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二章、時也命也
夏四月，上旬。
狡狐陳恆，只帶着十餘個親兵部曲，一路上消無聲息的趕回洛陽。
之所以如此隱秘，是天子曹丕的詔令，還是沒有說明理由的那種。這也讓陳恆有些詫異：這個曹子桓，什麼時候變得精明了，竟然猜到了某的意圖？
好嘛，他最近在謀划著，再度攻伐荊南。
在年初的時候，他回來襄陽坐鎮。拜多年百戰不殆的名聲所賜，荊楚人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不但沒有再度出現黔首攜家帶口逃往江東的事情，就連原先掛印棄職的僚佐們，都主動歸來任職了不少。
而南中三萬家落戶荊北的事情，也很順利。讓其他的南中部落，請求從軍征伐的呼聲日益增高，堪稱民心可用、軍心亦可用。
而且，他最近還和山越的幾個部落首領聯繫上了。
嗯，這個事情歸功於廖立。
話說廖立，是個被人感慨的、自作自受的可憐兒。
當年他被贊為荊楚雋才，名聲僅亞於鳳雛龐統。先仕劉琦，被以師禮事之；歸順曹魏后，他也被狡狐陳恆禮遇，安排當法正的副手。恰好，當時陳恆被魏武帝奪兵權，他便棄了陳恆跟隨夏侯尚，以為抱上了大腿。
結果呢，他才當夏侯尚的謀主，狡狐陳恆就被魏武帝加官進爵了，讓他淪為荊楚的笑柄。時人皆譏諷他空負大好名聲，卻有眼無珠。
當時，他也懊惱與羞愧交加。但木已成舟，只能將錯就錯下去。
畢竟，夏侯尚還是很倚重他的不是？
的確，一開始幾年是的。
後來，司馬懿被調來荊州，事情就都變了。
廖立不光退居二線，連戰略的謀划都參與不進去了。夏侯尚將他轉為了荊州別駕，讓他協助刺史處理政務。
試問，從一人之下變為了區區別駕，其中的落差，持才自傲的廖立怎麼接受得了？
很快的，他就心意難平的，不分場合的公然評價夏侯尚與司馬懿督戰的紕漏，和各種對同僚們誹謗，出口不遜。
變得荊楚仕途上人見人厭的存在。
夏侯尚一怒之下，上表朝廷將他轉去南鄉郡當了個主薄，以降職作為懲罰。恰好時逢曹丕第一次征伐江東，司馬懿奇襲柴桑一舉奪得嶄春郡，被譽為兵家奇才。
是故，時人反諷廖立乃泛泛之輩，徒有其名。
廖立無言以對，便黯然辭去官職，歸去當個閑散士人。
再後來，司馬懿兵敗身死，夏侯尚想起了他，便派人去請他繼續出仕。他欲迎還拒的，做足姿態，讓夏侯尚親自來請才願意再度出山。
然後呢，身為曹魏宗室大將的夏侯尚，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這號人了。
好嘛，廖立終於為自己的性格買了單，“如願”過上閑雲野鶴的日子。
眼巴巴的看着，昔日名聲不如自己的蔣琬，官職變成為了侍中；看着昔日跟隨狡狐的荊楚士人，官職升遷、封侯者無數。
在夜深人靜的時分，自傷不已。
而此番夏侯尚身故，狡狐再度執掌荊楚，他便覺得，如果自己不做點什麼，以後一輩子都是布衣了。
是的，要自己主動做點什麼。
狡狐陳恆，在許多年就當荊楚之地，沒有廖立廖公淵這號人了。
廖立本為武陵郡臨沅人，對荊南的地形十分熟悉，也能自己推斷得出，狡狐將來若是對江東用兵，絕對會是零陵郡的南部！
因為公安城、益陽城是江東重兵駐守的地方，急切之間是很難以攻下的。
而零陵郡的南部就不同，那邊靠着交州和臨賀郡，曹軍若是大舉進攻，就會讓江東陷入取捨兩難的困境中。
救了，那麼公安城與益陽城將面臨聲東擊西的憂慮中；不救，那麼曹軍將臨賀郡攻下，便北上進攻桂陽郡，形成大迂迴將益陽城變成孤城！
事實上這種戰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上次若是夏侯儒不全軍覆沒，也許狡狐就這麼做了！
而如今，江東荊南都督陸遜，也讓賀齊引着本部八千精兵，去駐守在零陵郡的始安城，堵住了曹軍這一條進攻的路線。
正是因為賀齊部在駐紮，讓廖立看到了自己重新回到狡狐麾下的機會。
賀齊這些年屢次征伐山越，殺戮頗多，讓山越各個部落恨不得食其肉！而廖立家中世代居住荊南，還是認識一些山越首領的。
若是和一些山越首領取得聯繫，勸說他們與曹軍一起進攻賀齊部，這樣的局面狡狐陳恆應該願意看到吧？
也能對他廖立之前的不義，既往不咎了吧？
讓自己再度踏上仕途了吧？
帶着這樣的美好冀望，廖立不顧山水的險惡，不擔心自己餵了猛獸毒蟲，走小道趕赴了臨賀郡，折騰了兩個月後，才到襄陽郡求見狡狐。
狡狐陳恆對他的到來，還是有些驚訝的。
這位謀略不錯，卻有人見人厭性格的俊才，終於捨得放下顏面，來求他了？
這是陳恆的第一反應。
而見面了的第一句話，也很不客氣，“公淵此來，可是有意再出仕乎？可是找到了進身之階乎？”
若是換在以前，面對如此諷刺，廖立會當場拂袖而去。
但是這次，他死死的壓下了胸中的羞惱，努力保持臉上神情不變。
沒辦法，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
他年過四旬了，依然布衣白身，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荒廢。尤其是九品中正制推行開來，他廖家若不想日後淪為世家大族的附庸，就必須努力建功立業！
所以呢，他很恭敬的拱手而拜，說道：“然也。立近日遊山玩水於臨賀郡，相遇些許故交，或許對將軍征戰有所裨益。”
這番變化，也讓狡狐陳恆，露出了微笑。
他一見面就故意奚落諷刺，就是想看看廖立有沒有變化。
如果還是當年的持才自傲，那就讓他一輩子與山水為伍；若是知道天高地厚了，不妨讓自己麾下多個良才。
“善！”
陳恆點頭微笑，也一揮手，“汝去與法孝直商議此事。若是汝之謀可成事，某上表朝廷，以一郡太守授之！”
“多謝將軍不棄！立定不會再錯過第二次機會！”
廖立又一記大禮拜下，徐徐而退。
出了門，心中卻是惆悵不已。
無他，當初他是有資格與陳恆謀事的，如今卻是還要先稟報給法正定奪。
時也！命也！
而法正聽完他的獻策后，便與陳恆謀劃一番。將廖立扔去了臨賀郡，與山越的首領先做好準備，等待曹軍的行動。
所以陳恆這些日子，心思一直琢磨着如何攻伐荊南呢！
驟然被天子曹丕急令趕往洛陽，心裏第一反應，當然是在猜測：是不是曹丕猜到了他即將有所舉動？
等來到了洛陽，看到了同樣風塵僕僕的曹休、曹真，才知道孫權這是要幫自己一把了....