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四章、計將安出？
連綿的田畝隨着地勢的高低起伏，鋪開在天地間。
秋收過了好久，田畝里很荒蕪，許多已經霉爛的秸稈錯落在其中，醞釀著明年播種的希望。個別地方，還有辛勤的黔首將一些草灰也揚撒在其中。
厚積，才能薄發。
伺候莊稼，和發展勢力是一樣的。都需要積累足夠養分，才能誕生希望。
策馬路過的馬超，此刻的心情，就是如此感慨。
他正率領大軍往漢中陽平關的路上。拜他半是威脅、半是請求的封王意圖，曹軍已經對蜀中露出了獠牙。
從戰略上看，不難猜出曹軍的意圖：進攻葭萌關，斷了馬家軍南北的聯繫。
而他在隴右及西涼的大軍，只能進攻陽平關來圍魏救趙。
葭萌關的通道太狹小了，容不下太多兵力。曹軍只需要在關前落下營寨固守，便可肆無忌憚的讓蜀中四面受敵。
他也只能進攻漢中，讓漢中陷入失守的危機，才能緩解蜀中的壓力。
至於要不要從街亭或者大散關攻入關中，想想就好了。曹軍將司州的兵力都調來防禦了，依託着城牆的防禦，以騎兵稱雄的馬家軍，犯不着以短擊長。
只是，此番前去進攻漢中，能不能攻下曹軍的防線定軍山，馬超心中也沒有底。
此戰，就是雙方打個時間差。
對於曹軍來說，他們只要攻下梓潼郡的漢德縣（劍閣），就能將蜀中包圍，變成待宰的羔羊。對於馬家軍來下，攻下定軍山就能長驅直入漢中，形成攻其必救，逼迫曹軍主力不得不放棄蜀中來保住漢中。
誰用的時間短，誰就獲得這場戰役的勝利。
但是呢，馬超覺得自己可能用的時間，要比曹軍要久。
一方面，是對方的督帥，是有赫赫之名的世之狡狐！在戰場上，經常會出人意料，出奇致勝的驃騎大將軍陳恆。
再堅固的城牆關隘，再嚴密的防線，對他而言，好像都不是難題。
就如當年，他以毒煙計一舉奪得了漢中。
另一方面，是馬家軍要孤軍奮戰了。
是的，之前一直想封馬超為秦王，將馬家軍拉入對抗曹魏的劉備，此次不會再出兵策應。
這位一生都不甘為人下的梟雄，從微末草根逆襲成為帝皇之尊的勵志例子，終究還是屈服在了歲月的腐蝕下。
劉備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
在這種君主新老交替的節骨眼上，幽州軍是不可能出兵的。
據說，劉備還做了一個令人深思的決定。
他將自己的次子劉永封為漢興王，帶着關羽的次子關興、張飛的次子張紹、趙雲的次子趙廣等諸多元勛重臣子弟，還有一萬大軍，前去封地就國的。
嗯，漢興郡，就是之前的高句麗。
這個封國的名字和這些子侄後輩，不難讓人猜到劉備的意圖。
他要給劉氏皇族留下火種。
從冀州殺入幽州，再到遼東，都是無險可守的。而漢興郡（高句麗）則是不同，孤懸於外，走兇險無比的海路，都要比陸地更為便捷。
也就是說，劉備覺得，當第一代打下基業的元勛相繼故去，他所建立的大漢，就會陷入了人才凋零、難以為繼的地步。
未來，面對曹魏源源不斷的攻伐，恐怕基業難保。
哪怕是諸葛卧龍年紀不過四旬，以他的能力能保住二十年的無憂。
然而，二十年以後呢？
還有誰，能以貧瘠的幽州對抗國力強盛的曹魏，擔起大漢傳承的重任？
依靠自己那位，長得白白胖胖的長子劉禪嗎？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幽州擊敗曹軍十次，也無法讓曹魏陷入內憂外患；而幽州只要失敗一次，就是螞穴潰堤的結果。
唉，還是留條後路吧...
