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朱顏褪 往事道殘陽

第30章 朱顏褪 往事道殘陽

喝得朦里朦朧時候,江橫玉敲開了我的房門。

他跟我說,“出去走走吧。”

我說,“好。”

涼涼的夜風將我們分開了一段距離,我停下了腳步,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

他的樣子真好看。

燈火通明,風吹花籠,天幕銀河,耳畔孩童戲語,他轉過身,笑容淺淺,等我跟上。

其實我有時候想,就這樣也不錯。

街上還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我們之間卻是很安靜。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能說什麼。他是權臣,我不過一個江湖客,這世間除了我師父,就沒有人會了解關心我。

有時候見慣了世間百態,除了嘆息,也沒有更多的觸動了。

我問他:“你的右胳膊怎麼了?”

橫玉溫柔的看着我,“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說:“好。”

喝了點酒,居然就滿心滿眼的都是他,真可笑。

他帶我到一道橋上,我們原來中秋夜站着的那個橋,橋下是一條長長的秦淮河。

我站在橋上,寒風不斷吹過,酒醒了一大半,倏地便冷了起來。背上一暖,江橫玉將我圈進了他的懷裏。

果然暖和許多啊。

我雙手交錯扯着他的外袍,往他懷裏縮了縮。

江橫玉在上方輕笑。

“怎麼不與我說話了?”

“是你叫我來的,難道不是你先開口。”

“說的有理。”

“……”

“你記不記得這個橋?”

“記得,剛和你到燕京那幾日,你便站在這橋上跟我說了些……你的事。”

“不錯。”他帶着笑意。

“我記得那時候你還有點不近人情。”

“嗯?怎麼不近人情?”

他的頭低下來,在我耳邊輕聲輕語,我的耳朵又熱又癢。

怔怔地轉頭看他,“就是不近人情……”

他的眼睛狹長又漂亮,眼眸深沉,臉似乎沒有那麼削瘦了。

大概是因為在燕京待遇好了些,不用跟我一起賣藝討生活。

憂傷啊。

見我盯他盯得一動不動,江橫玉把腦袋收回去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他肯定也是。

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趁着這會喝了酒,便很厚臉皮地在他懷裏轉身看他——他臉果然紅了。

“你居然臉紅了。”

我直接上手摸他的臉。

他鬆了圈住我的雙手,氣急地拍掉了我的手,又慌忙牽起我的雙手來。

“挽兒也臉紅了。”

於是我便接着酒瘋撒野,掙脫了繼續往他臉上捏。

“我不一樣,我這是喝多了酒。你不是。”

明明是你自己把臉湊上來,現在反而慫了。

他這次直接捏住我的手腕強行放下來,我也只好作罷。

我看着他的臉,他身後是銀河如天墜,行人緩緩過,夜燈如晝。

我忽然感覺他要跟我說些什麼,便正正經經地站好了。

他說,“阿挽,你可願隨我走?”

你可願隨我走?

可願隨我走。

我獃滯了,又低下頭來。驀地便有悲哀湧上心頭。

我不去看他,只是問。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他說,“杏林鎮北,救裴軒。”

“當時你看見我,我是怎麼樣的?”

“穿着破破的灰衣,盤着一個道士髮髻。”

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那你看我現在,和我之前有什麼不同嗎?”

“似乎,長大了點。”

“也就是說,我只是長大了些。”

他沒有說話,他似乎知道我要說什麼,只是沉默。

“我和你不同道,我雖然不是個道士,但我也是個江湖客,你看,從你見到我第一面起,我就沒有變過,可是你呢?”

“你是在怪我欺騙你?”

我徹底低下頭去,搖搖頭。

“我並非是在怪罪於你。”

淚水一下子便落在了地上,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可是……他那麼深沉的一個人,不會只是在無極國作為一個丞相存在的,他還有家仇。

我堪堪收住了眼淚才說。

“我的意思是,我一生如浮萍飄轉無所謂,但你不同,你還有自己的事必須要做,我不想去玩權術,也不想連累你。”

江橫玉捏着我的手腕的手越發用力,然後將我抱得更加緊。

我在他懷裏更加放開了,無聲地哭。

好狼狽。

過了良久,我漸漸收住了,只聽到他說。

“等我。”

眼淚又不經意間涌了上來。

我抬起手錘他的背,

“你很討厭你知不知道。”

又在他懷裏待了一會兒,我的酒勁彷彿才下去,突然意識到現在的處境,喝了酒便飛奔而走的理智這時候回來了。

便稍稍推了他一下。

“咱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江橫玉挑挑眉,說:

“現在整個燕京都知道你是我的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好像是哦。

“但畢竟有傷風化……”

燕京的民風開放是真的,單身群眾多也是真的。

面前的人卻耍起了賴。

“管他呢,再抱會兒。”匪里匪氣的。

“江橫玉。”

“喚我行之。”

“為何?”

“幼時家裏人是這樣喚我的。”

“那……行之?”

“嗯。”

遠處突然起了一陣動亂。人們紛紛驚慌失色地往橋這邊過。

行之牽着我的手,往橋邊再退了退。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說:

“我們去看看吧。我想去看看。”

行之看着我,“嗯。”

我們過了橋,費了很大的勁才到那動亂之處。

其實是行之一路護着,我只是跟着他走。

人群之中有人朝這邊撞來,行之擋了一下。那人是個慌慌張張的草莽,臉上有道狹長的疤痕,臉色見了鬼一樣,手裏還提着什麼,跑得快,也就沒法追究了。

我轉身去看行之,見他右手手臂被血染紅了。

“你的手怎麼弄的?”

行之用衣服掩了掩,很平靜的說:

“那日在宮裏出來后,遇到了賊人。”

遇到了賊人,所以才不見了嗎?

“不是什麼大事。”

我沉默了,內心還有點虛。

江橫玉卻牽起我的手,去看人群裏面。

我才記起這裏貌似是柳醉顏的臨花照水閣。

只見柳醉顏髮髻散亂,衣服也鬆鬆垮垮,

她面前躺着一個人,右手胳膊整個都是紅的,腿也被割了幾條口子,傷口處透着一種修道之人專有的靈氣。

是葉慈安。

我立即衝進去,把自己的外衣給了柳醉顏披上,和江橫玉一起把葉慈安抬進了樓里。

樓里是空的,沒有人。

柳醉顏面色憔悴,“因為一些原因,我把樓里的姑娘都遣散了。”

原因是什麼暫且不深究,只是眼下也沒有人手能夠照顧葉慈安,對於這種被靈氣所傷,我也只是個半吊子。

葉慈安原本就患有腿疾,現在這情況,怕是有點棘手。

“要不我去把我師父叫來?”

柳醉顏說,“不必,你給他看看吧。”

我想着先穩住他的傷情也好。便給葉慈安把了脈,又下了幾針。

於是便走出來了。

柳醉顏此時已經穿好了衣裳,見我出來便問:

“他怎麼樣了?”

我第一次對這個女人有一種無奈。

我看着她的眼睛,說:“沒有大礙,只是受些皮肉之苦,將養幾日便好了。”

她長舒一口氣。

我記得初次見她,還是愛恨分明、妖媚風骨的模樣,如今端的卻是一派溫溫婉婉。

江橫玉站在樓下等我。看樣子應該是等急了。

我便對她說:

“他最遲明晚會醒,我明日會再過來看一看。”

柳醉顏愣了一瞬,眉間仍有憂蹙,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江橫玉便拉着我走了。

街上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喧鬧。彷彿之前從來沒發生過有人持兇器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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