”的權力體系,後世最常見的說法就是“三大重臣”說,即南京兵部尚書、南京守備勛臣、南京守備太監並列為南京系統三大巨頭。這說法的確沒錯,但簡單一句“並列”其實並不能說明“三巨頭”的權力格局細況。

簡單的說,這三大巨頭究竟有無高下之分,或者實權大小可有差異?當然都是有的。

名義上而言,“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排名第一,“南京守備太監”排名第二,南京守備勛臣排名第三。

但是,“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之所以排名第一,其實主要是佔了大明中後期文官集團整體勢大的便宜,並不代表他的實權乃至地位真的能排在南京三大重臣之首。

其實如果按照“禮制”來說,“南京守備勛臣”因為必須由勛貴擔任,而南京勛貴按大明制度,每一位都是“超品”,理論上應該是“地位”最高的;如果不考慮禮制而考慮親疏,那麼“南京守備太監”因為是司禮監外差,是皇帝的“三千裡外親臣”,則他就應該是地位最高的。總之,無論如何不應該是“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排第一。

但剛才所說的這些畢竟本來就只是“名義上”的,那麼實際上呢?這就要從南京真正的權力機關——“南京守備廳會議”說起了。

兩京制不是明代特有的產物,早在西周的時候,就經營洛邑為東都;東漢則以洛陽為都城,以長安為西京;隋朝建都長安,隋煬帝又營建洛陽為東都。此後的唐、宋、元等朝也都有兩京。

明之兩京,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在永樂皇帝遷都北京后才形成的。仁宗即位后,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洪熙元年,仁宗頭腦一熱決意遷都南京,仍以應天為京師,稱北京為“行在”。

不過仁宗在位不足一年,遷都南京中途夭折。宣宗即位后,他不贊成遷都,但繼續維持仁宗的部分做法,仍然稱北京為“行在”,而稱南京為“京師”。

直到英宗即位后,才在制度層面明確了兩京的關係,再次以北京為首都,南京為留都。此後,兩京制形成定製,直至大明滅亡。

當然,大明的兩京與其他王朝不同,有其固有的特點,其中最顯著的就是官制。其他王朝在留都一般僅設“京兆”、“留守”一類的地方最高長官,而不是成建制地設立各級官署。

而大明南京的官制,則基本上是北京的復刻,且南京諸官連品級也與北京一樣。不過為了加以區別,南京的官員頭銜上照例要加上“南京”二字。

南京遠離皇權,皇帝自然要派重臣、心腹作為政權的絕對核心。然而,畢竟皇帝只有一個,南京就沒有必要像北京那樣設置一個內閣,以備皇帝顧問。所以相較於南北兩京的六部,內閣還是具備獨特性、唯一性。

既然要在南京設置重臣,那麼大明在當時便先設了南京守備、協同守備、守備太監和參贊機務四個官職,組成一個領導機構叫“南京守備廳會議”,以管理南京以及南直隸的相關事務。

永樂十九年遷都北京后,命中軍都督府掌事官守備南京,當時的官名為“節制南京諸衛所”。

仁宗即位后,以襄城伯李隆鎮守南京;宣德時期,改“鎮守”為“守備”,並規定南京守備例由公、侯、伯等勛貴擔任,同時南京守備還要兼領中軍都督府。

對於南京守備的職能,是有具體記載的:“凡南京守備一應機務,每日會同參贊官於守備廳署理。每月朔望日,守備、參贊等官及各府堂官會同內守備,議合行事務。”

從這裏不難看出,“南京守備廳會議”便是最高的權力機構,故而後來《明史》中才有了“南京以(內、外)守備及參贊機務為要職”的說法。

具體而言,參贊機務的設置是晚於守備的,最早應該是在正統初年才有。根據記載,宣德十年:“英宗即位,命少保、南京戶部尚書黃福參贊機務。”

明中期時,朝廷認為南京高層的權力還是過於集中,便於景泰三年增設協同守備一人,也以公、侯、伯等勛貴擔任。按例,協同守備也會兼領五府事。

成化時期,朝廷下旨令南京兵部尚書兼任參贊機務一職,此後形成定製[註:這裏注意一下,之前黃福是以南京戶部尚書參贊機務,而從這裏開始,就明確由南京兵部尚書來兼任了]。如此一來,南京兵部尚書的地位得以提高,位列南京六部之首。

眾所周知的例子是,在原歷史上明朝滅亡前後,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被推舉為南京首腦人物,原因無他,正是因為史可法兼着參贊機務的要職。

明代皇帝對文官的態度比較奇怪,依賴的同時又用各種手段限制,信任的同時又非得找人制衡,這也正是宦官得以干預朝政的原因。

在對待南京官制方面自然也是如此,南京作為留都,又是國家財賦的重點區域,皇帝當然也不放心把南京交給勛貴掌管,何況這南京的勛貴都是開國系勛貴,在信任程度上來說本就比不過靖難系勛貴。而正如前面所言,皇帝對於南京六部的文官,也同樣是心存制衡之念。

於是在設南京守備不久之後,即仁宗即位之初,便派出內廷太監守備南京——鄭和便是第一任南京守備太監,此後又增設副守備太監一人。實際上晚明時期因為太監勢大,副守備太監最多的時候甚至達到六七人。

最後回到前面的問題,參贊機務與南京守備勛臣、南京守備太監誰才是南京真正的一把手?參贊機務的“參贊”首先就排除了南京兵部尚書,畢竟“參贊”本來就是“參與贊畫”之一,是個“協助”性質的職務。