幽州出不了兵，江東那邊就更不要做指望。
江東孫權自己，如今都是焦頭爛額。他還巴不得馬家軍多消耗曹軍的實力，拖住狡狐多一些時間，讓他能心無旁鷲的解決山越和江東世家大族的內患呢！
唉，這天下，終究還是曹魏的家底最豐厚，能支撐連年征伐不休。
馬超心中又是一句感慨，把手放在了馬鞍側的一個小布囊中。
裏面，是龐統的回信。
在曹軍大舉調動、壓境而來的時候，他就緊急作書去給了龐統，問計如何防禦曹軍此次的征伐。
嗯，他沒有問，若是自己上表曹魏，放棄王爵的請求，能不能讓曹軍退去。
行軍打仗，不是小兒玩過家家。
自古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狡狐的親自率領的四萬大軍，再加上運送糧秣輜重的民夫，光人吃馬嚼的損耗就是個天文數字。既然都來到了巴西郡閬中，誓師出發了，在絲毫利益占不到的情況下，怎麼可能就被一紙書信給勸回去？
馬超此生征戰無數，當然也知道大軍不動則以，若是動了，就必然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而龐統的回復，才是讓馬超最心有不安的。
“盡人事，聽天命。若事有不逮，君可為西域王！”
寥寥數字，就讓一股無奈以及交代後事的悲涼，撲面而來。
鳳雛龐統，並不看好這次戰爭。
並不是他妄自菲薄，覺得對戰狡狐無勝算，而是自知自家事：他這些年，將蜀中的世家大戶壓榨得太狠了。
他的別號鳳雛，被蜀中世家們在背後改為了“鴆鳥”，就是最好的證明。
鴆鳥，狀如孔雀，五色雜斑，高碩，黑頸赤喙，出廣之深山中。傳說中，以其雲羽畫酒，飲之可殺人。
也就是說，蜀中世家們都覺得龐統是個妖孽，各種政令舉措都是在鴆殺他們。
不過想想，也對。
在馬家軍失去漢中后，龐統就開始在變着花樣弄死蜀中世家了。
漢中被曹軍佔去，蜀中對馬家軍就成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若是投入大量財力物力大力發展，到時候曹軍將葭萌關一堵，所有辛苦都會變成是為人做嫁衣。若是直接廢棄，這片沃野千里、出產豐饒的土地，就算是再敗家的敗家子，都會捨不得年年豐收的利益。
是故，龐統便開始了“損蜀利隴”的策略。
先是遷走黔首百姓，然後拿着刀子將蜀錦、鹽井和鐵礦都變為了官營。讓所有蜀中世家的日子，比在劉璋時期還要慘。
他們當初拋棄劉璋，不就是為了謀取更大利益嗎？
結果呢，將馬家軍迎了進來，卻變成了引狼入室！如此一來，蜀中的世家，怎麼不將龐統恨之入骨呢？
剛好，在狡狐引着大軍來攻伐蜀中的時候，他們怎麼不會暗地裏思慮，怎麼來個裏應外合，將馬家軍趕出蜀中呢？
尤其是，他們現在去投靠曹軍，也沒有了心理壓力。
他們的故主劉璋，已經在洛陽病故了。就連之前當巴郡守備的長子劉循，都被調令回洛陽繼承父輩的爵位了。也意味着，曹軍不會為了得到劉璋舊部的人心，而去為難他們了。
而對龐統而言，是曹軍此次來奪蜀中，天時地利人和都佔全了....
他除了“盡人事聽天命”的話語，還能說出什麼來呢？
只是呢，讓他想不通的是，狡狐來到了巴西郡閬中后的舉動。
他就讓部將領兵堵在葭萌關外，和圍住漢德縣（劍閣），然後就按兵不動了。一點都不擔心，馬超率先攻破定軍山，迫使他去回防漢中郡。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狡狐，又要玩什麼詭計了？
龐統站在漢德縣的城牆上，捏着鬍鬚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