這樣一來就剩下內、外守備。表面來看,南京守備勛臣與南京守備太監是一個級別的職務,兩者因為分了內外,也就互不統屬。但之前說過,守備太監是司禮監的外差,其本人是在司禮監掛職的,有了這層顯而易見的親疏之別,南京守備勛臣的實際地位就大打折扣了。

還是那句話:權力結構是個同心圓,離核心越近的圈層,權力地位就越高。所以,為什麼下級一把手往往還要對上級領導的秘書客客氣氣甚至恭恭敬敬?因為秘書離領導更近。

內閣本來只是個皇帝的顧問機構,為何現在反而成了領導六部的“相府”?因為內閣離皇帝更近。

在這樣的情況下,明中期以後,每次舉行“南京守備廳會議”時,守備太監往往列在第一位,這也證明守備太監的地位高於南京守備。

而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則很有意思,在官員上疏論事要提及南京三大重臣之時,其往往名列第一,但在實際參加“南京守備廳會議”之時,他卻多半排名最後。

至於要說實權,那就要分太多種情況,很難說得清楚了。不過假設只說尋常時刻,那麼大致上是這樣一個狀況:

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職權類似北京兵部,主管南京、南直隸軍隊的人事、後勤等庶務,不直接掌兵。同時往往對南方諸省軍務有一定話語權,可以對北京中樞給予建議;

南京守備勛臣管理中軍都督府所轄四十九個衛所,職權類似於北京的五軍都督府,統而不管。南京城防他也有名義上的統領權,但同樣是統而不領,除非有皇命讓他領兵作戰(很少,幾乎沒有過)。

南京守備太監除了前幾章說過的那些權力之外,具體在兵權方面,還領有南京城及周邊的十七衛天子親軍(其中包括南京附近的錦衣衛、孝陵衛等特殊衛所),以及負責河道安全的江淮、濟川水軍。

這麼一看是不是就比較明確了?是的,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管的面最大,但管得很泛泛,基本難以直接插手細節事務;南京守備勛臣像是個吉祥物,名義上統率大軍,其實只統不率,幾乎就是個看管南直隸衛所統計表的。

唯有南京守備太監,他是真有南京城及周邊地區主要兵力日常管理和調動權限的,其實際權力類似於北京的御馬監掌印太監。

然而御馬監掌印因為身在北京,頭頂上還有東廠提督與司禮監掌印兩尊大神,完全處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可南京守備太監頭上呢?什麼都沒有——在內廷體系內地,位比他的高的人全部遠在數千里之外。

所以說,只要南京沒有皇帝駐蹕,南京守備太監就幾乎可以說是在代行皇權。

此時田義一聽宮監的話,微微眯起眼睛,問道:“堂侄?高杞……他走得可還急切?”

宮監聽得心裏一咯噔,直覺這話需要答得慎重一些,沉吟道:“面上倒看不出來是否急切,不過此人年輕,步速確實甚快。”

“呵呵,呵呵!”田義頓時笑了起來,滿意地道:“好,很好,咱家知道了。”頓了一頓,又問道:“張信與趙昇二位如今身在何處?”

宮監左右看了一眼,小聲道:“張副守備據說去了魏國公府,趙副守備則似乎去了成山伯府。”

田義看來略微有些詫異,遲疑了一下,追問道:“他二人沒在一起?”

宮監答道:“錦衣衛是這樣稟報的,說他們二位在侍奉皇爺入宮之後,先去武英殿密會了一番,然後由西華門離宮,一道回了京城(南京城有三個“圈”,由內而外分別是宮城、京城、外郭城,這裏的京城就指宮城之外、外郭城之內,主要位於皇宮以西)。然後分道揚鑣,一去魏國公府,一去成山伯府。”

田義想了想,搖頭道:“此時才想着串供,未免有些遲了。何況事已至此,不搶着沈閣老明日入宿春和宮之前先和他通通氣,反而去見二位勛臣,着實不知所謂。”

說罷,他看了看天色,嗤笑一聲,道:“也罷,他們既要尋死,咱家好歹同僚一場,總要送一送的……備轎,回府。”

那宮監連忙應了,立刻安排人讓轎夫們過來。趁着這個時機,他又問道:“內守備,今日南京城中各方貴人都在忙着聯絡,也就您老人家穩坐釣魚台,八風吹不動了。”

“啊哈?”田義聽得樂出聲來,搖頭道:“你小子眼色練出來不少,但這眼光還是淺了。咱家可沒有穩坐釣魚台,也不是八風吹不動,不想去聯絡聯絡……實話告訴你,咱家現在也是急着回府,要不然待會兒那位靖國公的堂侄到我府上,豈不無人接待?”

宮監大為詫異:“他不是去置備靖國公爺的用度器物么,怎的要去舅父府上?”原來此人居然是田義的外甥。

田義拍了拍自己這位外甥的肩膀,嘆道:“自個兒用心揣摩吧。舅舅老了,沒幾年好活了,你若總是這般不動腦子,將來可怎生是好?”說罷徑直朝剛剛靠近此處的綠尼大轎而去,留下宮監外甥一臉愁苦地看着舅父的背影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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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書友催問什麼時候發新書,這就有點尷尬,一邊有人要求本書不能“爛尾”,得按照前文風格細緻寫完;一邊有人覺得該乾的基本幹完,到結束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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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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